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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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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商会的事情扔给蓝花楹头疼,宋丞依旧是脚不沾地,整个人俨然比上回见陆启瞳时瘦了一圈,形销骨立的,生怕一阵夹着冰碴子的北风吹过来,就给靖宁侯卷到天上,飞到别处去。
这日,秦璋同他议完事,见他眼下青黑,整个人虽然还有精神,但却是已经疲惫到极致,秦璋生怕他大计未成,自己手底下的虎将先倒下了,得不偿失。
“此事我吩咐他们即可,你这两日先回侯府睡几个囫囵觉,我看你马上就要倒在我面前了,到时候可别怨我残害忠良啊。”
宋丞嗤道:“从臣打算跟殿下绑到一根绳上的时候,就已经不算是忠良,殿下到真会替自己粉饰太平啊。”
不过嘲讽归嘲讽,他确实已经累到极致,如今京郊的禁军同他面和心不和,他也懒得管,旧部的事情告一段落,前线也得到了支援,尽管两方还是焦灼着,好歹也算是势均力敌,接下来就等国库的问题解决,战局或许能有一丝转机。
想到国库,宋丞无可避免地想到陆启瞳,自己做得再多,无非都还在暗处,可是她却实打实地站在风口浪尖上,一举一动皆是受制于人。
他暗暗攥拳,秦璋见他忽然没了动静,倏地想起一事,他道:“侯爷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宋丞不解。
“今儿个是十二月初六,你的生辰啊。”
宋丞还当他能说出什么惊天秘密来,闻言神情立马落回原处,恢复那个不近人情的臭脸靖宁侯。
这下换秦璋迟疑道:“侯爷不过生辰?”
宋丞没回答,而是躬身行礼道:“臣先行回府歇息,殿下保重。”
说罢,转头就走,甚至没等秦璋恩准,他站在原地,摸摸头,自言自语道:“奇也,多好个见瞳姐姐的机会,侯爷竟也不懂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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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秦璋的想法,宋丞在回到府中后,也不可自抑地升腾起来,但仅仅只是一瞬间,下一刻就被理智摁回去,封在心中某个不见光的角落中。
他吩咐福禄紧闭大门,自己同平安打闹两句,忽然觉得这个情景有些陌生。
好像自从陆启瞳出现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将自己整日关在侯府里自生自灭,过往他能和平安这个披着鸟皮的炮仗闲扯三百回合,也不觉得无聊,可如今,平安还是那个平安,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话,可是他已经不想再来来回回就做那几件事。
他在不经意间,换了一副模样。
意识到这件事,宋丞不敢再深想,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想去找陆启瞳,想去找那份异于侯府的存在,但是他不能。
于是宋丞毅然转身,关上房门,将平安的声音阻隔在门外,强迫自己打消念头。
但他不知道,陆启瞳完全不是这么想。
那日在傅家蹭了一顿丰盛的早膳后,她彻底想通了,她一直也没觉得自己如今的处境举步维艰,顶多就是烦心事有点多,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地出去玩闹,而经过外祖的开导,她更是看清了局势。
谭家很明显是太子党,皇后手里的一杆枪,还属于那种特别听话,指哪打哪的,但是皇后最多也只能只是谭如讹她的钱,并不能真正动她的人,否则她有个三长两短,这银子就算是烂在傅家,或者傅家干脆捐了设粥棚接济流民,也不可能有半个子落进国库里头听响,更别说是打仗,如此看来,她可以说是无事一身轻。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再加上户部是绝对不可能有闲银子拨出来给织造司当添头,她可谓是彻彻底底坐实了闲差的名号,过往还得定时点卯,现在干脆三天两头去看一趟,舒坦的小日子又回归了。
陆启瞳在府里睡了两天,养足了精神,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千芳楼,找蓝花楹扯闲篇,同时得知了一件大事。
宋丞生辰。
陆启瞳琢磨了一天,也没想好一个上门的理由,自己前些日子才同宋丞闹了不愉快,她倒是不放在心上,就怕宋丞因此讨厌她了,她还不自知上去讨嫌。
但是这个想法并未持续太久,陆启瞳便振作起来。
罢了,横竖她也不是第一回去讨嫌,宋丞此人本身就是木头一块,她难不成还能指望他开出花来不成,而且她从来不会委屈自己,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既然没有一个合理的由头,那就翻墙呗!
