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坑》李桃花

2、PART 1

　　十月三十一号。
　　万圣节。
　　凌晨。
　　殡仪馆的化妆间。

　　青白的无影灯扑打在她套着白衣的背上，时六月俯下身子，右手捏着的粉扑不断地和一张大饼脸亲密接触，尽心尽力地为吃鸡腿哽死的小胖妞塑造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妆容，好让她安心上路。

　　这个姿势维持了一个多小时，腰酸背痛的时六月挺直身来，左手垂了垂僵硬了的腰身，右手掩着嘴挥去了一个哈欠，打量起自己的客人。

　　这胖妞那骨瘦如柴的母亲今早捏着时六月的手臂，尖尖的指甲陷入她手臂上为数不多的脂肪里，脸上的粉和眼泪以相等的速度簌簌地掉着，一边抿着鼻涕，一边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那个勋啊……俺素阿、阿胖她母……她、她稀饭粉嫩嫩哒样子，就像那个迈克尔杰克逊哒样子，俺拜托乃鸟，俺、俺、俺、请乃吃鸡……”

　　“……”啥都没听懂，就听到了请她吃鸡的那一段，时六月无言地瞥了瞥那快要躺进棺材里寿终正寝的胖姑娘，联想起卡在她喉咙的那块鸡肉，困难地吞了吞口水，“那个……我想不用了，谢谢。”

　　大婶不鸟她，急急地指手划脚，“就素、就素……那个粉出名哒银啦……”

　　“啥？”时六月掏了掏耳朵，听得脑袋打结。

　　就这样，在大婶说得痛苦、她听得更痛苦的情况下，时六月好不容易总算是勉强弄懂了阿胖她娘的意思。她希望她能化腐朽为神奇，把阿胖如黑炭般的脸蛋化成迈克尔杰克逊般的苍白。

　　时六月审视着阿胖的尊容，嗯，仍然不够白。在她再次俯下身子，打算再上几层粉底时，衣袍里的电话忽然响了，骤然出现的We Will Rock You的旋律在阴气森森的化妆间里回荡，惊得她手一松，粉饼‘扑通’的一声掉落在阿胖那扁平的鼻梁上，吐出一小团粉白的雾气。

　　然后，阿胖的脸，终于，白了。

　　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黄小红黄大警花也。“喂……”
　　“你在干嘛啊？”那边的人嘎吱嘎吱地咬着爆米花。
　　“化妆。”放回粉扑，取出眉笔，仔细地为阿胖划出她生前没荣幸拥有的完美眉形。
　　“……”一阵沉默，“活的还是死的。”
　　“你看过我帮活人化妆么?”时六月没好气地反问。
　　“有，”那边的人理直气壮地回答，“你自己，化得跟死了没两样。”
　　“……”

　　怀上妞妞那年，时六月二十二岁不够，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都没读完就被逼休学了。年纪轻轻就挺了个肚子，手中又没有文凭，别说是照顾好胎儿了，就连自己都照顾不到。万念俱灰的时六月用口袋里仅剩的钱买了一打啤酒，自暴自弃地在马路旁随便挑了一个台阶坐下，咋知道屁股还没碰到水泥就被一个烟头砸到。

　　时六月刚想背诵三字经就被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推开了，手的主人顶着一脸大浓妆，艳红的大口嚷着：“去去去，咱不捐钱、不捐钱，没钱捐、没钱捐。对了，别忘了留下几张表格，咱这儿的姑娘想向你们申请医疗补贴。”

　　“哈、哈、哈……啾！”迎面扑来的浓烈的香水味跟夜市里卖几十块一大瓶的一个味儿，搔得时六月的鼻子直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根本没听清楚这女人在说啥。

　　女人的视线转移到时六月脚边的那一打啤酒，眸子一亮，“哟……像你这么会筹款的我还是第一次见面，竟然给妈妈我送啤酒来了！”说完提起啤酒，又转身走往回走。

　　反应过来的时六月扑了上去，死死抱着妈妈桑的腿，“不！你不能走！”

　　妈妈桑一愣，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那粘着假睫毛的眼儿上下地打量着死拽着她的时六月，视线最后定在了她高耸的腹间，惋惜地摇了摇头，说：“那个谁，这年代的男人不喜欢大肚腩的啦……”

