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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魔女狩猎.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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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月之夜,吟游诗人心满意足地抱着里拉琴,坐在残垣断壁之上,冷酷的星光之下,他身下浓黑的影子仿佛要与他本人融为一体。
细微的脚步声从满是碎石的废墟中传来,来人停在吟游诗人的下方,开口向他致意:“晚上好,维拉先生,真是巧遇。”
“胡说八道。”吟游诗人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险些从断石上摔了下来。
白衣的时间魔法师轻笑了一下:“承蒙你下品的恶作剧,我拜见了这次的女主角,能够见到你那庸俗不堪的戏剧中最高潮的一段,我真是何其不幸。”
里拉琴流丽的音色在无月的夜色中缓缓流淌,吟游诗人如同吟诵诗篇一般答道:“你居然以为那就是本作的高潮,那真是最糟的误解。”他露出了一抹辛辣而艳丽的笑容,“主角们还没有坠入最深的绝望。”
琴声之美,连罗兰德·兰斯洛特都不由稳稳地轻叹了一口气:“你终于不再胡说戏言了吗?没有什么比认真的恶作剧还要可怕的了。”
“黑夜与白昼的眷属们不知疲倦地争夺着地上的霸权,无论人类与妖魔都贪得无厌,只要这世间继续存在着光明与黑暗,那这颗星球所孕育的所有生命将继续无休止地自我吞噬。”
“光与暗永远都无法调合,有光必有影,无论你等待多久、安排多少拙劣的戏码,都无法得到答案。”
吟游诗人满足地微笑着,灵魂中秘藏的醉狂已使他无酒半酣:“是吗?曾经有一位至高无上的存在试图这么解答。他在那时被称为‘精灵王’,也就是这个文明中所谓的‘该隐’,怎样的称呼都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他一半属于光明一半属于黑暗,现世与彼时的炼金术师们称这种存在为Uroboros。”
罗兰德用舌尖将那个单词推出了唇齿之间:“衔尾蛇?”
“他的答案便是,将世界上的光与暗全部毁灭,最终连他自己都不复存在,世界变为混沌,于是光与暗终于水乳交融,调合为一。”
“……真是愚蠢。”罗兰德沉默片刻,评价道。
“可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方法,不是吗?在这混沌的空间里,一即是全,全即是一,所谓真理也就是衔尾蛇,创世元素(Prima Materia)孕育着自己又将自己销毁,生即是死,也可为再生。黑暗诞下了光明,光明毁灭了黑暗,时间永续轮回,不就如同你我一样?”
“……我们只是流放在时间罅隙中的逃亡者,在我们身上,时间并非轮回往复,而是消失无踪。”罗兰德冷静地辩驳说。
“我不明白,所以我想证实。”
“证实我们的存在并非错误吗?”
罗兰德·兰斯洛特没有得到回答,所以他只是悲哀地微笑了起来,再次问道:“你希望从那三位身上知道什么答案?”
“继承正统血脉的暗夜王女,拥有纯粹之灵的光之后裔。他们两个在命运之线交织之后,到底会谱出怎样的乐章,而那绚烂的音色又能否为我这漫长又无法停止的诗篇划上休止符。”
“光之后裔?那位猎人的话,他不是半吸血鬼吗?”罗兰德好奇地抬头望着始作俑者。
吟游诗人摆脱了失态的哀色,再次露出了玩赏猎物似的笑容:“你认为,黑暗之血能够拿起圣剑吗?”
加隆倏然松开了修罗的佩剑,慢慢地从黑发青年身上站了起来,他艰难地回过头去,望着自己的哥哥所在的方向,撒加那双暗蓝色的眼眸在一片漆黑中泛起了妖光。
“你说什么?”加隆装作没有听清兄长的问句,或者说,试图让自己以为听错了。
“我在问你,为什么你可以拿起修罗的埃克斯卡利巴,为什么身为血族的你能够轻而易举地拿起弑杀吸血鬼的圣剑?”
