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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陶成武追着龙马去了之后几天,他都没有再主动联系过我。
我想,也许发生了些什么,那些早该发生却被耽搁了的。或许他在尝试理清楚他的思绪,沉淀下来,分析自己的心,冲动有几分,习惯有几分,爱……又有几分。
期间我联络过一次林樱,多年的纠葛她放下了之后倒轻松活泼起来。闲聊几句之后,也未曾听她提及龙马要回美国的消息,想必陶成武应是第一个知情者。
等了三天。
陶成武再迟钝,要想明白也该想明白了。于是我给他打电话,我说陶成武你有空么。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杏,我在家。
我说,好,我过来。
我知道这次躲不了。
发生的就要去面对,逃避不是我瞿杏的作风。
我有钥匙,但我还是按门铃。
陶成武一会儿就过来开门,虽然看上去有些缺眠,但还算清爽精神。家里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得颓废凌乱,也没有收拾得纤尘不染。
“要喝点什么么?”他跟在我后边问。
“不用了。”我放下包,我坐在沙发上。
陶成武在我左侧,靠在客厅的木桌旁,手臂绷得笔直撑在桌沿。
“龙马还走么?”我转过头问他。
他一震,吓了一跳,好像我问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连回答都不知所云起来,“应该吧,我不知道……走,走了也好……”
“你上回没和他谈?”
我忽然有些厌恶起这样故作无谓的语气了,更不满意他这样的回答,陶成武这可不像你了。
他没回答,看着我又问了一遍,“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终究不忍,“红茶吧。”
陶成武大赦了一般跑去厨房烧水。
我慢慢晃去了他的卧室,电脑桌上文件报纸零食包装乱糟糟地散了一桌,手提电脑也开着。我本无意偷看,只是屏幕上那张龙马拿着球拍的照片实在过于抢眼,想不看见都不行。于是我在桌前坐下来,滑动鼠标。
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篇篇的网球相关报道,大大小小,事无巨细。
文字,彩页,比赛,采访……一一分门别类,编号归档,简直堪比资料库。
我一边看,一边觉得好笑。那么粗枝大叶的讨厌麻烦的陶成武,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在干这些细致到繁琐的挖掘和整理工作的。
桌子上铺着的文件夹里,有些是剪报,有些是彩页的打印,密密麻麻地都是英语。旁边能看到他歪歪斜斜地标注着中文解释,认真地像是小学生在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
这是我理解之外的陶成武。
我甚至想象不出他坐在这个位置时,对着电脑屏幕的表情。是支着脑袋么,有皱着眉么,有打过呵欠么,会揉眼睛么,会抓耳挠腮么,还是……毫不自知地笑得像个傻瓜?
到底,谁才是傻瓜呢。
压在鼠标下面有一张打印出来的报道,我抽出来看。
瞬间,血液冰凉。
陶成武端着杯子进来的时候,我没有关电脑。他眉毛扬了扬,也没说什么,放下杯子说,“小心烫。”
一切让我有种孤注一掷的冲动。
我说,陶成武,我们结婚好么?
好像被按了pause键。陶成武的动作有那么瞬间的凝滞,他的手指还搭在杯沿上,头低着,眼神掠过我落在电脑的屏幕上。但也只是那么一瞬,一切都恢复了。他往后退了几步,顺着床沿坐下来,双手交握,眼睛却一直看着我,他说,杏,你是认真的么?
我久久久久地凝视他,妄图从里面捕捉到丝毫的躲闪、愧疚、挑衅、隐瞒或是欺骗,但是我终究失望。
他是陶成武,他连自己都不会欺骗,又怎去欺骗别人。
很久以后我回想起这一刻,我知道,若我点头说,是。
那么,我就是陶太太。
我又问他,陶成武,你爱我么?
他思考了三秒钟,一字一句,诚诚恳恳地回答,杏,我喜欢你。
语气真诚地一如多年前黄昏的网球场。
那时候心里的快乐填满了胸腔,恨不得从每个毛孔里满出来,为什么此时此刻听到却只有无奈和失望。
我不死心,陶成武,你爱我么?
他望了我一眼,垂下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声轻柔而沉重的叹息声。
让人疯狂的沉默。
我几乎恨死了他这样的诚实和坦白。
我气极,攥起那张A4纸就往他脸上扔过去,“难道我没有知情权么!别告诉我这些字不是你写的!”
纸张并没有抛掷的力度,在半空中划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就轻飘飘地缓缓地飘落下来。触到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白纸黑字。
触目惊心。
在龙马捧着奖杯,咧开嘴笑得灿烂的照片旁边,网球报纸硕大的标题——
LONG MA
FOR SOMEONE, HE IS A MAN TO DREAM.
又有一行用黑色水笔小小地手写在下面:to me, he is the one to love.
