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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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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城东郊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一座座不太高的山峰之间夹着一些或大或小的天然湖泊。因为这里地势比城区高,植被丰富,又远离工业区空气质量良好,所以一直以来,东郊都是宁城的风水宝地。
聂若林发家早,很多年前就在东郊风景最好的赤霞湖边购置了大批土地进行房地产开发,建起了宁城第一个高档别墅小区,他把自己的家也安在赤霞湖边、整个小区里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在这里迎来了自己事业的高峰,在这里看着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也在这里送别了病故的妻子。
聂若林活着的时候,喜欢在月夜里坐在赤霞湖边的凉亭里,一边抽烟斗一边望着湖水,静默不语。阮水青能看出来,他其实也是个很孤单、也很怕孤单的人。
那天的家庭会议之后两天,聂山就搬回了大宅,还住在他原来的房间里,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和阮水青、阮天蓝的套房遥遥相望。
阮水青现在也大概了解了一点他现在的情况,聂山的猎户座公司,是一间主要经营钢铁及矿石的贸易公司,它成立的时间只有短短五年,但经营得有声有色,去年更是得到神秘财团的支持,一举购得澳大利亚一间采矿及勘探公司超过百分之二十的股权,成为最大股东,这间采矿公司新近在西非勘探到一个赤铁矿及磁铁矿,矿石储量大,开采成本低,潜力十分惊人。
不过猎户座公司的两位当家人物却都十分低调,行事谨慎内敛,不免就有人猜测猎户座公司背后那个神秘财团的身份,但因为公司注册地在香港,又没有上市,财务资料外界一无所知,那个神秘财团也就更加神秘。
苏诚律师事务所楼下的,是猎户座公司设在华东地区的一间办事处,聂山这些年来大部分时间逗留在遥远的西非,所以聂若林百般寻找,也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过了八点,阮水青看着天蓝睡着以后,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走到楼下和正在厨房里准备明天早餐的保姆聊了两句,一个人推开一楼后门,顺着小路慢慢向赤霞湖边的凉亭走去,想到那儿去坐一会儿,透透气。
离凉亭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阮水青站住了,她没有看见亭子里的人影,只是闻到了一股香烟的味道,继而看见了亭子里一红一灭的烟头。
聂若林去世以后,家里就没有抽烟的人,此刻站在那儿的只可能是聂山。阮水青的手下意识握紧,说实话,比起聂涛她更怕聂山,每次在他面前,她都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是这个家的入侵者,仿佛是她做了一件很错、很不道德、很应该受到谴责的事。
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想要立刻转身离开,但是还没等她动作,聂山的声音便从亭中传来,他懒懒散散地唤了一声:“阮小姐,这么巧。”
还算不错,聂涛都是对她直呼其名,聂山还能加上小姐这两个字,算是礼貌了很多。阮水青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点点头,回答道:“是啊,你也在这里。”
“来都来了,一起坐一会儿吧,聊聊。”香烟烟头又亮了一下,然后被掐灭,紧接着是打火机啪嗒一声打着了一朵小小的蓝色火焰。
阮水青能看见聂山嘴里叼着一根香烟凑近火焰,用力吸了两下,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柱。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草坪上有些手足无措的小后妈,嘴角噙着一丝她看不到的冷漠笑意。
阮水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了一小会儿,硬着头皮向前走去。赤霞湖上的风慢慢悠悠地吹着,吹动了阮水青披拂着的长发,她两只手抱在胸前,有点紧张地强迫自己对着聂山露出微笑:“这么晚了,还没睡?”
聂山坐在亭子里的一张躺椅上,他耸耸肩,继续抽烟:“睡不着,时间还早,你呢?也睡不着?”
阮水青把重心在两条腿上交换一下:“是啊。”
香烟叼在唇边,被向上升起的烟雾熏着,聂山微微眯起眼睛:“阮小姐,那天我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阮水青心里格登一声:“什,什么事?”
