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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同行路上(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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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生日宴从晚上七点吃到将近十点,宾主尽欢。
不能不欢,江二伯的手艺实在无可挑剔,有什么不愉快吃一块东坡肉就愉快了,要还不愉快那就再来一口剁椒鱼头蜂蜜烤鸡蚂蚁上树东坡肘子荷叶粉蒸肉糯米八宝鸭……
再大的不愉快肯定也愉快了。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明非澜不吃荤,所以江二伯在一桌子肉菜中特意为他做了几道色鲜味美的素菜,都是江荼蘼说不出名字,但鲜美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吞掉的美味。
桌上一群肉食者沾他的光蹭了几筷子,忽然感觉天天吃素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这素菜出自二伯之手。
酒足饭饱,宴席结束,也便到了分别的时候。
江荼蘼买了十点一刻的车票,现在是九点五十分,考虑到要提前十五分钟上车,现在赶去正好来得及。
明非澜原本想将火车换成飞机,但江荼蘼订的票过了退票时间,他舍不得浪费那一百多块钱,所以最后两人还是决定一起做火车。
与家人们道别,江荼蘼背着包走出小区,身旁跟着换了一身深蓝道袍的明非澜。
他吃饭前穿的是早上那套,吃饭后大约是嫌沾了油烟气,便借江荼蘼的房间换了现在这一套,深色的,更显白,江荼蘼和他走在一起都觉得右边脸在发光。
两人着装一今一古,一朴素一华美,怎么看都显得格格不入。但江荼蘼不在意,明非澜更不在意,顶着路人诧异的眼光一路走到火车站,又在四周时不时亮起的闪光灯和“那个道袍小哥哥好帅”的窃窃私语中若无其事地坐上火车。
进了车厢,周围安静了点,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也少了许多。大多数人不是低头玩手机就是趴着睡觉,偶尔冒出点响动来,也很快就会消声。
江荼蘼坐在双人座内侧,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到舒适且不影响与他人交谈的一档,舒舒服服地倚着靠背,说:“明非澜,趁这个时间,你给我讲讲你们玄学界的事吧。”
“好。”明非澜系上安全带,想了想,缓缓说道:“比起调侃意味浓重的玄学界,我更愿意称呼这个领域为修行界,修行界里的成员则是修行者,而在世人眼中人类之外的非科学生物,则统称异类,其中分三大类,分别是邪恶阵营的邪祟,中立阵营的精怪和对人类抱持善意的古妖。”
“最后一种不归类在精怪里?”江荼蘼问。
“不,因为古妖一族早在上古时期就已灭亡,由于它们曾经是人族盟友,在对异类进行分类时,才会单独将其列出来。”明非澜说道,见江荼蘼没有再问,便继续说:“邪祟种类繁多,大多没有实体,是纯粹的恶念聚合,擅长蛊惑、附身、幻境等招数,我们一般认为,只要一个人的意志够坚定,邪祟的能力就无法对他施展,或者说会被削弱,因为它们没办法对人类造成真实伤害,最多也只是精神冲击,除非他们附身后借被附体之人的躯体行动。”
“那我大堂哥遇到的确实是邪祟。”江荼蘼道,“普通人对付邪祟,除了意志足够坚定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明非澜之前听他说起过江鱼舞被附身之事,眉间笼上一层郁色,语气仍是淡淡的:“指尖血、舌尖血、心头血可用,但只能应付普通的邪祟,若是换了道行高深的便没用了。除此之外,开过光的佛器、道教符箓等也能对付它们,威力视情况而定。目前市面上流通的佛器和符箓,功效和你的指尖血差不多。”
江荼蘼嘴角一抽:“那看来是用处不大。”
闻言,明非澜犹豫了一下,探手入袖,取出一只黑色的盒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江荼蘼想单手接过,可盒子一入手他便觉得手臂一沉,差点把它摔了,还是两只手齐上才拿稳了,“这么沉,里面装了什么?”
明非澜并未正面回答:“打开看看。”
江荼蘼狐疑地看了看他,掀开盒盖,就见里面放着玉质的凹槽,凹槽中间是——一个与盒子同样材质、通体漆黑,只有边缘处闪着细碎光华的镜面……手机壳。
手机壳下方还坠了一条串着三颗红珊瑚珠的蓝色穗子。
“这是什么?”江荼蘼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或者说不敢相信这玉质的盒子居然只是用来装一个手机壳带一条手机链,拿起它们非常认真地问。
明非澜也非常认真地回答:“手机壳与手机链。”
“……”江荼蘼一脸无奈,“你送礼的品味真别致。”
明非澜却不觉得自己选错了礼物,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来南水乡之前我便想着送你几样护身的法器,可在库房里挑了许久也没有合意的。一来那些法器操作复杂,你未必愿意学;二来它们外形太扎眼,你很难随身携带。于是思来想去,我便选定了用父亲珍藏的八卦石制作一只手机壳,缀上这天玑九旋珠串,方便携带,威力不俗,正适合你。”
“所以,这是你亲手造的法器?”江荼蘼把手机壳里里外外摸了一遍,打磨得极为光滑,毫无粗糙的颗粒感。
不得不说,明非澜将他的心思,或者说当代年轻人的心思抓得还是很准的,毕竟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手机基本上是跟手长在了一起。
饭可以不吃,手机必须要有。
“它们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法器。”见江荼蘼对这份礼物不排斥,明非澜稍稍柔和了神情,“制作手机壳的八卦石坚不可摧,而且能够自动吸取、储存天地间的灵气,虽然你无法使用这些灵气施展法术,却可以拿它当武器直接对付精怪这类有实体的异类。”
“懂了,当板砖使!”江荼蘼举一反三。
若是有江家人在,一定会化身大阴阳师夸一句: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明非澜却只是微微一笑:“差不多。另外,这条天玑九旋珠串是我家传之物,克制天下所有邪祟,有它在,凡邪祟不可近身,并且十米之内所有邪祟在你面前都将无所遁形。”
“这么厉害?”江荼蘼心头一跳,“那这宝贝送我合适吗?”
