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自请迁秦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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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八年（西元644年）阴历正月，大唐皇帝李世民任命十三皇子赵王李福为秦州都督。虚岁年仅十一的李福必须走马上任。
李福是个头脑聪颖但生性憨厚的男孩，还不太懂得照顾自己。他母亲杨絮难免很不放心。然而，杨絮请求皇帝让刚晋封为贤妃的自己陪伴福儿去秦州（在后世的甘肃省），却被皇帝否决了。显然，这是皇帝依恋絮儿的表现，倒让杨絮内心有些窃喜。只不过，李福离京之后，没过多久，杨絮就赫然发现，自己升为一品的贤妃以来，见到皇帝的时间，反而比不上身为二品充容的时期来得多！
原来，李世民在过去十年内的九嫔之中偏愛杨絮，通常都把该由九嫔轮流的每月十三、十八两个夜晚都给了杨絮一人，可是杨絮一旦成为四妃之一，就得要配合皇帝在长孙皇后崩逝后对待四妃的固定做法，与二姐杨淑妃以外的另两名妃子轮值每月十六、十七两夜。杨絮绝对不可能要求李世民改掉每月十四日夜晚都与二姐共渡的习惯！
当然，杨絮听说过，之前在每月十六、十七两夜，皇帝多半会去找阴德妃，并非让三名妃子依次轮流，而杨絮算一算，也算得出来自己比韦贵妃、燕德妃两人获选的次数多。只是这数目比不上从前作为充容之时。
杨絮留下的充容之位，李世民用来提拔了原本已从才人升为婕妤的徐惠。不过，据杨絮所知，李世民并未在每月十三、十八两夜都去找徐惠，倒经常将这两夜平分给徐惠以及降级为嫔的阴翠媗。由此可见，李世民对阴翠媗念旧情，并非说说而已。
甚至，杨絮从贴身宫女银铢口中听到了一则小道消息，说是皇帝每次去阴嫔那边，总会对阴嫔嚷着要还她一个儿子！那自然显示，皇帝想要阴嫔再生孩子。杨絮相信这传言属实，却猜想阴翠媗八成不能再生了，不止由于阴翠媗虚岁已有四十三，还有一个杨絮本人体验得到的原因是，李世民精力似乎不比往年。另外，从虚岁年方十八的徐惠也没怀过孕来看，亦可推测，问题说不定出在李世民身上。
李世民显然很想再添皇子，对杨絮也时常说要再来一个像福儿一样，读书聪明、品行又忠厚的儿子。杨絮倒也愿意，但暗忖恐怕做不到，因为自从她与突利可汗所生的贺逻鹘流放岭南之后，她频频回想贺逻鹘指控李世民是杀父仇人的那番话，宁愿不信却又唯恐是真，心情难免非常烦闷，而造成了月事不调。她吃遍了御医开的几种调经汤药，均不见效，仍是经量过少而经期不规则。看来，心病得不到心药来医，就是治不好！
杨絮并未将自己的微恙告诉任何人，倒是听二姐杨吉讲过，杨洛湄生下了十四皇子李明以后，曾经血崩，从此留下了气血不足的后遗症，经量太少，不能再怀胎。这时候，杨絮已知李世民是杨洛湄的杀夫仇人，不再把杨洛湄的言行矛盾当作矫情了。问题是，杨絮只要想到李世民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最愛杨洛湄，而且原属皇后的每月十五满月之夜皆与杨洛湄共渡，就依旧意难平！
时光荏苒，到了这一年阴历除夕（西元645年二月一日），在大年夜的晚会上，杨絮眼看李世民心不在焉，就晓得他又打算尽快离开，好去找杨洛湄了！杨洛湄既不属于后宫编制，按律即不得出席后宫的晚会。李世民曾表示要破例，杨洛湄却坚辞。因此这十多年来，李世民的年夜饭都吃得食不知味。从前长孙皇后在世时，这位皇帝较有顾忌，还会跟后妃们一同守岁。可是长孙皇后一去，他就再也不曾那样做过，总是匆匆吃完了，就嘱咐妃嫔、皇子、公主们继续慢用，而先行离去...
