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官》琥央

85、第85章 琅琊国五

　　沈朝不否认：“只要一朝在一起，我们就是彼此的同行者。再说，你不曾让瑛姑瞒着……”权当这是两人的默契，在不过分的情况下，她不说，他再设法知道。

　　琏官抚着裙摆上的咒文，低声着：“思来想去，破了伊向之术的，并非是我，而是这黑裙。”不少人好奇这裙子，便是呼延、夜幽在看清楚了这黑裙，都有一瞬的怔愣。
　　他们是看到了熟悉的久远的巫族符号，还是联想到什么，以致于呼延张口欲言，夜幽迫切地想成为她的妖兽。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黑裙是黑，身体是透明。

　　虽天气日日转暖，但夜晚的风还是寒凉。沈朝摩挲着粗瓷茶杯，说起别的：“待这些事了，你想做什么？”

　　今晚适合闲聊，他这般问，琏官就随意想起来。此前一直想着怎么快速炼成南玄功最高境，后来遇万年水妖，一心要摧毁它的妖魂。

　　至于以后，她从未想过。

　　死了便要投胎，只差临门一脚，沈朝却要给她找一副身体。
　　大概有了新身体后，她就不像现在这样拘束于玄水珠。甚至，还有闲暇去找寻此前未知的答案，看看裴元有没有渡劫成功，等言洄回来，回山看看师父，闲时再看瑛姑的修炼进度……

　　等这些都放下了，琏官道：“四处游历做个捉妖师，怎么都好，总能在人世讨生活。最好就是能挣点银子，去到哪里落脚，就买处宅子。住的不喜欢了，再到别处。”

　　这辈子，她在桐山派的时间最长。脱离了门派，琏官就想千山万水走遍，慢慢游荡，且行且看。

　　说完，琏官问沈朝：“你呢，你想做什么？”

　　她竟问起了他，沈朝不由含笑道：“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你是捉妖师，我便是你的同行者，一起捉妖。”

　　琏官一愣：“你不留在琅琊国？”反正现在也是回他的故国，她以为他此次就留在那里了。

　　“琅琊国……”沈朝低头喝茶，“琅琊国已灭千年，国已不存，只有旧址。正好此行，我有意除去浮屠与月落两国魔气，至少让三国可以恢复成宜人居住。千年前，这三国也曾繁盛过数百年，藏书跟物件不计其数，可供世人再阅。”

　　他之前说褪去琅琊国的水，没有无端端的设法，的确只能先将根源——浮屠跟月落两国的问题解决。
　　琅琊国是地势之故，夹在二国间冰火两重，才慢慢变成泽国。

　　“在琅琊国找身体有地利之便……敢问，这副身体是怎样的身体，是谁的身体？”琅琊国都无人居了，琏官不知沈朝要怎么给她找出一副适用的身体来，“不知此行祛除两国魔气，我能帮上什么忙？”

　　魔气焉能轻易去除消散？不然不至于徘徊上千年，那么多修仙门派亦束手无策。

　　曾经的浮屠月落琅琊，虽然常年混战，偶有天灾，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天气适宜，土地肥沃，风景独好。世间的传说故事，很多古籍话本，都是从这三国流经而出。一些农耕技术、机关设置、兵法奇珍……到现在还流传广泛，与世人衣食住行以便利。

　　只是迫于现在三国环境之恶劣，常人轻易不敢进去，很多有用的值得流传的东西就被永藏永封了。

　　往常沈朝总是沉默着做事，从未跟她说过这些，她亦不知道他心有此愿。

　　琏官既死，便不顾忌太多。若是能替他促成此事，使世人受益，她亦欢喜。

　　说到去除魔气，琏官坐不住了。她又从玄水珠站起来，一双淡色的眸眼熠熠发亮：“那我们事不宜迟，早些去琅琊国。我们瞬行去可好？你给我多套些锦囊，我不怕闷，你将我深深地放在袖袋里就好，这样我便不会被术法损噬过多……”

　　沈朝知道，她并非不怕闷，只是在忍受。
　　妖魂还在时，她整个人还是淡淡的，妖魂一消，她就变得多话了。
　　现在的热情，亦是琏官此前没有的。沈朝将粗瓷茶杯放在桌上：“我利用你，你不恼我？”他甚至等不及了，不等她醒来，就带她去往琅琊国的路上。

　　“这样的事，你尽可以利用。”琏官看着他，突然收敛了神色，“可若是你利用我做不好的事，我就毁了你。”

　　世人皆说沈朝是邪修，在她这里，她没看到他邪在何处，就当是误传。

　　只是千人千面，沈朝在她这里，亦只有他表露的一面。

　　琏官不知道，不确信，亦不能确保任何。

　　“我信，”若他真的做出那些事，沈朝相信她绝不犹豫，“我会好好利用的。”