撒加清晰地将自己的提问重复了一遍,虽然声音不响,却震得加隆眩晕不已。
“我……不知道……”
撒加将弟弟拂向一边,弯下腰去要捡起那把圣剑,加隆还没来得及阻拦,他的指尖便沾上了剑柄。
他拿着剑的手因烧灼般的疼痛而微微发抖。
“放手!喂撒加!我叫你放手!你想被烧死吗?!”加隆大叫着扑向他。
撒加却仿佛不愿意承认事实一般,反而更紧地将剑柄捏在了掌心,脂肪被灼烧的臭味弥漫了开来。
传承了上百年的圣剑正在抗拒着黑暗之血,噬心般的痛感令撒加几欲昏厥,但他却依旧咬着牙,绝不肯承认自己的弟弟——
身上并没有流淌着与自己一样的暗之血脉。
原本如同死肉一般瘫软在地上的修罗,古怪地笑着,口中吐出的字句在撒加的耳中不啻于最恶毒的诅咒:“这是教团的实验……体内糅合了光明的暗之后裔,那将会是血族的末裔……你们都被克洛维斯给骗了……被教团……‘该隐’并不是靠血液继承的,吉尔佛德的女儿根本不是该隐……”
“你还知道什么?!”加隆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愤怒地咆哮着。
“我是教团的背叛者……”修罗的双眼却望向了迪斯马斯克凄惨的遗体,“那个人对我说过……无论我如何努力,也无法避免迪斯马斯克的死亡……那是逃不过的必然……”
“逃不过的必然……”撒加看着掌心无法愈合的焦黑伤口,从齿缝中挤出了他所憎恶的那个名字,“维拉……”
陆地用反重力车在悬崖下的公路上飞驰而过,如同丝毫不知头顶上就是曾经恢弘的城堡、如今颓唐的废墟一般。
车上载着的两个人也对废墟中进行着的谈话毫不知情,即便那是关于他们的命运的讨论会。
习惯于安坐在改造马车中的伊诺,有些害怕地紧抱着骑手的腰,呼啸而过的风如同利刃般割得她脸颊生疼。
即便是血族大胆的公主,如今也因为不安而心跳如鼓,回忆起之前自己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握住了艾欧里亚的手,她苍白的双颊不由泛起了绯云。
顶着疾风,伊诺微微抬起了头,看着骑手的背影,心中默念着:兄长……
这个自称为她哥哥的猎人虽然的确是半吸血鬼,但其实她至今仍半信半疑,这是她那未曾谋面的母亲与人类生下的同母哥哥。
何其可笑,艾欧里亚仿佛继承了吉尔佛德·温彻尔一般有着一头豪奢的金发,而伊诺却如同流淌着艾欧里亚父亲的血液一样有着月光般的长发。
夜光的时钟提醒着黎明的逼近,艾欧里亚将反重力车拐进了山间的缝隙,高超的操纵技巧令人惊叹,如同惊鸟一般掠过危险的山石,最后停在了漆黑的山洞中。
引擎被关闭之后,反重力车刺眼的车灯骤然熄灭,视网膜上虽然依旧残留着发白的光线,可十秒后四周便陷入了黑暗。
即便是半吸血鬼也拥有不逊于纯正血族的夜视能力,艾欧里亚牵起“妹妹”的手,将她往山洞深处带去。
“天快亮了,今天就先在这里休息吧。”金发男子温柔宽和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艾欧里亚将手掌贴上洞壁上一块平滑的矩形凹槽,伪装立场停止了运作,现出深黑色的门扉,悄无声息地向两边开启,幽长的甬道出现在两人眼前。
伊诺踌躇地看着带她到这里的男人,似乎终于开始感到胆怯一样。
“这里是母亲曾经的家。”艾欧里亚微笑着鼓励她道,“她和我的父亲一同居住在这里,躲避人类与血族的追杀,以及白天能将她烧为飞灰的太阳。”
少女冰冷的掌心仿佛被他的体温给感染了一样,渐渐地温暖了起来。她跟在“哥哥”的身后,为了躲避追逐她不放的黎明,逃进了人造的庇护所中。
“虽然这里使用了血族最尖端的科技,父亲也为了能让母亲尽可能地在白天也能活动而做了无数的研究,但这里的设备依旧只能保证血族在白天维持最低限度的生理机能而已。”艾欧里亚牵着她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
“没关系,我继承了吉尔佛德的能力,即使是白天也可以活动,只是没有晚上那么精神罢了。”
少女的回答使艾欧里亚大吃了一惊:“白天也能活动的吸血……血族?!”
