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川吟》江上清酒

30、番外二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四季如春的花庄，庄里有个江湖门派，名为卓云门。
　　说是江湖门派，但这个门派和其他声明鹤立的帮派不一样，在江湖上不是很有名，也不是很热衷于江湖风波，所以并不怎么被人知晓。
　　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这个门派中上至门派掌门，下到派众弟子，哪怕只是负责炊事的人，也都是女子。
　　卓云门的立派根本便是九成心法，正是因为这门绝学，只能由女子修习，所以历来卓云门的弟子都是女子，且不得婚嫁。
　　这些弟子或是民间流落的孤女，或是被家人送来进修的高门望族。如果是高门望族，被家族接回后，自然就没有了不得婚嫁的规矩。
　　掌门人会在众弟子中选择资质好，心性佳的弟子作为门派继承人，并且直接将备选弟子收为义女，进行教导。
　　第七十九代掌门人卓云收了两个义女，这两个女娃娃就是卓九和卓云芝。
　　为什么是两个呢？都知道最后的掌门只有一个，但是备选弟子不能只有一个。就像养到半大的韭菜苗，不能只盼着这一个苗苗长成才，总要留两个，看哪个长的更好，才能优中选优。
　　卓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把这两个娃娃放在自己身边，想为门派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被卓云收为义女那年，卓九七岁，卓云芝五岁。
　　小的时候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儿的云芝，总是喜欢跟在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九儿姐姐的屁股后面。看她做什么，自己就跟着做什么。
　　“九儿姐姐，第三式是这样吗？”小云芝一手举着木剑，提到胸前，一边把左腿抬起，脚踝碰到右膝，微微晃了两下。
　　“腿打直，用力。”九儿扶正了一下云芝的腰，又将她的手腕打直。
　　“坚持住。”小羊角辩抖了两下，云芝整个小脸儿都在用力，身体站得挺直。
　　“坚持半个时辰，今天我的那份甜糕就让给你。”
　　“真的吗？”
　　九儿笑着道，“真的。”
　　云芝也笑了，小辫子又抖了两下。

　　“九儿姐姐，这是桑阿婆做的杨梅糖，你尝尝。”
　　“谢谢云芝。”
　　“唉，姐姐，你手上这是？”
　　“没什么。”九儿把衣袖拉下来，接过糖放进嘴里，“真甜。”
　　小云芝的眼里却蓄满了泪，“姐姐，是不是师父又打你了？”
　　“没有，哭什么，是姐姐自己练功摔的。”
　　“哼，我讨厌卓云。”
　　九儿赶忙捂住了云芝的嘴，“小祖宗，不能这么说话。”
　　云芝小声道，“我讨厌杨梅。”
　　“哈哈，你不是最喜欢吃杨梅吗？”九儿笑道。
　　云芝带着哭腔又笑了，杨梅糖粘在了手上。
　　那年夏天风儿吹过，带着杨梅的清甜，也带走了两个孩子的笑颜。

　　云芝渐渐的长大了，武功很好，模样很好，什么都很好。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跟在自己的身后，而是变得少言寡语，每天只顾练功。
　　九儿觉得，自己没那么受关注了。虽然自己仍是掌门的义女，但未来掌门的人选，似乎已经被默认了，不会是自己。
　　罢了，就这样老老实实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卓云门弟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即使我梦想中名门望族的父母永远也不会想起有这么一个被遗忘的女儿然后来把我接走，在这么一个山清水秀，满山花海的地方度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事情往往不会如愿。
　　就在云芝的及笄之年，她毅然决然选择逃下山，去找自己的父母。
　　记得云芝曾经说过，她会找到把她丢在山脚下的父母的。她是在山脚下，被采买弟子捡回来的。
　　这个傻丫头啊，人家都把你丢了，你还去找什么呢。九儿不能理解，但她得去救这个傻妹妹。
　　因为擅自离开卓云门，会被门派作为叛逃之人，处以火刑。何况，是她这个被默认的下一任掌门呢？
　　其实，若我坐视不管，这掌门之位，便像天上的馅饼一般，砸在了我的头上。九儿这样想过，但是，比起高高在上的掌门之位，她好像更喜欢把大饼留给她的那个小妹妹。
　　我的傻妹妹啊，下山怎么能不带姐姐呢，我也想看看山下的世界啊。