　　最后，沈朝也没有将她多套几个锦囊放好，而是中规中矩地继续驱马前行。

　　*

　　在又一个多月后，他们终于到达琅琊国的边境。

　　三五步远的地方以外，就是水泽了。已到春末，冰面消失，一眼望去，都是湖泊。再望更远些，可以隐隐看到一边是赤焰冲天，那是浮屠国。更远些的另一边，是直达云霄的白茫茫的雪峰，雪峰陡而峭，隐隐绕着一圈黑雾，那是月落国。

　　沈朝所谓的地利之便，说的是那用得着的身体在月落国，而琅琊国相较于浮屠国，去月落国近些。那副身体，是由他占卜所得。从占卜卦中演算得出，身体所在的方位大致在月落国的望月滩。月落国为魔气所罩，瞬行无法到达望月滩，只能从月落的边境慢慢走进去。

　　眼下，琅琊国是一片泽国。

　　琏官坐在玄水珠上，遥望着月落国的方向，估计着大致距离，道：“幸而现在天不冷不热，从这里凫水到达月落的冰山，日夜不停不歇息，应当要十天半个月。月落不能瞬行，我们便瞬行至琅琊与月落的交界处。”

　　沈朝却没想瞬行，他将马车拆卸，取下油布，放走了那条勤勤恳恳的马儿。

　　他熟悉地织着油布，马车上的车辕车壁也被他尽数拆解。

　　琏官沉默着看他动作，慢慢地，等木块有了雏形，她亦猜到：“你要划船……”

　　准确来说，沈朝做了一个小小的独木舟，还有两只木浆，堪堪能坐下一两个人。

　　琏官发现这一路行来，沈朝并不着急，白日出门，晚上住宿，无人时就放她出来。两人有时说话，有时候又不发一言，就单单沉默着看着窗外的风景。
　　有时是天边冷冷的月，有时是一只两只零星的星星，有时是热闹的街景，有时是哗啦啦不停冲击岸边的河流……一天又一天，日子就这么消磨过去。偶尔会遇到三两只小妖，有时会遇见打家劫舍的强盗土匪，但都能轻易将它们处理了，就当是路途上平平无奇的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变化小冲突。

　　沈朝打磨着独木舟尖锐的边角处，琏官觉得不对：“记得当日我们落在琅琊国的冰面之上，是看不到这两国踪影的。今日来看，却突然显眼了，好像突然就逼近出现一样。”

　　“不是突然，是每天一天天逼近。那么多年过去，两国魔气相吸，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一边是炽热，一边是寒冷。琏官奇道：“这两国是生生死死都要纠缠在一块了，这样的夙仇，是要一起毁灭了么？”

　　如沈朝所言，魔气相吸，琅琊国被挤到边沿，浮屠跟月落就是互不相让的关系。这魔气，气性够大。琏官感叹这乱象：“两国之战真是牵连甚广，生灵涂炭。”

　　沈朝加快了打磨的动作：“我们或可一试，能否让各国恢复如初。”

　　这魔气可不好对付……琏官只能暂时附和：“就这么想吧。”

　　独木舟打磨好，沈朝熟练地推入水中，淌过水，再跨上小舟。
　　琏官趴在玄水珠上，手趴着他的袖子往外边瞧，他的手总是很稳，走地也不快，但他每一次动作，与她看来都是极大的动静。

　　虽然习惯就好，但琏官依旧觉得，拥有一副身体才是最好的事。

　　沈朝慢慢摇桨，小舟刚开始慢，但渐渐地，或许是他找到感觉，或许是渐渐熟练，小舟又快又稳。

　　以他之能，随手变一只小舟，变一个木头人摇桨都是极轻易的，但他就是习惯亲力亲为。琏官看着近处层层荡漾开的水波，问道：“那大巫月与你相识，你们一起同行历练几年。你像此前与我同行那样，赶车，下厨，买菜，划船么？”

　　千年以前，沈朝想着：“不全是，刚开始时我不会这些。大巫月有随行的巫仆，明里暗里照顾她的衣食住行，我也有仆从……后来是觉得带仆从历练不像样子，才试着凡事都去学。只是这些琐事，月总是做得马马虎虎，后来只能落到我手上……现在会的这些，都是那时慢慢练出来的。”

　　几年相伴，足够学这些东西，而且历练多，凡事就熟练。

　　说到巫仆，那齐山洞口处，就有一只魂魄。

　　那是为大巫月守着封印沈朝的巫仆么？

　　沈朝没想着划到月落，走了一个半时辰后，他借助了风符咒的力量。

　　这风一吹，小舟的速度就快多了。

　　刚刚入夜，他们登上了月落国的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