遂半夜走到侯府最矮的墙下头,找一个合适的角度上去。
陆启瞳翻箱倒柜,找出一身还算轻便的衣裙,拎着两坛酒,鬼鬼祟祟地站在墙下,她放下酒坛,解下披风,先是将披风往墙里头一扔,接着将袖子扎起来,头发也用早早备下的发带捆成一束,摩拳擦掌,准备轻身上墙。
早在她的披风落入侯府时,宋丞就听见了动静,他起初以为是秦璋派人来同他传信,或者是旧部的人,等他出门,见院墙下面趴了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心下了然。
宋丞的嘴角噙上了一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心跳不自觉地快了一分,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事情不一定会向着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但是他就是没由来的相信,能有此行为的人,一定是她。
不多时,一个靛色的身影出现在墙头,像一只燕子一样踞在上面,只见她弯下身,意图一跃而下时,突然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滑了下来。
宋丞呼吸一滞,下一刻闪身到墙下,将人接了个满怀,入手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这是陆启瞳无疑。
陆启瞳从未想过,自己头一回翻侯府的墙,不但被人逮了个正着,还是出糗之后被逮了个正着,一时大窘,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宋丞开口,她才回过神来。
“二小姐这是当一宿的鹌鹑?”
闻言陆启瞳登时如炸了毛的猫,连忙从宋丞的怀中窜下来,无头苍蝇一般拎起自己先扔进来的披风,使劲抖了几下,恨不能其亮洁如新,这才似找着了声音。
“那什么,没想到,这侯门当真是深似海啊,差点摔了我。”她披上披风,回头冲宋丞一笑,“多年不翻,险些给我整不会了,侯爷见笑。”
宋丞看着陆启瞳鼻头上那一点灰尘,心头无端一动,他仿佛透过陆启瞳现在的模样,回溯时光,看到了萝卜头一般大年纪的她,那时候的陆启瞳,想必也是鼻子脸颊上有一点灰尘,笑着望向什么人。
想必,应当是陆启鸣。
宋丞很少嫉妒什么人,可他现在发现,他有些嫉妒陆启鸣,嫉妒陆启鸣虽然是陆启瞳的姐姐,却依旧能被身为妹妹的陆启瞳保护,而他,他不仅在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里,从未感受到被保护的滋味,他甚至连至亲都没有。
宋丞颔首,只能道:“无妨,下次注意。”
两人都没反应过来,这种事为什么还要有下次?
陆启瞳一听这熟悉的口吻,登时将什么窘迫全都抛之脑后,因为她想起来自己此番的目的——她是来给宋丞过生辰的!
思及此,陆启瞳连忙支楞起来,道:“侯爷,我还有两坛酒在墙外头,要不你行行好,帮人帮到底,给我拿进来呗?”
宋丞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是吃准了陆启瞳这一套,拒绝谁也拒绝不了她,于是也学着她的模样,只不过动作要利落许多,不过片刻就拎着两坛酒翻进来。
他这才后知后觉得问道:“你带酒做什么?”
陆启瞳接过酒,将其往院子里的石桌上一放,道:“我听花楹说,今儿是侯爷的生辰,我想着这么晚了,也不好兴师动众,只能略备薄酒,上门祝寿啦。”
主要还是她没想好有什么法子,既低调,又能达到目的,思来想去不如还是喝酒,眼下是冬季,桃花源闭门谢客,去打扰陈钟清闲日子的办法显然不可取,她只能从酒馆抱两坛陈酿回来当话头。
“你……”宋丞一时语塞,“你现在不应当同我来往。”
闻言,陆启瞳摆摆手,先一步坐下来,道:“如果你是想跟我说那些朝堂上的事,侯爷还是省省吧,前几日你我可是半句话没有,也没见谭大人少找我的茬,既如此,侯爷还要说什么避嫌吗?”
宋丞哑然,若是此刻秦璋站在一旁,大抵要感叹人与人之间竟能如此不公,靖宁侯对着他那是恨不能话赶话,堵的他无话可说,怎么到了陆启瞳这里,就端方君子了?
“而且说到这,虽然侯爷生辰,我不应该提这些让侯爷不快的话来煞风景。”
她扯开酒封,看在宋丞眼里,只觉得自己的心尖上,仿佛也被撕开一条缝隙。
“我这个人很笨,侯爷有太多我理解不了的心思,你如果不告诉我,指望我猜,那便是猴年马月也没个头,但我想要同侯爷做朋友,就必须去猜。”陆启瞳将拆好的一坛放在宋丞面前,又动手开始拆另一坛,“可我总是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我还是希望很多事情,是侯爷亲口告诉我的,而非是让我绞尽脑汁,去猜一个背道而驰的答案,不是吗?”
陆启瞳扬起头,月光映在她的瞳孔中,缩成两个光点,如同她眼中本身就含着两抹精亮一般,那眼神非常清透,内里的情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易的察觉到。
宋丞静立良久,缓步走上前,坐在陆启瞳对面,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