　　于是，就在卓云门下任掌门人卓云芝“叛逃”下山后的第三日，门派内仅剩的备选弟子，卓九，也叛逃了。
　　我下山后，听说卓云卧床不起，在卧房里躺了半月才出门。
　　“师父，徒儿不孝，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这是九儿离开那天，在山脚下对卓云说的话。
　　找到云芝的时候，我正在一个茶摊上啃大饼。说实在的，那副样子，应该不怎么好看。不过，我那傻妹妹看到我就跑是为什么？我是来投奔她的，又不是来抓她回去认错的。其实，我是应该带她回去的，至少，那件事发生之后，我是那么想的。

　　那件事情，就是后来因为卓云门的九成心法，招来了长乐帮的那帮蠢货。长乐帮，就是一群好吃懒做的叫花子，组成的江湖门派。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或许他们有他们的江湖道义吧。但是单就抢人家门派心法这事，就不算道义。
　　他们找到了卓云门的具体位置，一顿猛攻，最后，也没能拿到心法。反被掌门和门中弟子们五花大绑，押到了山下。
　　还好没出大事，不然我和云芝，会愧疚一辈子的。那时候，我们正在山下逍遥快活，玩的不亦乐乎。
　　再后来，云芝并没能找到她的父母，倒是找到了她的夫婿。
　　得，这下我可以放心了。于是，玩够了，我就带了些特产，回山上去了。
　　我想，就算是挨一顿打，我也得回去。毕竟在门派里长大，总得为门派做些什么吧。还好下山时留了条后路，说自己会把云芝带回去。
　　就算没能带回去，出人意料的，竟没有了之前从无例外的毒打。卓云只是罚我去守了三个月花房，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云芝的事只字不提。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不，这才刚刚开始。
　　花香满山的六月，一年一度的簪花节到了。在这一天，花庄里的所有弟子，都会带上自己最喜欢的一朵花，到万花园去参加盛宴。
　　在这场隆重的宴会上，卓云掌门也会露面，和受邀前来的几个江湖门派的长老，商议合作之事。
　　所谓合作，就是资源互换，取长补短。卓云门盛产鲜花，便用鲜花，花种和种植方法来换取门派需要的粮食，布料，佩剑等。
　　我一直不满这种落后的交易方式，可是卓云门倾向于隐世，也只能这样。但你要么全隐，要么别隐，你半隐半不隐，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不，麻烦来了。

　　簪花节那天，万花园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被点名表演开幕仪式的我，就是九儿姐姐，天还没亮就起了床，整理好仪容，便开始练剑。
　　宴会开始前一刻钟，我终于折下了那朵精心培育了三年的石榴花。说实话，我还是更喜欢吃石榴。
　　我幻想着，云芝向往年一样，夸我戴花真好看，然后大踏步走上了高台，兴致盎然的舞了一套剑。可就在全场鼓掌，我刚刚站回到掌门身边时，旁边的万剑宗宗主，夸起了人。
　　“好！真不愧是卓云大弟子，云芝姑娘真是卓然出众，卓掌门教导有方啊哈哈…”
　　后面那些天花乱坠的词儿这里就不赘述了哈。不是我说，你夸就夸呗，也得夸对人不是？不然那不是拍马腿上了吗？
　　卓云只微微点头笑了笑，客套了几句。明显因为想到云芝的事有些不开心。
　　那万剑宗宗主离开的时候，可是用一把破剑，换了三亩花田。
　　那是门派里最吃亏的一件糗事。
　　后来偶然路过万花园，见掌门独自一人在那伤怀，“要是云芝还在，定能把卓云门发扬光大，光大门楣。”
　　行吧，看来我还是不如她。奇怪的是，我竟有些不开心。
　　我曾偷偷下山去探望过云芝几次，她很幸福。

　　掌门仙去后，我就接下了掌门之位。我决定要一改卓云门半隐世的局面。所以，我就跑到最繁华的地方，临安，做起了画舫。
　　又和许多商坊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以及，实现了我从前保护老弱女子的江湖梦。
　　最令人痛心的，就是我那可怜的妹妹，随那山庄而去了。我接手后，曾三天两头儿去她那儿劝她回来，可她不肯。
　　我想找她比武，她不答应。她说，在她的眼里，我是最合格的卓云门掌门。好吧，那就，这样吧。
　　有次，你说你想创立一门功法，还非要拉我一起。
　　功法创立成功了，我却三年都练不到最高层，只好放弃了。有时我当真以为，你是耍我玩呢。
　　只是，我真的，很想赢你一次。
　　可是，没有机会了。

　　这就是我们故事，并没有那么轰轰烈烈，也没有太多恩怨情仇，但，这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云芝出事后，我暗中查访了许多年，都没能找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其实，我明里暗里给那织福绸庄使了不少绊子，但好像都没什么大用。
　　我，卓九，一介孤女，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对我寄于厚望的掌门，和一个，亲妹妹。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