这些长孙皇后不在世的大年夜，李世民都睡在杨洛湄身边，没有一次例外！杨絮沉思至此，这一夜孤枕独眠时，倍觉格外心寒！
忽然间，杨絮忆起了自己初见李世民，是在二十年前的一个秋日黄昏。二十年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就在这一刻，杨絮下定了一个自己几乎难以置信的决心...
过了阴历年，杨絮晓得李世民会在正月十六晚上来，就刻意梳起了偏向一边的别緻发髻，穿上了一件绣满了月白色梅花的天青色绸纱浴袍，戴上了李世民曾送她过生日的一整套珍珠首饰，包括发钗、项链、手环、戒指。浴袍与珠饰的搭配实在罕见，令李世民一进门就看呆了！
“絮儿！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只穿一件浴袍呢？”李世民赶快伸双手拉起了向他行礼的杨絮，并以他对女人惯用的体贴语气问道。
“因为今晚的晚膳要开在浴室里呀！”杨絮含笑答道：“马上就要服侍皇上入浴了，为免皇上等候絮儿换衣裳，才干脆穿着浴袍来迎接圣驾。还好这前厅里的暖炉很暖，絮儿一点也不冷。”
“你要一边伺候朕沐浴，一边喂朕吃晚膳？”李世民乍惊乍喜，朗声笑道：“那太好了啊！朕真是等不及了！”
于是，两人手牵手走进了主卧房之中以屏风隔间的浴室。李世民欣见青铜镶玉雕浴盆旁边多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一壶葡萄酒、两只夜光杯，以及烟熏鹿肉薄片、名叫羊皮花丝的卤羊肚细丝、葱醋浇蒸鸡丝、丁香油淋生鱼脍等四碟下酒菜。特制的保温浴盆内，则在水面上铺满了新鲜红梅花瓣，随着热水蒸汽飘出了清幽的芬芳。
当他们俩泡着梅香热水浴，杨絮就伸出了戴着珍珠戒指的右手，拿筷子夹冷盘上的美食来喂李世民，并且微笑道：“过年这些天，皇上吃多了油腻的大菜，不妨吃点小菜，换换口味！要是份量不够，皇上吃不饱，待会再叫人送一碗汤饼来。”
“那不必了！朕万一真的吃不饱，还有你的秀色可餐呀！”李世民嘻嘻调笑道。
虽然，初入中年的杨絮眼角稍有鱼尾纹，为了入浴而不施脂粉的脸颊上还有已褪淡却未消失的少许胎斑，但是容颜大致不失原有的姝丽。何况此时此刻，杨絮别出心裁的发型、动作都引起了李世民心旌荡漾。当杨絮拿起了一只夜光杯，正要喂李世民喝葡萄酒，李世民就忍不住在红梅花瓣复盖的水面下伸手乱摸，弄得杨絮失手将杯中葡萄酒洒入水中...
李世民趁乱要拥吻杨絮，但杨絮迅速闪开了。
“请皇上等一下！”杨絮正色说道：“絮儿有个请求，希望皇上能答应！”
“什么请求，你尽管说，朕一定答应！”李世民急着要亲热，就未加思索，随口承诺道。
“明天，福儿要启程回秦州，絮儿想跟他一道走。”杨絮不疾不徐说道：“絮儿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什么？”李世民顿时心凉半截，蹙起了浓眉，略带不悦回道：“去年这个时候，朕就对你明说了，男孩子，要早点让他独立！你怎么又要去陪福儿？”
“可是福儿这次回来过年，臣妾看他瘦了很多。”杨絮使用了她少用的“臣妾”作为自称来彰显严肃的态度，委婉说道：“福儿就是很会念书，不太留意生活细节，还是个需要母亲叮咛的孩子。再说，皇上今年要亲征高句丽，会有很长的时间远离，反正都要分隔两地，何不让臣妾去照顾福儿呢？”
“这———” 李世民沉吟了，无言以对。
“君无戏言！皇上方才说了，絮儿什么请求，皇上都会答应的。”杨絮接口说道。
“好吧！”李世民无奈叹道：“朕就暂且让你今年去秦州陪福儿。等朕从辽东回来，再传召你回宫。”
“谢皇上！”杨絮依礼道谢，只是坐在浴盆中，而无法跪谢。
接下来，肾气原已渐衰的李世民难舍即将远行的杨絮，对她格外热情奔放，竟然生猛得像是回到了青壮年时代！杨絮也使出了浑身解数予以回应，尽情享受这可供日后追忆的一夜...
