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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梓衣篇(十二)修改后 ...

  •   杨城南门口,也是杨城五巷南口,此处地形宽阔,房屋略少,虽离中都较远,经营却一点不逊色。杨城五巷多富商,琅配声动春风响,南口处自有一番风光。
      此次上元灯节最大的灯谜会,便设在五巷南口。摊位多,游人也不少,形式也算多样,有将谜面写在灯笼上,摆成形状的,也有将谜面裁于纸面,串起来挂在彩绳上。彩头也各种各样,有玉器琅配,也有文房四宝。略走一圈,也没发觉有出彩处。
      我正琢磨着是否要回府,抬眸时却见左前方的灯谜小铺前一道身影,金簪束发,浅色短袄外罩宝蓝夹衣,腰间是青底紫纹锦带,香囊为坠,却是方才所见的鹤还楼临窗而坐之人。
      那人正夹着一张绸带,上面约莫是句谜面,眉间微蹙,正自斟酌。又一道身影踱来,在他身边站定,一身白袍,只在腰间坠着八宝青蝶流苏,眉宇间清雅自然,含笑而立。
      我只觉眉尖一跳。
      “怎地不去会会那些谜面?”耳畔戏谑声起,阿斐提声道:“莫非这彩带飞扬的,竟迷了梓衣你的眼?”
      我微微一笑,指着前方的灯谜小铺道:“这家的彩头却有些意思。”
      凡有猜中三条以上者,可得铺主所制陶罐一个;猜中五条以上者,可得铺主夫人亲制锦带一条;猜中十条以上者,可得与铺主千金亲赠宝墨一方。
      阿斐颔首道:“果然有些意思,只不知这谜面生得怎样?”说话间众人便已走上前去。
      我正要伸手摘那彩球,却听那铺主抬手止道:“公子且莫着急,老朽此处猜谜有一规矩,公子看后再取谜面不迟。”说罢,指向一边,却挂着一副画,画的是佛祖站在城门口,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正在与众人说法,天雨流芳,飞花降落,一位衣着褴褛的少女手中捧着插着七支优罗昙花的宝瓶,跪着将宝瓶献与佛祖,面色虔诚恭谨。
      好个规矩!
      却见阿斐兴致勃勃地掏出一枚玉佩,递给铺主:“老先生,我可否取谜面了?”
      那铺主接过玉佩,笑道:“公子请便。”
      阿斐摘下一颗彩球,看向我:“梓衣,陶罐、锦带和宝墨,你喜欢什么?”
      好大的口气!“那要看你能猜中多少啦。”
      “我要陶罐,那个小娃娃彩罐子,真好看。四哥哥猜来给我。”殊意嚷嚷。
      “好,给殊意猜一个彩罐。”说话间已摘下三颗彩球,凝神思索。
      英郡王一脸无趣,东张西望,陈郡王倒是拔下头上的玉簪,也加入了这猜谜行列。
      “王妃,究竟是什么规矩啊?怎么这二位爷都拆金卸玉的?”骊宣一脸诧异地问我。
      “骊丫头,你看那画,画的是什么?”
      “佛祖说法呀。”
      “再看仔细些。”
      骊宣细细看着,半晌,眼睛一亮:“是了,我听说过,佛祖路过莲花城,有诚心的少女向别人借来鲜花献给佛祖。”
      “骊丫头也不笨嘛。”英郡王凑过来,照例拍拍骊宣的脑袋。
      “要不说无商不奸呢!”骊宣躲到我身后,嘟囔着。
      话音未落,阿斐已经捧着小娃娃彩罐过来,眉飞色舞,得意非凡。一旁铺主恭声道:“公子好文采。”
      殊意也拍手叫好:“四哥哥真厉害!”
      众人正喝彩间,却听一声清亮嗓音:“我却想看看,这里的千金宝墨,是何模样。”
      我取出丝帕,掩面轻咳,略略闪开。
      “老先生,我这镯子,可够得上你家谜面?”
      “自然自然,公子请便。”
      他身旁的白袍青年一语不发,却也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云锦所织,暗香浮动。
      那铺主接过,恭谨地让至一旁。
      “梓衣姐姐,那两个人看起来,真像,真像那个……”小殊意埋头苦思。
      “像来砸场子的?”
