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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鹏海风波(十一) ...


  •   三刻钟后,有探路的士兵快马赶回来。

      下马,抱拳。

      “禀杨郎将、张校尉。突厥可汗收到消息,遣人来迎接大梁使臣,在前方与我等撞上。”

      “派了何人?”杨服山驭马上前。

      那士兵答:“那人自称是突厥的毕利苏尼。”

      苏尼是突厥的官名,专司典兵之职,而毕利则是其名,来人正是突厥布利可汗之三弟,也是王设孛曾经提过的突厥大将。

      毕利是启明可汗的幼子,他出生后不久,父亲就死了。由其大兄布利可汗带大,不过二十出头,却已成名五载,战绩赫赫。

      如果说梁文帝时候,启明可汗是靠大梁支持,败了草原上的前霸主堵白可汗。那么到其子布利可汗这一代,能一路向北征服各部落,到今日草原上他一家独大,他这位三弟居功至伟。
      突厥向来是马背上论英雄,我们一路过来,也听过这人的威名,多赞以第一勇士。

      考虑到对方武将的身份,杨服山捋一捋胡子,微露沉思之色。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命令道:“张校尉,整队。”

      “是!”张百林闻言,当即传令下去,顿时百骑飞踏,扬尘无数。

      没过多久,我们便与突厥的毕利苏尼于敕勒川,阴山下的古道相逢。

      先前离得远,看得并不清楚,走到近前才认了脸。这位布利可汗的幼弟是典型的突厥人长相,面阔眼细,脸色微赤,披长发,一身胡服,坐在马背上,就像他背后的阴山一样高壮巍峨。

      衣服厚,身板也厚。

      但与我们的初见,这位突厥可汗的亲弟一个字也没说,反而身旁的翻译高声道:“可汗听说大梁遣使而来,特遣人来接引。苏尼于紫河镇周围巡视数日,终于等到使节了!”

      杨服山坐马不动,拱手为礼:“十里相迎,突厥客气了。”

      他是天生一张严肃脸,平日相处看着只觉得很不好亲近,我原疑心这人虽生得不错,长相端正、身材挺拔,但怎么也不像能长袖善舞,交谊四方的使节。却不料真到场面上,杨大人方脸微带些许笑,便有沐浴春风之感,尤其他的端肃相貌使之不失大国风度,既可亲又可信。

      此刻,虽体型叫对面的比下去,风度气势却丝毫不损。

      ——确实有见一人,如见一国之感。

      毕利端视我方良久,才欠身,以突厥礼仪回之。

      这面对面的二人俱是礼仪周全,但马却并不听主人的话。

      毕利跨1下的菊花青显然不习惯与其余马匹靠得太近,杨服山走近之时便有些不耐,等主人压下身,仿佛得了暗示一般,愈发显出攻击性。

      它脚下踢踏两声向前,一边走一边发出“咴儿咴儿”的马鸣声。对面的马匹也被感染情绪,后脚捶地,略显焦躁。

      眼看两马离得越来越近,杨服山唯恐惊马,连忙扯着缰绳呼喝,却也难制住这两个将要发疯的畜生。

      毕利意识到不对,当即立断,夹马长啸,竟已强力偏转了马头。杨服山见对方避开一条道,亦扯着缰绳往另一方向扭身而去。

      双马别道,马上的两人亦因这意外交错而过,抬首几乎要贴上脸。

      而这样近前打量一番,才惊觉彼此,一个是冷脸带笑似花面,一个是意气昂扬使骄横。

      毕利扯着马头原地绕了一个大圈,趁这机会,在大梁使团的队伍中逡巡一遍。他双目如鹰,一个个攫取过去,只落在弟弟和我身上的时候,多停留了片刻。

      杨服山安抚好马匹,回头看见毕利的举动,觉出了什么意味,眼睛微眯:“苏尼的马好生霸道呀。”

      翻译把话说给毕利听,毕利便哈哈笑了两声,浑不在意,以突厥语说了几句后。

      那翻译便开口解释:“苏尼的马是白道川上最凶勇的野马,花了十个日夜才驯服,可汗将这马赐给毕利之后,再无一马敢于之对阵,倒叫使臣受惊了。”

      一顿,又道,“苏尼向梁使致歉。”

      杨服山面色不动,“那便难怪了,我这马却不过只是五源随便拉的一匹,自比不得苏尼的良驹神骏,这回倒是吓得不轻啊。”

      他拍打一下马脖子,似不满胯-下坐骑的懦弱,再抬头时额上已挤出三道细纹。

      “不过好在这马别的没有,只耐力极佳,半个月跑下来竟还有与别的畜生较劲的力气。”

      他这一番连讽带嘲都是用汉话所讲,眼看着毕利的脸色随之改变,杨服山轻轻笑了一下,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他果然是听得懂的。

      于是挺着身板拱手道:“多亏苏尼出手果断,驯马制马,实在勇悍非凡,某佩服。”