次日清晨，当杨絮刚在李世民怀中醒来，李世民就凑到了她耳畔，温存问道：“你今天别走了，好不好？”
杨絮差点为之所动！然而，她想了一想，终究硬起了心肠，淡然答道：“假如今天絮儿不走，下个月也要送皇上出征。这只是提早了不到一个月而已。还是请皇上让臣妾克尽母职吧！”
李世民只好点头了，接着起床，穿上龙袍与革靴，前往朝堂。就在他上早朝的时辰，杨絮与李福母子俩同乘马车离宫。在达达马蹄声中，早起而犹睏的李福迷迷糊糊睡着了，并未看见坐在身旁的母亲杨絮默然垂泪。朝堂上的李世民亦浑然不知，絮儿如此坚持在这时候随子赴秦州，一方面是怨他最常宠幸杨洛湄，另一方面也气他决定要在二月中旬远征，显然未曾考虑絮儿生日在三月初七...
这一年阴历三月初七（西元645年四月八日）是杨絮虚岁四十的大生日，她在秦州渡过。虚岁十二的李福亲手刻了一枚白玉图章送给母亲。虚岁二十一的贺逻鹘则从岭南寄来了一个包裹，其中有当地出产的一盒桂圆干与一罐蔗浆，所附的信上说要给母亲一个“甜蜜之大寿”。两个儿子都令杨絮万分欣慰！
此外，杨絮的嫡母萧珻与二姐杨吉也都派人送了礼物来。不过最令杨絮惊喜的，莫过于多年好友暹匐讬人带来了一整套狼毫画笔，从最粗到最细的笔杆一应俱全。杨絮特别意外的是，自己离宫之事并未通知暹匐，他如何知道絮儿在秦州？想必是贺逻鹘写信告诉暹匐的。贺逻鹘远在岭南，却还一直与暹匐保持联络。由此可见，暹匐这位堂叔在贺逻鹘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
自从李世民裁撤了顺州，原任顺州司马的暹匐就带着家眷回到了他父亲身边。后来，李世民有鉴于九成宫夜袭事件，为了稳定突厥人心，就册封暹匐的父亲思摩为可汗，命令思摩带着突厥降民到定襄去居住，暹匐也就跟到了定襄。
暹匐果然如同杨絮当初所料，仅仅是个平凡的男人，依靠父荫，未能成就任何大事。可是，这个平凡的男人对絮儿二十四年如一日，不像那个全天下最雄伟的男人，根本不曾从辽东战场上写来只字片语，八成忘了絮儿的生辰...
尽管李世民也曾有不少次为杨絮庆生，杨絮却很明白，那每一次都是在李世民凑巧有闲情逸致的时候。若是遇上了李世民有军国大事需要裁决，他就会全心投入，把他的女人们都搁置一旁。
杨絮可以理解，李世民纵横沙场之际，天天念兹在兹的皆为战局，常会没空看日期，也就难免顾不到絮儿的生日。毕竟，杨絮年届不惑，已有足够的成熟度让她领悟：这就是许身给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问题只是，这代价究竟值不值得？杨絮未免怀疑：假如早知今日，十三年前会不会做出不同的抉择？
每当杨絮自问是否后悔进入李世民的后宫，只要见到李福学习经书、骑射等各方面出色的表现，随即会暗自转念去想像：倘若改嫁给了暹匐，恐怕生不出这般文武双全的儿子！只消看看现成的例子，跟突利所生的贺逻鹘，就比不上福儿优秀...
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杨絮还是很疼爱贺逻鹘，但杨絮天性好胜，自然想要有一个和二姐杨吉的恪儿一样出类拔萃的儿子。因此，福儿是杨絮在对李世民所有的失望之中，最贴心的安慰。
李福非常孝顺母妃，也极为崇拜父皇。某一天，他陪母妃整理旧物，发现了一张母妃早年为父皇画的肖像，就坚持把这张肖像重新裱过，挂在王府花厅的墙上。此后，每当杨絮独坐花厅喝茶时，她总会忍不住凝望那张肖像。有时候，她会趁着没有仆婢在旁瞧见，悄悄走到肖像前面去，伸手抚摸肖像上壮年李世民俊朗的长方形脸庞...