      “是哦是哦,真像!”
      “无妨,也许咱们也能顺便看看那千金宝墨是何模样?”我小声和殊意说道。
      那白袍青年似有所闻,回身望来,我低头轻咳。半晌,抬头却见殊意一脸专注。原来,那两人已然解到第三个谜面,解谜速度真是匪夷所思!
      那身着宝蓝色夹袄的青年,随手摘下彩球,略一思索,便有答案。他始终扬眉浅笑,仿佛面前一切所谓难题不过云淡风轻,有趣的,只是藏在铺子后面的千金,是何模样。
      白袍青年却总是跟在他后面,解起谜来也是迅速,举止间却难掩矜束温雅之意,一派春风拂面之感。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二人已经解完十题。铺主苦笑道:“罢罢罢,今日遇上的,可都是文采风流之士,老朽佩服,佩服!”
      “老先生,你可也不曾破财。”那人指着他的镯子笑道。
      “呵呵,二位公子既都解出十条谜面,请入内里,小女有宝墨相赠。”说罢,撩开布帘,请那二人进入。
      “呀,看不到了呢。”殊意叹道。
      “想看么,我再去猜。”阿斐接口道。
      “四王爷,你是在觊觎千金还是宝墨?”我斜眼。
      “都有。”他笑眯眯的。
      “唔,我看够了,骊宣,咱们再逛逛就准备回府吧,也不早了。”我打着呵欠转身便走。
      “唉唉,”阿斐拉住我,忙道:“你且慢着,我们一起回去。”
      我朝那帘子努嘴,“千金和宝墨可都在里面呢。”
      “那也不及嫂子你万金之躯,我岂敢怠慢。”一脸正直,却掩不住酒窝深深。
      话音未落,帘子已然掀开,那二人随着铺主走出,手中各捧一方墨,依然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姿态,一个春风拂面的形容。铺主却是一脸不舍。
      “墨是好墨,多谢了。”那宝蓝色夹衣的男子略一揖身,便要告辞出去。
      白袍青年亦点头笑道:“确是好墨。”略转身,却朝这边走来,“不过,好墨赠佳人。”
      不错,好墨赠佳人。
      我拂拂衣袖,今日这身衣裳好生倜傥。
      白袍青年微笑着,端着那方宝墨,已然站定在面前:“阿梓,好久不见。”
      我一揖到底:“虞兄,别来无恙?”
      “安然无恙。”他含笑点头,眸中闪着一道光,叫做打趣。
      “虞兄可是要将这方宝墨赠于舍妹?那我可代她致谢了。”我将殊意一指。
      他一怔,细细看了我一眼,转身将墨双手奉于殊意,一派和气:“宝墨赠佳人,还请小姐笑纳。”
      殊意呆呆地接过墨,一脸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直瞅着他。众人也似有些诧异,都愣愣地站着。
      “多谢虞兄美意。不日定登门拜访!”我忙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阿梓好客气。”他笑得意味深长。
      “怎会怎会,我近来觉得身子很是康健,神清气爽,总想出门走走,虞兄切不要拒我于门外才好。”我又是一揖。
      “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过,阿梓你还要多加小心才是。”他频频颔首,语气沉重。
      “是是,谨记在心!”我忙点头称是,一脸谦恭。
      他又细细扫了一遍,才告辞离去。
      半晌,殊意扯着我的袖子:“梓衣姐姐,你们认识啊?”
      众人一拥而上,皆是一脸揭开谜底的向往。
      我叹道:“不错,旧识。不过,想来三位爷可都不陌生才是。”
      那三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工部尚书独子,虞清。”
      恍然大悟,阿斐点头道:“原来是他。早有耳闻,却不曾见。”
      英郡王也道:“早些时候是听说他在杨城混得很开。今日果然在杨城见到了。”
      陈郡王抚着下巴:“果然是他。”

      回府的路上,阿斐仍然刨根问底:“你看起来挺怕他的。”
      “平常我自然不怕。今日有些特别。”
      “怎么?”
