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我的理想型》毋躁

22、你不是我的理想型

　　谢氧已经昏迷三天了。
　　东八区头顶的阴霾是被悄无声息地拂去了，秦迭音却被阴郁沉闷给笼罩了。
　　她不是一个感性的人，然而她却无法不为此感到神伤。

　　秦迭音望着那个在病床上呼吸平稳的小孩，慢慢地浸入了回忆之中。
　　所有人都瞒着她，所有人都没瞒过她。
　　谢氧啊，谢氧……

　　“东八区里躺着九十五个生命体征尚存的植物人，另外三十一个已经化为灰烬沉眠。这些人全部都是因为三天内没有醒过来，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秦迭音的音调比神色还要平静，她像是正在面朝大海，心平气和地看着春暖花开。
　　“谢氧，你如果醒不过来，对此最感到后悔的人应该是你。这样好的世界，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谢氧依旧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睁开的迹象，他静静地睡着，整个世界都无法打扰。
　　淡青色的胡茬生长着，将他年轻的脸庞装点得成熟，由此而生出的狼狈，让他沉静的五官鲜活不少。

　　门咔哒一声从外面被人推开，又轻轻地合上。
　　“迭音，吃点东西吧。”
　　席牧端着盒饭走进来，目光落在秦迭音身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秦迭音不仅不吃不喝，而且都三天没有合过眼了，她素着一张脸，除了憔悴之外，似乎几乎找不到第二个形容词，但又远远不止憔悴。
　　她冷漠地旁观，就像是局外人。
　　怎么会有人，连悲伤都是近乎无情的表现？不哭不闹，却又痛苦得根本无法自拔。

　　席牧深知秦迭音的冷淡外表上是如何惊涛骇浪的一颗心，他心疼她。
　　他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
　　“迭音，还有机会的……”

　　秦迭音抬眸，犀利的眸光洞穿了席牧，期待盼望都有。
　　“什么机会？”
　　席牧避开了秦迭音的眸光，打开了盒饭的盖子。
　　“醒来的机会。”

　　秦迭音需要咬着牙关才能看起来安然无恙。
　　“谢谢你，但我不需要纯粹的安慰，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倘若恢复能力的可能性是亿万分之一，他三天过了以后醒来的可能性就是亿万分之零。”

　　席牧急急地道。
　　“还没三天，还有时间。”

　　秦迭音的语气仍旧慢条斯理。
　　“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就会失去希望。现在我因为怀抱希望而觉得时间的流逝太快，之后，我会失去希望……失去时间的意义。席牧，我在害怕，但是我太爱装腔作势，我没办法允许自己坦率。”

　　席牧几乎握不稳手里的饭盒。
　　他懂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最擅长随时随地武装到牙齿，绝不允许自己轻易暴露软肋。

　　秦迭音从席牧的手里接过盒饭，拆开盖子，筷子稳稳地往嘴里填了一口米饭。
　　“不要抹去我关注他的记忆，我不想忘了他。谢氧，已经是我生命里的氧气了。”

　　秦迭音为了证明自己还可以独立生活下去，吃饭吃得比以往都用力，咀嚼的时候整个面部肌肉都扭曲起来。
　　“明明我不是没有他不行，没有谁没了谁会活不下去，可我为什么会这样？”

　　秦迭音问出自己心中最不解的一个问题，然后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和他的感情在最浓烈的时候结束了，我没有丝毫地厌倦他讨厌他，我只了解了他的好，他在我心里仍是最初最美好的样子，他是完美的。”

　　秦迭音一边吃饭，一边口齿不清地倾诉着。
　　“时间流逝，三天以来，他在我心里的形象越来越完美，简直无可替代。席牧，他真的没有那么好，他甚至不是我的理想型，但我就是喜欢他。席牧，我爱他。”
　　秦迭音重复了一遍。
　　“我爱他。”
　　秦迭音再次重复了。
　　“我爱他，我爱他的真诚执着，我爱他的勇敢坚强，我爱他的聪明乖巧，我爱他的缺点，如果他有缺点的话，那么我爱他的缺点。爱他的全部。”

　　席牧很不想提醒秦迭音，但他不得不提醒秦迭音。
　　“他或许醒不来，但他听得到。”
　　秦迭音愣了一下，开心地笑了。
　　“他听得到对吗？那太好了，我居然忘记了，他还听得到……”

　　席牧递过来一瓶水，秦迭音灌了一大口，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
　　秦迭音笑得没心没肺。
　　“谢氧，如果你不醒过来，我就忘了你，我就去爱别人，我见异思迁，绝不悲伤难过，绝不寻死觅活。”

　　病房内安静了很久。
　　谢氧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只剩一个小时二十八分钟了。

　　秦迭音抬起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她慢慢地在病床前蹲下了，终于有泪悄悄地落在地面上，嘀嗒嘀嗒……
　　“席牧，我好焦虑，我好担心，我好害怕，我好痛苦。”