聂山笑出了声:“这样装就不象了,阮小姐,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不相信我能帮你渡过眼前的危机。”
阮水青沉默了片刻:“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阮水青嗫嚅难言,聂山了然地点点头:“你只是在想,我帮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对不对?阮小姐,我说过,我帮你绝不是因为善良或者是无聊,我肯定有我的目的,不过这个原因现在不能说,我只能说,这对你对我来说都是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机会,梁以真是怎么对你的,我会用同样的办法,让她哑口无言。”
阮水青眉梢一跳:“你是说,她的孩子不是……”
聂山笑着摇头:“我老爷子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既然都开口承认了梁以真的孩子,那个孩子就肯定是我的弟弟,这没什么可怀疑的。”
“那……那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看着阮水青在夜色下紧张苍白的脸和两道明净如波的眼神,聂山顿了顿,连抽几口烟,再说话时,呼吸里带着浓重的烟草味:“阮小姐,我一直想不通老爷子是怎么看上你的,不过现在好象有点想通了……你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盯着他看的吧……”
怒意迅速浮现在阮水青的脸上,她瞪着聂山看了半晌,转过身大步离开。亭子里高大的年轻男人情不自禁微笑着,扬声说道:“晚安,我的小后妈。”
时时关注聂家遗产纠纷的各家媒体们在同一时间接到发自苏诚律师事务所的传真,又有一个记者招待会将要举办。
这次的招待会人满为患,发布方共有两人出席,分别是苏诚律师和他的助理苏静妤,父女俩神情严肃地向记者们宣读了几封分别来自阮水青、聂山和聂涛的声明,证明他们同意公开一份原本不打算公开的文件。
这份文件和大明星梁以真提供出来的类似,也是一份鉴定报告,不同之处在于,上一份是亲子鉴定报告,而这一份是亲缘鉴定报告,参与鉴定的双方是阮天蓝和聂涛。
经过科学分析,这两个人来自同一个父系,他们俩有接近于百分之百的可能是姐弟,也就是说,阮水青在十七岁时生下的孩子的生父,就是聂若林。
梁以真的一份亲子鉴定报告,给自己手上唯一的筹码——孩子——招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亲哥哥。
这个举动被外界解读为标准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一下不仅梁以真多年来在观众中苦心营造出的清纯形象彻底崩坏,而且她一心想要打击的阮水青反而腰杆更硬筹码更多。
自从聂若林宣布要结婚之后,阮水青就是大众猜测议论的对象,阮天蓝真实身份的揭出,无疑给大众提供了一出苦情戏的剧本,美丽的少女和风流大叔之间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
也许在七八年前,这两个各方面都距离悬殊的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美丽的爱情,但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分手,女主角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但她倔强地没有回头,直到多年以后,两人在医院偶然重逢,这时男主角才发现,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女主角已经为他生了个漂亮的男孩。这可是现在最流行的戏码啊。
此刻,阮水青的一举一动都在记者们的紧迫追踪之下,为了避免麻烦,她一直都没有出门,到了天蓝复诊的日子才不得不在司机及保安的陪伴下,准备开车去罗晓阳的医院。车都已经准备好了,阮天蓝却死活不肯下楼,他两只手抓住床尾的栏杆,低着头,不管保姆怎么劝就是不肯松手。
阮水青蹲在天蓝的轮椅边,微笑着握住他的手:“怎么啦天蓝?不是说好的吗?今天就是去给晓阳哥哥看一下你恢复的情况,没有别的,姐姐保证!”
阮天蓝眉宇间全是倔强:“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美国,去在电脑上看的那个地方!我不要到医院,我要去美国!”
“傻瓜,姐姐也没说不带你去美国啊,只不过现在有点事耽误了,要过段时间才能走。”
“我不要,我现在就要去美国!姐姐骗人!”阮天蓝直嚷嚷,阮水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姐姐怎么会骗你呢?我说的都是真的,再等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到美国去了,姐姐跟你保证!”
阮天蓝摇头:“反正我就是不去医院!”
门口传来一个带着笑的声音:“你这个样子可去不了美国。”姐弟俩同时转过头去,聂山靠着门框站着,“知道为什么吗?”
孩子也是很敏感的,这些天来阮天蓝下意识地回避着聂山,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回应聂山的问话:“为什么?”
“因为在美国,象你这么大的男生如果不会打棒球或者橄榄球,是会被人笑话死的,而且一个朋友也找不到,学校也不收你上学,你只能每天呆在家里看电视。你也不愿意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吧,所以还不如老老实实留在国内。”
天蓝小小的脸上涌起一股怒意,狠狠地瞪着聂山,阮水青站起来,皱眉说道:“聂先生……”
“其实你不是因为没去成美国生气,是不是?你不去医院是因为复健很辛苦很疼,是不是?”聂山微笑着,把手里的拐杖拎高一点,“看见没有,我也在做复健,我已经坚持了半年,只要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去掉腿上的钢钉,象正常人那样走路了。你连复健都坚持不了,那么只好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阮天蓝张大眼睛:“怎么,你也……”
“我也和你一样,我们一家人,得的病也差不多,现在我快好了,你呢?你是打算在轮椅上坐一辈子,还是打算咬牙坚持继续复健,再到美国去打棒球打橄榄球?”
阮天蓝张张嘴,片刻之后松开握住床栏的手,自己转动轮椅向外走去。阮水青轻叹一声,感激地看向聂山:“谢谢你,聂先生。你的腿,真的和天蓝一样么?”
聂山的眉头皱了皱,似乎不敢相信阮水青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我在非洲开车撞到了一头斑马,是骨折。”
他说这话时脸上一本正经得甚至有些肃然的神情,让阮水青差一点笑出声来,可随即意识到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在赤霞湖边对她言语冒犯,忙又收敛了笑意,红着一张脸快步离开。
聂山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拄着拐杖回到房间,关上门,走到书桌边。
桌上已经换了一台新电脑,点开一个文件夹,输入密码,打开一份文档,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清晰的照片。
那应该是十四五岁时候的阮水青,她稚嫩羞涩地对着镜头微笑着,五官已经能看出日后长成时的美丽。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很朴素,照片拍摄的环境也是一排普通的民居平房。
照片下面是阮水青从出生直到现在的所有档案资料,林林总总巨细无遗,连亲戚关系也一直调查到三代以外,这样一份长达十数万字的调查报告中,却一句也没有提到过阮天蓝的来历。从怀胎十月到一朝分娩,将近一整年的时间,似乎消失无踪。
聂山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对着电脑屏幕上的阮水青笑了:“原来还是个神秘的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