他即时地纠正了自己使用的单词。
“吉尔佛德即便在白天也能活动自如,所以他才被委派做密党的代表与教团互通有无,而我的母亲则继承了最正统的该隐之血,所以被迫做吉尔佛德的……新娘,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伊诺淡然地看着他。
“吉尔佛德·温彻尔……”艾欧里亚无奈地笑了一下,“这是我家禁止被提起的名字——不过母亲很想念你。”
“对于你的父亲与母亲来说,吉尔佛德就像合法的□□犯一样吧?”少女用了毫不优雅的词汇,笨拙地想要回护自己的父亲。
“我的母亲……不也是你的母亲吗?”艾欧里亚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敌意,苦笑着反问道。
“起码我还记得吉尔佛德那张蠢脸,可我连母亲到底是美是丑都不知道。”伊诺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回来,失去了包裹着手掌的温暖,掌心突然冷了下来。
艾欧里亚怜爱地看着自己陌生的“妹妹”,缓缓地移开视线,用怀念过去一般的语气说道:“她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
“有一头和你一样漂亮的金发吗?”伊诺突然的问题让艾欧里亚愣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上了自己的短发,疑惑地看着她。
“就好像蓄满了阳光一样的金发……虽然我没有见过阳光。”伊诺喃喃地说着,有些着迷地抚上了男人的头发。
——啊,原来自己并不是被“兄长”这个称号所迷惑,是因为这如同太阳一般的金发……
“你不是能够在白天活动吗?”艾欧里亚微微矮下身,任由“妹妹”揉乱自己的头发。
“即便不会陷入昏睡,可在日光下依旧会化为飞灰。我说过我不像吉尔佛德那样,只要不是暴晒,就依旧能够逍遥地在白天跑来跑去。”少女第一次有些羡慕地说出了父亲的名字,如果撒加与加隆在场,一定会吃惊得目瞪口呆。
“那在其他血族眼里,他一定是个惹人厌的家伙。”艾欧里亚索性坐在了沙发上,将少女抱在自己膝头坐下,让她可以更随心所欲地玩弄自己的头发。
伊诺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可是他却在清晨第一缕的日光中变成了尘埃。克洛维斯说,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将所有的光线都拥在了怀中,仿佛抱住了炙热的太阳一样,于是他的身体也化为金色,在一瞬间被晨风吹散,连一点痕迹不没有留下,消散得干干净净。”
艾欧里亚将恸哭的少女搂在了自己的怀里,放任她的眼泪落入自己茂密的金发,冰凉的水珠滑入颈间、顺着脊背一路下落。
突然,他怀中纤细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哭声戛然而止,少女急速地交换着呼吸,艾欧里亚误以为她对鲜血的渴望控制了神经中枢,反射性地推开她的肩膀,可呈现在他眼前的伊诺并不是被本能夺去意识的狂气模样,少女的双眸失去了焦点一般毫无生气,视线如同穿过了艾欧里亚的身体投向了未知的方向。
伊诺虚弱地蠕动着嘴唇,艾欧里亚怀着歉意、又想要听清她在说什么,再次将仿佛人形的少女拥入了自己怀中,亲爱的妹妹在他的耳边不知问着谁:
“谁……谁……谁……谁……谁杀了他……”
“杀了谁?”艾欧里亚无心的问句激起了骇人的效果。
少女尖利地笑了起来,猛地将他推开了自己,向着来时的路跑去。如同要逃离令人绝望的命运一般,慌不择路。
“伊诺!!等一下!!现在已经快日出了!!!”艾欧里亚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却还是尽快站正了身体,朝她追了过去。
隐藏的门扉被撞了开来,艾欧里亚无暇惊叹血族的女性居然也有如此蛮力,晨光已经铺入了山洞中,而伊诺如今正暴露在那与她为敌的光线之下。
苍白光滑的皮肤被灼烧一般得刺痛,可伊诺却恍若未觉,她往前踏了一步,却又本能地缩了回来,朝着洞口的方向、她下意识地认为是太阳的方向吟诵着:
“你有强过人类无数倍的力量,但必须日日吸食鲜血才能过活。你有美丽绝伦的容颜,但只要你吸了血就会恢复原本的丑陋……”
艾欧里亚用尽全力将她拖进了日光无法照到的掩体深处,可少女依旧徒劳地朝着认定是太阳的方向伸着双臂,口中继续诵念着血族所渴望的诅咒:
“ 你有不老不死的生命,但只要用染有我的血的树桩钉入你的心脏,你就会死亡!”