在这种时刻，杨絮往往觉得：自己愛着的是画像上面那个英气勃勃的李世民，与现今鬓发蒼蒼的李世民相比，好像是两个人...
李世民确实已不复当年的雄姿英发与骁勇善战。他不但未能打下高句丽，而且在回程中病倒了。当时已是隆冬腊月，他不得不在并州城（后世的山西省太原市）停留。
既然李世民在阴历年前回不了京城，杨絮与李福母子俩就留在秦州过年了。杨絮发觉，自己真是宁愿与福儿两人安安静静吃年夜饭，而不要在热閙的后宫除夕宴上，目送提早离席的皇帝...
李世民在并州一直待到贞观二十年阴历二月初二（西元646年二月二十二日），才选在民间称为龙抬头的好日子启程回京。他抵达长安时，正好是阴历三月初七（阳历三月二十八日），杨絮的虚岁四十一岁生日。杨絮人在秦州，又一次收到了两个儿子、嫡母、二姐，以及挚友暹匐赠送的礼物，但就是没得到李世民任何祝福！
后来，杨絮从二姐杨吉的信中得知，李世民带病回宫。杨絮心疼李世民，就不再计较他一连两年忘记絮儿的生日了，反而写信问候，并恭询需不需要絮儿回去侍奉汤药？结果，李世民遣使到秦州送口谕，表示太子已入住皇帝寝宫亲自侍疾，请贤妃不用挂虑，不妨等到过年前再与赵王同返京师。
这份口谕使得杨絮念及皇帝册封了李治为太子，等于摧毁了二姐生平最大的心愿。难怪，二姐信上提到皇上之处，用语都很淡漠，似乎是心灰意冷了！
杨絮从二姐联想到自己身上，不确定自己对李世民，是否也越来越不愿意再眷恋？
这一年阴历腊月，杨絮偶染风寒，虽然并不严重，她却以此为讬辞，不回京城过年。李福也以母病为由，留在秦州陪伴杨絮。
到了贞观二十一年阴历三月初七（西元647年四月十六日），杨絮的虚岁四十二岁生日，李世民又忽略了。幸亏杨絮早已从二姐信中获悉，李世民染上了风疾，因此可以谅解病人多忘事。同时，杨絮也习惯了没有李世民的生活，自以为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李世民的风疾直到阴历十一月才痊愈。他想念已有两年多不见的杨絮与李福，就写了一封短信，遣使送往秦州，敦促他们母子俩要在腊月尽早返京过年。于是，杨絮与李福参加了这一年的后宫除夕宴。然后，出乎杨絮意料之外，这个大年夜，李世民竟选择睡在杨絮的贤妃寝宫！
纵然李世民体力大不如前，但久违的亲密行为多少勾起了杨絮的往日情怀。就在相依相偎之际，李世民低语道：“福儿过了年就算十五岁了，应当自立了。你就别再陪他去秦州，留下来陪陪朕吧！”
杨絮无法不点头。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打从初识开始，絮儿就一直没办法抗拒李世民！尽管她可想而知，过些时候，絮儿回宫待久了，只怕李世民又会故态复萌，还是会最常去找杨洛湄，但是，絮儿只能认了！
过完年之后不久，李世民想去山区多呼吸春天的新鲜空气，就选在贞观二十二年阴历二月二十四日（西元648年阳历三月二十三日）率众到北郊上山，进入翻修一新的玉华宫暂住。
于是，杨絮在阴历三月初七（阳历四月四日）的虚岁四十三岁生日就在玉华宫欢渡。李世民首先一早派人送给杨絮一件闪闪发光的金缕浴袍，又在午后带她到落英缤纷的桃花林中去泡天然温泉...
这一天从下午到夜晚，都像是暮春佳日的一场美梦，让杨絮简直恨不得永不醒来！然而次日早晨，她不但醒了，稍后在李世民去上早朝时，又得面对宫女银铢前来报告坏消息：前朝萧皇后病危...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自请迁秦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