　　时六月弱弱地说：“妈妈，你不能就这样拿了我的啤酒，那可是我的整副家当……”想到了自己如今凄惨的田地，鼻子一酸，抱着妈妈的左腿腿嚎啕大哭了起来，眼里鼻涕往妈妈的丝袜子上抹。

　　“放手！”
　　“不放！”
　　“放手！”
　　“不放！”

　　“他妈的！你给妈妈我放手！”步入更年期的妈妈桑怒了。她狠狠地一甩左腿，‘啾’的一声，高跟鞋飞了出去，腿上的孕妇……却仍然挂在那儿。

　　“妈妈……我真的好可怜……”时六月抽抽搭搭地哽咽着。
　　妈妈桑无语问青天，一咬牙，“好！我给你！”
　　“谢谢、谢谢……”时六月感动地低喃。
　　“那干嘛还抱着妈妈我的腿不放？！”妈妈桑瞪她。
　　时六月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说：“我、我、我腿软了……”
　　“……”
　　“还有那啥，妈妈您的脚丫子臭毙了……”
　　“……”

　　后来时六月才弄清楚，她为了那一打啤酒苦苦哀求被妈妈桑误认为她是为了找一份工作。幸亏，眼看她的肚子已经如此的壮观，妈妈桑没打算让她下海砸了自己苦苦经营的《菊花园》的门牌，倒是想把自己的一手绝活传授给她：化妆。

　　妈妈桑对她说：“如果你能把死人化成活人的样子，那你就出师了。”
　　结果，时六月把活人化成死人的样子。
　　妈妈桑口吐白沫地把她推荐了去殡仪馆。然后这一呆，就是八年。

　　“警花你找我干嘛？”左肩膀和脸颊夹着电话，时六月腾出的双手也没闲着，左手托着阿胖的双下巴，右手紧握着唇线笔的小心翼翼地沿着厚唇移动。
　　“喂，那个，警察部门的鉴证科那来了个接受培训的新法医，需要你的协助。”
　　“办不到，待会儿我还要回去陪妞妞。”把唇线笔放回‘工具’箱，取出几支不同颜色的唇膏在阿胖的嘴边比划了起来，看看哪一只颜色最适合。
　　“这事关重要，听说这新法医是某大法医看中的人，一直想培养成接班人呢，等他完成了培训就把他扶正。”某警花在电话的另一端‘嘿嘿’奸笑起来，为抢到第一手消息而沾沾自喜。那笑声伴随这手机‘沙沙’的杂音溢出来，在殡仪馆的诡异气氛的衬托下，让人浑身发凉。
　　“哦。”似懂非懂地点头，“这还有几年，我还是迟一两年再去拍马屁勾搭上关系好了。”
　　黄大警花尖叫起来，“不行！公众殓房内的解剖室今晚新来了一具碎尸，你现在就要去帮忙缝补！”
　　“找别人。”全神贯注地为阿胖涂唇膏的某人连话也懒得多说。
　　“这个时段就你这个守财奴在加班。”
　　“哦……”不知道现在撒谎说自己不在殡仪馆还是否来得及呢？

　　“我知道你在殡仪馆。”不等她开口，黄大警花又开始尖叫了，“那个啥，你到底要不要去？！”
　　“可……我不想去……”涂好唇膏，时六月再次打量起自己的作品，嗯，终于有点儿像迈克尔杰克逊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这可是人命关天。”
　　“是他的错，没事干嘛挑在万圣节凌晨死。”拍了拍手，开始收拾起来。
　　“……我相信，如果他有选择的话，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挂了。”

　　“可是我要回去接妞妞……”合上了工具箱。
　　“我帮她！”
　　“我还要回去帮妞妞数糖果……”提起工具箱就往外走。
　　“我帮她！”
　　“我要陪妞妞看《午夜凶铃》……”走出了化妆间。
　　颤抖着声音，“我、我、我陪她看！”
　　“我要加薪。”转身锁上了门。
　　“时六月！你这嗜钱如命的女人！”
　　“不，我不是嗜钱如命。我只是直接把钱当成是我的命而已。”往殡仪馆的大门走去……妞妞可是她躺在手术台上一天一夜才憋出来的心肝宝贝，她这辈子都记得，那痛楚就像吃坏肚子却怎么拉也拉不出。妞妞是她心头上的一块肉，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妥协。
　　“你……！”某人咬牙切齿，“……好！”
　　脚步在大门前停了下来，红唇勾起，扯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吐出两字：“成交。”

　　钱啊钱，时大女皇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