——For someone, he is a man to dream; to me, he is the one to love.
这真是我这辈子看过最感人的情话。
陶成武瞥了一眼那张纸,看着我发火却只憋出一句话,“杏……我……相信我…我没有骗过你……对不起……”
“哈,没骗过我?”我的声音陡然尖细起来,“你跟我告白的时候不知道你爱他!你和我家人吃饭的时候你不说你爱他?!你跟我这些年你不知道你爱他!!!……龙马他一说要走了你就急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发现你爱他了?……多伟大多高尚啊,你拿着你这些感人的东西去告诉他啊,说龙马这些年我其实一直在看着你爱着你你别离开我!滚吧你!陶成武你他妈的混蛋!!”
我手扬起来,对着他的脸就狠挥下去。
陶成武没有躲。
然后,我收手了。
我问自己,你是认真的么?
你要把自己逼得那么不堪么。
在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我和陶成武提要求,有最重要的一条,永远永远不要欺骗我。
除非我不知道。如果我问出口,请一定跟我说实话。
他完成得多么好,多么出色,多么无可挑剔。
瞿杏,你自掘坟墓,自寻死路。
从小就太较真落下的毛病么。
如果不是我步步紧逼,如果睁一眼闭一眼,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
究竟是谁的错,才造成现在这般尴尬的场面。
陶成武看了一眼我垂下的手,有些疑惑地望着我,“……杏?”
“陶成武我们分手吧。”
“杏……”
我手脚发麻,好像只有脑子是清醒的,“陶成武我们分手吧。”
陶成武皱紧眉头,担心地似乎要落下泪来,抓住我的手,“杏你别这样。”
他是白痴么,哭也该是我哭啊。
“那你要我怎么样?苦求你还是去痛骂龙马?你会跟我结婚么?还是你觉得我可以不介意再和你一起?那龙马呢?你真的觉得你放手了,他回美国了,一切就结束了?”陶成武的表情僵了一下,我忽然明白,“……你舍得放手了?哈,陶成武,多可悲,他终于等到你明白了的结果就是不去招惹他了么?”
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凄凉。
我的脸上冰凉一片。
陶成武始终说不过我,只是抓着我的手,不放心我走。
我去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两根,眼泪模糊了视线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一低头,就会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我们的手背上,“让我回家吧,我累了。”
杏……杏……杏……
陶成武只是一遍一遍地喊我。
我抹了一把脸,走出卧室,抓起沙发上的包就要走。
“杏,我们再谈谈好么?”
“够了,陶成武,真的够了。”我几乎心软。
深呼吸,我连转身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陶成武,从此以后你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龙马去美国也好不去也罢,你和他聚也好散也好,我都不想知道。我没有分手也是朋友的气量。
但愿这辈子,我们再也无缘对面相见。
和陶成武分手之后,我以为我会失魂落魄寻思闹活或者大病一场,可是都没有。
反倒是父母眼里我和他结婚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于是这件事几乎掀起家庭革命。我本以为我哥会立刻冲过去找陶成武拼命,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结果他沉默了半晌之后,只是问我是不是考虑清楚了。我说是。他就不再追究,反倒一起开导起两老来、
在他尝试打了几次我的手机,被我挂断,然后就果断地换了号码,也顺便辞掉了花店的工作。
分手的代价真的很大。
浑浑噩噩地自我封闭地过了一个星期之后,有一天林樱上门来访。
她把我换了号码又辞了工作这件事埋怨了一番之后,幽幽地叹了口气,“……龙马又走了。”
明明已经想好事不关己,但仍旧打了个惊雷。
“都不知道他怎么了,走的那么匆忙,”林樱撇了撇嘴,“都是他走了,我们才知道的。他的神秘主义又来了,什么都不肯说。”
又唠叨了一些琐事之后,她留下吃了晚饭才走。
言语之中,她似乎还不知道我和陶成武分手的事情,更加不知道陶成武和龙马的事情。
这样挺好的,真的。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近一年。
陶成武那套房子的房东来按我家的门铃,我看着他的模样许久才想起来。他倒是好记性,一见我就打招呼,“是瞿姑娘吧?”
我请他进门,问他什么事。
他搬了个小箱子进来,“小陶他啊,好像要出远门了,房子呢也就不继续租了,他临走前托我这箱东西给你送来,说这些是你的东西。想留着就留着,不要就扔了吧。”
我忙不迭地道谢。他倒是很和蔼说不用不用举手之劳。
“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房东先生眯起眼睛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他还真没提。看样子,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你看房子都退了,可能都不回来了。”
我花了很久去消化这句话。
那个箱子在我的房间里存放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清晨,我亲手送上了垃圾车。
陶成武,就这样不留痕迹地消失在我生命里了。
连带着他和他曾经发生过或者即将要发生的故事一起消失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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