　　席牧摸了摸秦迭音的头发，用温柔到难以置信的神色注视着她。
　　“好好哭一场吧。”
　　他从没见过她掉眼泪。

　　秦迭音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像是一只被抛弃了的猫。
　　“席牧，我拜托你一件事。”

　　席牧心一痛。
　　“什么事？”

　　秦迭音低低地吐出几个字。
　　“我要退役，谢氧交给我。”
　　对不起，她到底放弃了当初的选择，她没有办法再面对这份工作，她恐将终生活在遗憾之中。
　　她不是什么乐观的人，关于她的一切，都常常得到最坏的结果。
　　无论是生活，还是爱情。

　　席牧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那怕他身为东八区的队长，做出这样违背纪律的承诺也是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可是他不在乎。
　　这世界上如果有一件事情值得他用性命去捍卫，那一定是人民的幸福。
　　“好。”

　　席牧离开了，他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秦迭音和谢氧。
　　窗外暮色沉沉，每当他看着这无尽的夜色时，他就会不可避免地想起从前。
　　想起他年轻时，与天公比高的心气。
　　所幸如今，他仍保留着那份蓬勃的朝气，足够他去爱去恨，去留恋去挣扎。

　　秦迭音同样望着这片夜色，闪着点点星光的夜色。
　　那时少年在夜色下与她诉衷肠，她竟然表现得无动于衷。
　　太糟糕了。
　　她决定坦白。

　　秦迭音不敢看谢氧，她背对着他，拥抱一整片黑夜。
　　“谢氧，我一早就发现了你的喜欢，我也一早就喜欢你了。但是我能不承认，不仅囿于年龄，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一个和原生家庭极度不和的三十岁的大龄女青年，悲观的独身主义者，傲慢冷漠至无礼。
　　一个家庭幸福的十八岁高考状元，积极向上的小太阳，爱上她，谦逊温和常常至卑微。
　　如此迥异的两个人，时间久了，难免生出嫌隙。
　　所以不如，让一切停留在最美好的瞬间。

　　静谧，死寂，鸦雀无声。
　　病床上的谢氧在此时无声地睁开了眼，他慢慢地适应了强光，才发现了站在窗边的秦迭音。
　　他直觉，她的灵魂已经纵身一跃。唯独一具空壳，留在那儿。

　　谢氧动作僵硬地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地，一整套动作做完，都没能惊动秦迭音。
　　谢氧不敢开口喊她。
　　他自觉愧疚，自觉自己欺骗了秦迭音，自觉秦迭音如今失魂落魄与他脱不了干系。

　　于是，谢氧也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注视着秦迭音。
　　看她瘦削的脊骨，看她单薄的肩膀，看她纤细的背影。
　　“姐姐……”

　　谢氧还是开口了。
　　他无法只是看着她而不说话，而不去吸引她的关注。

　　秦迭音慢慢地转过身，她低着头看了眼手表，然后对着谢氧笑了一下。
　　“一向被骂无情的我居然有这么不舍，不舍到出现幻觉。”
　　三天已过，除了幻觉，还能作何解释？

　　谢氧上前，抹去秦迭音眼角的湿润。
　　他一开口，声音里的鼻音比秦迭音的还重。
　　“你别哭，是真的，我醒了。”

　　温热的肌肤触碰到冰冷的泪水。
　　秦迭音攥住了他的手，她闭上眼又睁开眼，红彤彤的眼里含着笑意。
　　“哪怕是假的，我也不在乎。谢氧，我喜欢你，我们必须在一起。”

　　谢氧的脸慢慢地变红。
　　他恃宠而骄。
　　“你不说是说，我不是你的理想型吗？”

　　秦迭音眼边的泪未干，她的目光深情款款，没有一丝敷衍。
　　“你不是我的理想型，但我好像确实为你心动了。”

　　谢氧仿佛听到了法国菊在耳边绽放的声音。
　　他立即激动地抱紧了秦迭音。
　　“月老不会乱配的！”

　　如果秦迭音在之前还怀疑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那么当谢氧的双臂环住的瞬间，她就没有任何怀疑了。
　　除了谢氧，再没有第二个人的怀抱让她感觉到如此地温暖如此地令人心动，绝对不可能是幻觉。

　　秦迭音笑眯眯地把小孩推开，吻住了小孩的唇。
　　一吻天荒，一吻地老。

　　谢氧呆呆地摸着自己的嘴唇，以为这个瞬间已经是他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一刻。
　　然而秦迭音总会给他更大的惊喜。

　　他听到秦迭音用轻快的腔调在他耳边落下一串亲昵的字符。
　　“你不是我的理想型，但自从你出现，我的理想型就是你。”

　　谢氧迷迷糊糊地想。
　　上天啊，拜托了，我真的好爱好爱她，请一定一定让我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