      “夜不归宿。”我斜眼睨他。
      四王爷做恍然大悟状。略一思索,疑惑地问:“那又与他何干?”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二哥和虞清,可是从小到大的玩伴,现在两人还常常见面闲聊呢。”说起来虞清这般性子温文且拘谨的世家公子,能在杨城这般“远近闻名”,和我家二哥有着不可撇清的关系呢。
      四王爷彻底悟了。
      “要是你二哥知道了会怎样?”他凑过来好奇地问。
      “要是你做了坏事让你三哥逮住了,会怎样?”我没好气地蹬了他一脚。
      “额,那你可多多保重!”阿斐脸露同情。
      一旁骊宣则忧心忡忡:“回去得请大夫来诊诊脉才好。”
      “骊丫头好生体贴。”阿斐眨着眼,“阿梓你有福了。”
      “……”
      “话说,骊丫头你今年芳华几多?”阿斐一脸正经。
      “十八了。”骊宣没缓过神,愣愣答道。
      “唔二九年华,当嫁,当嫁。”又是一脸正经。
      骊宣这才回神,满脸通红,啐道:“四王爷真真爱取笑人。”
      阿斐乐得直哈哈,又转头问我:“阿梓你青春几何?”
      我微微一笑:“如今过了年,长了一岁,便是二十了。”
      他眼睛一亮,拍膝道:“竟和我同岁。”又细细问起月份。
      我笑道:“方才你问我,现下我问你,这才公正。说罢,你是几月的?”
      “阿梓好算计,我是三月生的,三月十一。正是春时,阿梓你可早不过我吧?”
      “略小几日。”
      阿斐拍掌笑道:“果然,我最大,你第二,骊丫头最小。丫头们,都要听话啊听话。”
      我和骊宣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丫头们,今日玩得可开怀。”四王爷抬头挺胸,面有得色。
      “尚可。”若没遇上虞清,便要好些。我在心底补上一句。
      骊宣则点头道:“挺有趣的。我都好久没出来玩了。”
      “唉,今日都还没去最好玩的地方呢,骊丫头,你以后可有机会多出门了。”阿斐随手撩起帘子望着窗外月色莹润。
      “不就是南门吗,今天玩过了啊,还吃了汤圆呢。”骊宣不以为然:“我觉得放烟火那地儿比南门要有趣些。”
      “咱们看的是第一轮烟花,怎能算最好看的呢。”阿斐轻笑。
      “啊?”
      阿斐转头,狡黠地笑道:“不过想来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咯。”
      “啊?”
      我虽觉得身上疲倦,可也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阿斐盯着我,半晌:“你知道?”
      “哼。”
      他有些惊异,“你二哥?”
      “哼。天下乌鸦一般黑。”
      “他真厉害。你爹不生气?”
      “他不知道。”末了,还是忍不住补上一句,“他自己也去。”
      “……”
      半晌,阿斐叹道:“你们李家可真逍遥得很。”
      “究竟是哪里啊?”骊宣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撩开薄薄的纱帘,任月光扬进车厢,如斯皎洁:“杨城九巷天下艺。骊宣,你竟没听过?”
      眼角余光,瞥见她一脸震惊。

      年味未散,又有客登门。只是,和那些来拜见绍王妃的人不同,这位的帖子却是要见李四小姐。生生让我感动了一把。
      好茶迎来了虞公子,满庭生香。我笑道:“虞哥哥,真是稀客。”
      虞清今日看起来神色光彩,很是一番新气象,若非还是他那一身素锦,真让我有些认不出来。
      “劳烦王妃殿下亲来相迎了!”虞清作势要揖身。
      “得啦,”我忙止住他:“虞哥哥,我方才还在说呢,来这里的人个个都让我眼花心烦的,唯独你来得让我高兴。你却又来这一套虚的。”
      “礼数不可缺么。”
      “那你可来晚啦,都过完年了才来,这是谁家的礼数,我可不依。”
      “阿梓你成了亲怎么还这样嘴刁。”虞清笑着,眼里是和二哥一样的温存。
      说着便坐下,我忙让骊宣上茶上果品,便要细细与他说说这新茶。
      “近来身体可好?”虞清捧起茶盏,略略抬头。
      “已大好了。这些天也不像从前那样总犯困,也许是因为每天都有出园子走吧,精神好多啦。”我忙挺直腰,做出一脸精力充沛样。
      “那就好。前几日梓熵还惦着要再给你换个师傅瞧瞧,说是你成亲后身子好了许多,这倒让我新奇了。”他看着我,轻笑:“果然还是成亲好,阿梓你比从前看起来精神多了。”
      我摸摸脸颊:“也许是换了个地儿养吧,这里的花草都新鲜。”
      “也是。”他放下茶盏,略一沉吟,“王爷出征了?”
