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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君子庖厨 ...


  •   晚膳照苏瑶的意思,就摆在了离梅望溪卧房最近的泠水阁中。

      因八皇子犹在病中,侍人早在阁中四下摆了炭盆,上面又罩了熏过香的轻纱罩子隔去炭气。

      苏瑶亲自接梅望溪过来,他仍很虚弱,举动间往往十分依赖她的扶持。

      将人扶到桌边椅上坐下,苏瑶又替他脱下外面笼着的狐裘斗篷,再拿过温热的手巾给他细细擦过双手,才走到对面落座。

      这些事她做起来简直熟极而流,一年前苏瑶往往于此时还有诸如些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这孩子保姆之类的感慨,到现在已经是一点违和都不觉得了。

      侍人陆续将在上齐后便照例退下,留皇子夫妻二人在暖阁中。

      梅望溪略动了动菜,便停了筷子,反是看向苏瑶问道:“那宫中来人,究竟是谁,所为何事?”

      “你我都见过之人。并无大事。”苏瑶答得模糊不清,显然不愿在他面前多提。

      梅望溪皱眉,想要说什么,却被苏瑶夹了一筷子菜放在面前堵了回去。

      见状他突然心中一动,破例没有动苏瑶夹过来的菜,而是继续问道,“可是那日……殿中之人?”

      苏瑶倒也无意隐瞒,淡淡应了声是。

      她应得如此干脆倒也出乎梅望溪意料之外,接下来又只是抿唇无言。

      府内厨子的手段都是八皇妻亲自调教过的,一手功夫犹胜御厨,苏瑶慢慢地吃着,偶尔浅酌一杯,倒也十分自在,似乎全不曾发现梅望溪的异样。

      梅望溪定定地发了一阵呆,目光在苏瑶未曾来得及更换的外袍上停留片刻,才又拿起筷子如常动了些素来喜爱的菜肴,便搁筷说饱了。

      他食量本来甚少,苏瑶也不以为怪,应了声搁下手中酒盏,便走过去扶他起身。

      谁知梅望溪人才站了起来,便侧过头去哇地一声呕出一口殷红。

      接住他软倒的身子,苏瑶皱眉急切问道:“怎么了?又哪里难受了?”

      梅望溪不答,只是紧紧抓着她的衣襟,玉色手背上竟隐隐浮现出青色筋脉。

      他紧抓着的地方,竟是苏瑶方才在被韩重渊以自残威胁时染上的星点血迹。

      “传医官!”苏瑶一面抱着他不断下滑的身体,一面大声道。

      梅望溪眼神涣散,唇瓣无力地开合着,发出轻浅气音:“别……离开……”

      轻轻抚上他沾满细汗的额头,苏瑶只答了一个好字。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当她说出这个字时,心中到底作如何想法。

      在她说出这个字后,梅望溪终于像是得到什么保证一般,松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眼睛。

      黑暗很快吞噬着他的神智,以至于他并没有听到那一刻苏瑶近乎失态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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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望溪的病经此一闹,又将之前调养之功尽弃,医官们施尽浑身解数才令这尊贵无比的八皇子在第五日上清醒过来。

      苏瑶见他醒来,自然大悦,亲自照料他的一应用药起居,又免了他几日的功课,简直无微不至。

      见她如此待己,梅望溪倒似也渐渐忘了当日的一场疑心,重新又和她亲近起来,不再怄气。自然,病也就好得更快了。

      二日后,苏瑶收到华国暗部密报,如今东陵女帝的新宠,曾经的杜洋逃奴韩重渊,被指以巫蛊之术惑上,下入后宫秘牢之中待审。

      手里拿着密报发了一阵呆,苏瑶才照例将纸凑近烛火引燃。

      看着那一层薄纸在火焰吞噬之下逐渐变成灰烬,她的心不知为何,竟有些异样之感。

      看来那日他找上她,便是为了让她救他于水火之中。

      可惜,她最后还是没有伸手。

      而她知道,就算是现在,她若是想要帮他,也还来得及。

      华国势力在东陵内部的深入,比一般人能想象到的还要更深得多。

      也的确只有能调动华国势力的她,才是能将他从东陵那传说中最最阴森恐怖的后宫秘牢中救出来。

      只是,事到如今,救还是不救,她竟无法决定。

      她如今尚自留在东陵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想要一手将梅望溪推上那至高之处,看着这曾经被至亲之人最残酷地对待的少年如何在她的推助下,最终将一切都踩在脚下。

      若是插手了韩重渊之事,便是让自己陷入另一个漩涡。

      可是同时她亦然明白,韩重渊只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一颗棋子,一片香甜可口的诱饵,而真正操纵棋局的人,尚且隐在幕后。

      若论想要东陵女帝早死的人,虽不多,却也不少。而日后将成为梅望溪障碍的四个皇女中有三个皆在其中。

      巫蛊、美色这二计实在算不得高明,倒像是平日看起来阴沉难测,实则于阴谋一道堪称愚钝的三皇女想出的主意,如今东窗事发,坐收渔人之利的,不是看起来孔武少智,实则大智若愚深藏不露的七皇女,便是貌似温和淳厚,其实口蜜腹剑的大皇女。

      或许还有可能是外国奸细所为,不过东陵如今与四境各国皆无战事,十分相安,兼之东陵女帝即便驾崩,对那些国家来说亦并非能从中获利,除非……新继位的女帝能带给他们更多的利益。绕到最后,还是着落到那三位皇女地殿下身上。