凄厉的哭喊声响了起来:“克洛维斯!!只有你能杀了他!!你杀了他!!!”
如同应和着这和暖的阳光一般,吟游诗人闲适地拨弄着里拉琴,曾经那拙劣的弦响仿佛谎言一般,如今他指间流淌而出优美的音符,与四周残败的废墟格格不入。
“维拉先生,你真过分喵。”黑猫蹲坐在断壁的阴影下,闷闷不乐地说。
“你是指我让公主与艾欧里亚私奔呢?还是指更早之前,克洛维斯杀了吉尔佛德呢?抑或是还要早的时候……”吟游诗人勾起唇角,他在Ailuros面前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似乎只有罗兰德·兰斯洛特能见到他失态的一面。
“都有。”
“那都是不可违逆的命运,我只是让那些妄想改变星辰运行轨迹的愚昧生物,明白这洁白的丝线是如何的坚韧。即便千回百转,最终仍旧是逃不过的必然。只是结局千姿万种,令人万分期待。”吟游诗人配合着里拉琴,悠然地吟唱着。
“那么,那对双生子又是怎样的命运呢?你不是说男主角在他们中间吗?”黑猫仰起头,无法抑制的好奇心令她的瞳仁闪闪发亮。
“我可无法预读那尚未编织而成的画面,不过……”
“不过?”
“他们可是我一直期待的出色人选啊。”
“怎么说?”
吟游诗人停止了拨弦,从坐的地方站了起来,“来吧,Ailu。终局的幕布已经来开,让我们来听一听安魂曲到底该为谁演奏吧。”
“这里……是哪里?”加隆醒来后茫然地看着四周。
“加隆?撒加?!”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令伊诺大吃一惊,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未干的泪痕,在艾欧里亚怀里稍稍冷静下来的少女依旧偎依在“哥哥”的胸前,惊愕地看着自己曾经的保护者。
与以往听过的不同,这次在众人耳边响起的是如潺潺流水般清丽的里拉琴声,吟游诗人如同初次见面时一样席地而坐,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诸位不必惊慌,这是为了诸位特别搭建的最终舞台,可是在下煞费苦心、忍受某位时间小偷的奚落拜托他为各位精心准备的,即便这庇护所之外是晴日朗朗的白昼,诸位所身处的这个空间却依旧是偷来的黑夜。”
“你到底想干什么?!”撒加难得一见地怒吼出声。
“与伯爵阁下您一样,想要探寻自身存在的真伪罢了。”吟游诗人无辜地歪了一下头,“来,快将答案揭示给我看吧,诸位,光与暗究竟可否调和,我是否只不过是个脱轨的错误存在,快将真相昭示吧!”
修罗缓缓地用剑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好不容易挺直了脊背,他微喘了口气:“维拉先生……迪斯马斯克死了……”
“哎呀,在下早就告知过您,圣剑的拥有者只会为暗之一族带来不幸,阿布罗狄特无法容忍血族衰亡这一毫无美感的现实而选择自我灭亡;迪斯马斯克被这位半吸血鬼的猎人给杀死……其实都是因为您呀。”
“那如果……我没有和他们相识、交往呢?”
吟游诗人拉扯出那个狰狞的笑容:“那么他们两位将会一同化为白日飞灰,那是逃不过的必……”
他话音未落,埃克斯卡利巴便如同疾驰的白虹一般贯穿了他的身体,可却仿佛是搅散了烟雾一般,吟游诗人那扭曲的笑容再次如同烟气渐渐消散,只留下演员们依旧站在这特制的舞台中。
只有充满恶意的声音依旧缭绕不去:“圣剑应该讨伐的对象不就站在那里吗?杀死你好友的吸血鬼猎人……”
修罗那双充血的眼睛倏地望向了目瞪口呆的艾欧里亚,伊诺立刻挡在了哥哥的面前:“修罗!不对!”