      “嗯,年前早走了。”我持起紫砂壶为他添茶,“怎么,虞哥哥你有事找他么?这可是挺久的事了,你竟不知道?”
      他不答,只微微一笑,摇摇头。
      “虞哥哥,岐王倒是在府里,你找他也是一样的。”
      “我不找他。只是,王爷不在,苦了阿梓你。”说着便蹙起眉。
      原来他也是来对我这新婚三日夫君出征的可怜新妇表达慰问啊。我笑着摇头:“不苦,你看,我这不挺好的么。”
      虞清一怔,恍然笑道:“你总会找到乐子的。”
      又絮絮聊了一会儿,茶水新上一壶,香气越发清冽,窗外一阵风过,新挂的珠帘沥沥作响,隐约中有小厮在轻声交语。
      “阿梓,我今日来,还想向你借个东西赏玩。”虞清放下茶盏,望向我。
      “哦,”我顺手为自己添茶,“是什么?”
      “落碧箴。”
      手一抖。
      我愕然抬头。
      “怎么,不妥吗?”他看起来也有些惊讶忐忑,“我以为只是本乐谱。”
      骊宣已上前收拾,我擦了擦手,这短短一瞬,脑中却转过许多。
      落碧箴,既非稀世珍宝,也非传世之作——却是我的一个嫁妆,母亲病去之前,曾为我备下一份嫁妆,其中首件,便是这落碧箴。她多次郑重嘱咐,要将此物妥帖收藏,不可轻慢,必定要传于后世。
      而她这样珍重的原因,也非这落碧箴多么贵重神奇,而是关乎一段家事。女书九箴,原是母亲从灵台周家带来的嫁妆,外祖父母亲手所制,其中的上卷落碧,更是我外祖父母的定情之物。故而母亲向来十分珍视。
      灵台周家,乐理世家。凡是稍懂乐理之人,多半也听说过女书九箴,因这是我外祖父生前所称最得意之作,但听过其中乐曲的人,却少之又少。因而难免有些传奇。上至宫廷,下至市井,常常有人自称会奏这女书九箴之作,其实所奏的,不过是周家一些偏僻的编曲。
      我所惊的是,世人所知的,应当是这女书九箴,即使有些周氏故人知道女书九箴分上下两卷,也从未有外人知悉其中一卷名为“落碧”。
      就连我的嫁妆单子上,写的也是女书九箴上。“落碧箴”,我隐约记得母亲只在备好嫁妆后曾细细说与我听,因是关于外祖父母的家事,当时听得入神,故至今不曾忘怀。但即便是在家中偶尔谈起此事此物,一概也称女书九箴。
      虞清,他是怎么知道的?
      虽是疑虑重重,我还是答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也知道这本乐谱。”我略一顿:“可是我二哥和你说过吗?”
      他这才舒口气,道:“是啊。”
      “虞哥哥,你借这乐谱,是要学新曲?”我疑惑地问他。
      “嗯,传闻这是灵台周氏的名曲,便想学学。”说得平淡,但我分明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虞哥哥,你可知道这曲子为何是名曲么?”我望着他,心中一动。
      “这我听梓熵说过,是你外祖父母的订情之曲。”话音刚落,他猛然抬头,脸上却实实在在的红了。
      我笑吟吟道:“原来如此。我可知道了。”
      “我,我只是想学学而已。”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的模样。
      也算是从小一起混大,倘若我还不明白他的心事,那还真是白混了这十多年。
      我抿了抿嘴,道:“你等等,我去给你取来。”
      转身回内室去取,忍不住偷笑了一路。
      看他奉若珍宝地收好,脸上依然挂着红霞,眼底满满当当的局促,我还是忍俊不禁了:“虞哥哥,你和我二哥这么多年一起玩的,怎么还这样害羞呢!”最重要的是,这么害羞的虞清哥哥,你居然还是杨城九巷的常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梓衣篇(十二)修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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