明非澜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天玑九旋珠串的来历比较复杂,我所知者,这是数百年前一位自佛门还俗的为他的道侣炼制的法器,后来他的道侣去世,这珠串便辗转落入我明家先祖手里,取名天玑九旋,成为家传之物。为了纪念他们二位,天玑九旋珠串只能赠予家主的伴侣。”
听到最后一句,江荼蘼顿时觉得这珠串烫手的厉害,连忙要给他还回去。
明非澜却按住他的手:“这东西我总归留着无用,就当是借你的,待你命格之事尘埃落定,再还我吧。”
江荼蘼看着他的双眼,而他也静静回望,态度坚定得不容拒绝。
最终,江荼蘼败在他的坚持之下。
“好吧,那等事情解决了我再还你。”说完,江荼蘼也不扭捏,当着他的面把手机壳套上了。
别说,这手机壳打磨得真好,与他正在用的这个型号的手机贴合得严丝合缝,连摄像头和听筒的开口都抠得十分精准,可见其用心。
不过这也有个问题,近期他是不能换手机了,要换也只能换型号差不多的,要不然套不上这手机壳。
把手机揣在怀里,江荼蘼闭上眼,随口问道:“那位还俗的高人叫什么名字啊?”
“落菩提。”明非澜道,“‘心念既起,菩提皆落。尘缘因果若了,落菩提也将不复存在。’这是那位高人为自己取这个名字的用意。”
“落菩提……”江荼蘼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笑道:“起这个名字,难怪他会还俗。佛门修菩提道果,他偏偏要菩提皆落,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对了,你知道他的故事吗?”
“年岁久远,落菩提的故事早已没人记得清了,只知道他的道侣去世后,他便从人世隐退,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如今是生是死。”明非澜心念悠远,随意说道:“或许他已在某个秋日随他的道侣而去了。”
江荼蘼拨弄着手机链上的穗穗,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向厕所,打算洗把脸睡觉。
三号车厢有两个厕所,正好其中一个是空的。他推门走进去,站在镜子前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泼到脸上,又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刚转身要出去,就发现厕所门锁上了,周遭的光线也暗了下来。
厕所顶上那盏昏黄的灯开始乱闪,接触不良似的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淡淡的水汽不知从何处来,为镜面蒙上一层薄薄的霜气,模糊了江荼蘼的身影。
众所周知,任何东西只要看不清,要么就突出一个朦胧美,要么就突出一个诡异,现在的情形正是后者。
江荼蘼愣了愣,却没有像寻常人一般吓得试图破门逃跑,反而饶有兴致地等着接下去的发展。
手机上的天玑九旋突然无风自动,几颗红珊瑚珠碰撞间发出轻响,宛如僧人敲击木鱼的声音,有一瞬如同佛音贯耳,极为宏大,可再要细听,却又只是寻常声响。
江荼蘼抬头看去,身前的镜子中间扭曲出一个银色的漩涡,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爬出来,可就在那东西摸到漩涡边沿时,镜框骤然剧烈颤抖了一阵,隐隐有种要抖碎了的感觉。
天玑九旋晃得更厉害了。
附近有邪祟,应该就在这镜子里。
邪祟大多没有实体,不过它附身于物体上之后,那个物体就相当于它的身体。江荼蘼能用指尖血透过大堂哥的躯体伤及附在他身上的邪祟,现在一样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对付镜子里的这个。
当然,这次他就不必用血了,拿手机壳直接莽就是。
于是江荼蘼微微一笑,举起手机。镜面上映出他被漩涡和水汽扭曲的笑脸,在此刻的环境下显得尤为诡谲,还在打灯营造气氛的邪祟登时没有实体都感到寒意侵身,甚至分不清镜子内外的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邪祟。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他笑着说,眼里全是终于又轮到自己出手、而且有法器护体百分百能赢的兴奋的笑意,“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话音未落,他扬手一手机壳下去,只听得“砰嚓”一声,镜子应声而碎,碎片哗啦啦掉了一地。
江荼蘼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低头去看地上的碎片,每一块碎片都映出他的笑脸,在那无数张诡异的笑脸中,原本处于进攻方的邪祟成了被吓的那个,躲在其中一片碎片里瑟瑟发抖。
“出来吧,别藏了,我知道你还在。”江荼蘼单膝蹲下,手指虚抚过镜子碎片,语气轻柔还带着点劝哄,“你现在出来,把你的经历说清楚,我可以放你一马,毕竟有选择的话,谁愿意当邪祟呢?”
邪祟:我信你个鬼!你个臭人类坏得很!
四周久久无动静,江荼蘼的手在某块碎片前停住,收了笑容面无表情道:“你要是不出来,我这一板砖下去你可能……不对,你一定会死。”
他的话说到一半手就动了,要拿手机壳把选中的这块幸运碎片砸烂。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黑气从他掌下的碎片里蹿了出来,而四周的碎片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组成了一句话:
年轻人,你不讲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