“他杀了迪斯马斯克,有什么不对?”黑发绿眸的青年身上已看不见曾经正直笔挺的模样,仿佛被吟游诗人给洗脑了一般,扭曲地微笑着,“维拉先生说的没错,圣剑应该讨伐的对象就站在这里。”
埃克斯卡利巴指向了金发的男子。
“伊诺!让开!!”狂剑士用仅剩的理智大喝着。
“不行!!”少女执拗地张开双臂。
“伊诺,让开。”撒加冷淡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朵,“不要包庇那个人类。”
“我们被骗了!撒加!我们被那个吟游诗人给骗了啊!!”
“啊,我们被骗了……被克洛维斯,被教团,被人类给骗了。”撒加缓慢走近她的身前轻抚着自己一直宠爱着的少女的脸庞,“你们都不过是实验品,血族与人类,为了做出君临世界、又可被支配的至高存在,而诞生的实验品——你们就好像炼金术师的烧瓶中创造出的小人一样。”
撒加温柔地笑着,却让伊诺害怕得全身发抖,艾欧里亚强硬地将少女从撒加手中夺了回来,向后退了两步。
“到底是怎么回事?!”伊诺混乱地喊着,“克洛维斯、真的是克洛维斯杀了吉尔佛德吗?”
“这已经不重要了,伊诺,谁杀了吉尔殿下已经不重要了。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类给骗了,应该已经了解他们是多么狡猾的生物了吧?”撒加执着地朝着伊诺张开了怀抱,“回来我的身边吧,你和加隆都是我的珍宝,尽管你们都是实验品,我也会一如从前一样爱护你们、照顾你们的。”
艾欧里亚的双臂牢牢地箍住了伊诺,仿佛他察觉到了危险一般,不放少女离开。
“撒加!够了!!”从刚才起就沉默不语的加隆突然吼道,“我不管什么黑暗之血,就算我能拿起圣剑又怎样?!我一样要喝血才能活下去,我一样晒到日光就会死,我一样是你的弟弟!”
“是吗?那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撒加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僵硬地转过身。
加隆脸上失望至极的神色慢慢退去。
“撒加……你还是没有变……”他冷笑了起来,“说什么要探寻血族存在的意义,你其实还是坚信着血族才是身为支配者的存在、只有纯粹正统的血脉才有延续的价值吧?!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坚信着自己高于一切!我这个没有黑暗之血的弟弟一定让你恨到发狂吧?!一直以来你深信不疑是该隐继承者的公主,如今却不过是克洛维斯可笑的骗局,你想杀了她吗?为了维持你那神经质的精神洁癖,你一定很想杀了她、杀了我吧?!”
加隆铿锵的尾音落下后,这人造的掩体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原本如蛆附骨似地缠绕着撒加的狂气倏然散去,他的双肩一下子垮了下来,摇晃着身体,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
良久,撒加喃喃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一个双生弟弟真是一件让人不快的事……”
“真不巧,我也觉得有一个双生哥哥很让人不爽。”加隆终于露出了一如既往的轻佻表情,毫不示弱地应道。
看着似乎恢复成原样的两人,伊诺悄悄地松了口气,却在下一秒突然感到胸口有什么冷硬的东西刺了进来。
伤口随即如同灼烧似地疼痛,连心脏都仿佛会被烧成死灰一般,撕心裂肺的痛感。
皮肤依旧能感觉到金属冰冷的触感,可刺入体内的那一部分却好似具有生命的火焰,燃烧着五脏六腑。
埃克斯卡利巴那修长的剑身穿过了少女的身体,确实地刺入了金发男子的胸膛。
撒加与加隆错愕的神情还未及转为愤怒,艾欧里亚最后狂怒的一剑便割断了修罗的颈动脉,血液喷涌而出,将倒下的那个男人的黑发染成了狰狞的猩红。
年轻的金发猎人抱着唯一的血亲,直到死也不愿意放手。
“吵闹不休,就如同战争的缩影。”吟游诗人喃喃自语地抱怨着,“互相埋怨,互相残杀,丑陋不堪的争斗姿态真是糟蹋了你准备的舞台。”
“蒙你夸奖,真是不胜荣幸。”罗兰德·兰斯洛特用讽刺的鼻音应和着,“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结局吗?不惜加速剧情的发展。”
“因为我有预感这次也会得到不好的答案。”
“然后你就再重操旧业,直到得到你认为是好的答案为止吗?就好像以前无数次重复的那样。”
“……罗兰德,你真的很讨人厌。”
“其实,你希望自己的存在得到肯定的这份执着,不就是你生为丑陋而愚昧的无知生物的最佳证明吗?”