      所以她若是真想要梅望溪最后能登上帝位,在必然地正面对上三位皇女的势力之前,不妨先自此事开刀,试探对方的实力和意图。

      韩重渊当日找上她这步棋,真是走的再恰到好处不过。

      她几乎没有理由拒绝帮助他。

      只不过,他还是错算了一点,他不是当年的梅望溪,她也再没有当年苏瑶那样的好心。

      随手拂开桌上的纸灰,苏瑶脸色沉凝,却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此时,却有人径直推门而入。

      苏瑶挑了挑眉,却没有问什么。毕竟在皇子府上能如此来去不忌的,自然只有皇子本人而已。

      抬头看去,果然是梅望溪被两个侍人扶持着,站在她面前。

      不着痕迹地伸足抹去地上的纸灰,苏瑶上前亲自扶住他,示意侍人退下。

      梅望溪难得柔顺地任由她扶着,竟还回以浅浅一笑,本就十分秀致的容色,在冰雪消融之间,更是十分动人心弦。

      “怎么过来了。”引他在椅上落座,苏瑶随意问道。

      “突然想与你对弈一局。”梅望溪拢着衣物坐下,答得似乎十分慎重。

      苏瑶莞尔:“如此小事?”

      梅望溪沉默片刻,又牵起唇角微微一笑,“非是小事。”

      他今日看来心情极佳,又因一直病着近日才能下床活动苏瑶到也不想拂了他的意思,亲自取来棋枰,和他相对坐下。

      梅望溪执黑先行,苏瑶信手次之。

      自从莫名地就成了甫出世的华国六皇女,苏瑶每日除了装作正常婴儿外闲来无事,于许多宫中秘府所藏典籍都有所涉猎,所知甚广。是以棋力也不甚低,梅望溪的棋数倒有大半是她交的。只不过苏瑶近年来甚是疏于练习,两人慢慢地交互落子,局面上看来,却是打了个平手。

      一局既终,梅望溪状似无意地望了望窗外天色,停下了手。

      将棋子收回盒中,苏瑶笑道:“今晚我亲自下厨。”

      梅望溪似乎有些意外,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不知为何却有些微热。

      苏瑶起身,亲自给梅望溪倒了一杯茶,便笑笑往房外走去。

      他手中茶犹微温,苏瑶便已备下一桌好菜。

      梅望溪动了几筷,果然都是她的手笔,当下心中没了疑虑,只觉自己这下得厨房的妻主倒真是手艺越来越高妙了,不然何以能在片刻之间,做出这般丰盛佳肴。

      两人照旧屏退左右对坐下来,一边用饭,一边散漫地说话,却是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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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日,梅望溪的身子终于大好,可以去书房继续课业帮她理事了。

      只是这天他远远地走过来,隔着回廊便见苏瑶似乎在与谁交谈,那人依桌坐着,苏瑶立在他身侧,微微侧过去俯下身看着那人面前的什么东西,两人似乎十分亲密接近。

      流畅的脚步突然一顿,梅望溪的脸色转沉。

      接着他轻轻挥手,斥退了身边跟随着的侍人们。

      然后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没发出一点声音,往书房走去。

      “……已成如此之势……”

      “……所见略同……不过……”

      苏瑶与那人似乎压低了声音说话,是以即使他走得很近,也不曾完全听清两人说话的内容。

      “望溪,你来了。”觉察到他的到来,苏瑶抬头向着他笑笑。

      “嗯。”见她神色如常,并无遮掩失态之举,梅望溪略勾了唇角,“今日好热闹。”

      “这是我新收的内府管事。”苏瑶说得坦然,语毕便侧身让到一边,算是将那人引见给他。

      梅望溪这才看清,原来那人的右脸之上,竟有个碗口大的疤痕,颜色暗红,使人见之只觉狰狞可怖,而没有疤的左脸,亦乏善可陈,只不过比起那个大疤来,却是不那么丑怪多了。

      “小人沉水见过殿下。”那人先开口道,连声音也是如同石铁相磨般嘶哑难听,“恕小人不能起身见礼。”

      听他如此说,梅望溪才注意到他身下的轮椅,神色略变,竟不应答。

      苏瑶在旁看着,不甚赞同地淡淡说了一声:“望溪。”

      梅望溪沉吟片刻,却开口问道:“不知阁下……”

      他话虽只说了一半,那人却似了然一般,撩起长长的衣物下摆,露出的双腿,竟是齐膝断去。

      “小人少年时曾遭祝融之灾,双腿为火所焚,后虽侥幸不死,却已是半残之人。”那人缓缓说道,平静的语气配着他嘶哑的嗓音,听起来却令人觉得分外惊心动魄。

      如此情状让梅望溪十分意外,没再说什么。

      “好了,望溪。”苏瑶微微侧身,挡在梅望溪和那人之间,似乎是怕这般景况骇着他,只是柔声道:“今日便先修兵法吧,去东厢等我。”

      梅望溪见那人并不像是自己先前所想那人,便也应了下来,转身往东厢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之间,苏瑶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那药虽有速效,不过治标不治本,你如今觉得如何?”

      自称沉水的那人闻言,刚想要回答,却是掩唇一阵剧咳。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偷偷握紧染上殷红的掌心,沙哑着嗓音答道:“承蒙殿下关心,小人自是无妨。”

      苏瑶看着他那半面状似恶鬼的脸,顿了顿才轻轻点头:“你该明白,本宫救你回来,并不是想看你死的。”

      “小人明白。”沉水答道,极低贱的自称,被他缓缓道来,却不觉有屈于人下的卑微,反是带着浅浅的媚惑,配上他丑怪的脸,竟有一分诡异风情。

      “好。那你从今往后,便只是沉水。”

      “是,殿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君子庖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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