“铮”,这是琴弦断开的细响。
没有等来回答,罗兰德·兰斯洛特回过头去,发现只有里拉琴孤伶伶地被遗忘在吟游诗人原本坐着的位置,断掉的琴弦上还悬着主人的血珠。
“既然你不反对,那我就解开封闭的时间喽?”罗兰德朝着空无一人的座位询问道,随后,他无声而舒畅地微笑了起来。
深冬的夜晚天黑得很早,刚一入夜,古老的庄园便迎来了不受欢迎的访客。
“晚上好,伯爵阁下。”金发男子笑容灿烂地看着亲自出来迎接的领主大人,“你屈尊下来迎接,真是不胜荣幸。”
“伊诺不在,涅斯托尔就只负责泡茶和清洁,真是受不了……”撒加绷着脸,却向他吐着苦水。
“伊诺与加隆还没有从旅行中回来吗?”艾欧里亚同情地看着一脸疲惫的伯爵大人,一边将慰劳品递了过去,“喏,人造血浆,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被我抓到吸人血,就算是妹夫的双胞胎哥哥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好歹也是半吸血鬼……”撒加刚想反驳,却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说起来,那对新婚夫妇也旅行得够久的,是因为不想回到有你在的家里吗?”艾欧里亚似乎性格比以前恶劣了一些,连嘲讽话也运用得炉火纯青。
“我倒是很高兴那两个吵吵闹闹的家伙不在。”撒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你的著作写得怎么样了?到时候冠上艾欧洛斯朋友的名号出版真的可以吗?”艾欧里亚跟着他走进撒加的书房里,四处打量着,问道。
“倒不如说能够以学者穆先生的名义出版才是我的荣幸。”撒加坐回书桌前,将整理好的书稿递给他看。
“这次人造血浆里卡妙先生放了一些也许能抗日光的药物,他说如果伯爵阁下有不良反应请务必告诉他知道。”艾欧里亚一边翻看着撒加的手稿,一边说道。
“难不成让我站到日光下去试验吗?”伯爵阁下哼了一声,“迪斯马斯克倒是建议我不要再喝人造血浆,让你和修罗一样供我喝血算了。”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你想试一试奥林哈尔钢的硬度吗?”艾欧里亚头也不抬地拍了拍手边的佩剑,自从绯金剑被埃克斯卡利巴砍出裂痕之后,他便拜托熟识的锻制师做出了这把奥林哈尔钢打造的宝剑,妹妹主动贡献出了黑暗之血来精粹,如今也是可与埃克斯卡利巴匹敌的“圣剑”。
撒加尴尬地笑了两声,书房便再度回归宁静,只有艾欧里亚翻动纸页的声音沙沙作响,在夜晚听来尤其令人安心。
“艾欧里亚,你之前不是说听到了似乎是那个吟游诗人的消息吗?”撒加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笔,问道。
他发问的对象也随之停止了动作,从埋首的书稿中抬起头来,有些踟蹰地回答:“嗯……”
“魔物里关于那个吟游诗人的目击情报也没有间断。”
“他还在继续找着那个所谓的……答案吗?”艾欧里亚露出困惑的表情,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那恶趣味的戏剧也会继续上演吧,这次的演员不知又是哪些倒霉的家伙。”撒加再次低下头去,拾起了笔,“因为这就是那个人存在的证明啊。”
艾欧里亚似乎是赞同他的观点,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放松了表情,再次专注于手中的书稿。
浓重的夜色中,糟糕的弦响穿过雾气从远方传来,伴随着讨人厌的愉快声音,带着笑,一如既往地吟唱着蹩脚的诗篇。
“开始便是终结,终结便是开始,命运于此间再生,只要逃过时间,一切都不过是一瞬之昙。醉生梦死中上演的戏剧,是否能解开悠久的难题。灵感女神啊,我所追求的答案就在我的手边,可我宁愿祈求您蒙蔽我的双目,唯一让我知晓的,只是这一件真实——落幕之后演员依旧继续自己的人生,而拙劣的剧作家却只有依旧彷徨。”
“我们从何而来,又去往何处,关于这亘古命题的探求只要一刻不止,便一刻都无法获得真正的答案。”
-魔女狩猎·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