      此时,翻译方才以突厥话将之复述一遍。

      毕利目光牢牢锁住杨服山,知道这大梁的使节虽然入突厥腹地,势单力孤,却显然并不准备对他国王庭俯首。而他也不可能在两国未撕开面之前,以强硬手段逼之。

      半晌,毕利呵笑一声,算是结束这场初见的交锋。

      而任他东西南北风,杨服山自岿然不动。嘴角自然下撇,神情泰然。如果说他笑时尚有几分沐浴春风,那此刻的面无表情便只剩下凛然不可犯的威严与肃穆。

      从见面到现在,毕利对大梁的态度显然算不上友好,但谁也不知道这是突厥可汗的吩咐,还是毕利自己的意思。

      杨服山计较着其中的差别,面上却丝毫不显。

      正是离心离德,各怀心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由毕利等人带路,抄了近道,太阳尚未落下,马蹄便踏到了紫河。远方落日晕成的光圈一层层划开,目前厚重而粗糙的土城墙,抖着摇摇欲坠的土渣,接在无垠的旷野大荒上,构成了一副西北的黄昏景象。

      毕利扬鞭指,用突厥话说:“到了,突厥的紫河镇。”

      没人搭理他。

      踏马下坡,果然看到立着突厥文的石碑,等回头,则是魏碑汉字,书:紫河镇。过城门,便有人将我们到来的消息通报长官。

      到这时,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毕利并非是王庭真正派出迎接大梁使臣的大臣,布利是派了他二弟明罗、以及玉伽(即参谋)张原出王庭牙帐,至紫河镇候大梁使节的到来。

      明罗比毕利大许多,人到中年,四十来岁,不免发福个子稍矮,分量却大,单相貌看上去是有些驽钝、笨拙的。明罗不比长兄布利为可汗,也不似幼弟毕利勇伟,名气不显,在突厥做的也是文职——吐屯,类于大梁的监察之官。

      至于张原,他下巴尖尖,身形瘠瘦,全符了我印象中的谋臣印象,据说有中原血统,突厥话和汉语都讲得流利。汉名张原,突厥的本名则叫斡哥岱。

      而这两位一出场,显然都要比毕利体面得多。

      迎客的主位是张原,他言辞款款,笑容可掬:“闻大梁有使,可汗特遣我与明罗吐屯在此恭候。各位远道而来,路途辛苦,暂且就在紫河休息一晚,等明天才前往白道川。”

      时隔半月,终于离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遥,连我也忍不住长长舒出一口气,旅程的疲惫一下子涌上来。

      而比起张原招着手下将马牵了下去,又忙前忙后引着路,同为迎客而来的可汗二弟、明罗就要低调许多。似乎不过可汗大兄派过来,以显示对大梁重视的人物。

      他几乎万事不沾手,闲暇之余,甚至转头操着一口略显变扭的汉话和杨服山叙旧情:“好久不见了,杨先生。”

      杨服山也忍不住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多年未见,吐屯的汉话好了许多啊。”

      “哈哈哈,这还要多谢当初你留下的书,我把你们大梁的史读了一遍,学了很多东西!”

      ……

      赵抚和我落在最后面,小声地开口:“姐姐,这明罗怎么好像和杨郎将认识,而且这还会讲汉话?”

      “二十年前,启民可汗死后,义城公主再嫁其子毕利,当时杨服山便是大梁使团的副使,他在突厥王庭呆了近两年才离开。”

      赵抚露出吃惊的神色:“两年?!那杨郎将岂不是对突厥很熟悉?”

      “何止熟悉,又何止突厥。”我说,“杨服山出访过北疆西域,而每到一地离开时必然已经掌握当地的语言,掌握各地风俗。你难道没发现,这次出使我们带过来的译语人只不过两位。”

      “至于明罗——”目光微微一转,看向遗留的汉民、突厥的参谋之臣张原,也看见那个故意落在后方、冷着脸的牵马人。

      我慢吞吞说道:“这白道川,会汉语的人又何止明罗一个。”

      直到遇见明罗他们,我们才知道,原来先前遇到的毕利,根本不是布利可汗安排来迎接大梁来使的人。不过只是因为布利可汗近年来几乎统一了北方各部落,一时安稳下来无战事,这位突厥的少年将军才凑上来,领了一队亲信以巡视边防为由,在必经的路上等着我们,欲给大梁的使团一个下马威。

      意气风发的突厥少年,纵横北地,从记事长到现在,正是启民到布利两代可汗在西北渐渐雄起的阶段,自然看不惯这穷摆威风、却好像也没什么厉害的姻亲邻国——大梁。

      毕利牵着马的手一顿,警觉地寻找方才那道审视的目光。

      而我却已经侧过头,开始安抚起自己的弟弟。

      “杨郎将精于突厥语,我们却还要靠着译语人翻译……”赵抚感到不便,甚至隐隐意识到这种语言上的不通,将让他在这突厥如拔舌、如充耳。

      他虽然只是半途插进来的,但既然随使突厥,便没有全然做个摆设的打算。

      “雉奴莫慌,白道川有突厥人、也有汉民、鲜卑,又不是全说突厥语的。最多不过是在王庭而已,你现在学几句,到场面上还能有译语人在,怎么都能应付下来。”

      一顿,我温柔地笑:“况且皆为梁使,一体行动,荣辱与共……没有什么不能和杨郎将商量着来的。”

      赵抚微微蹙眉,一路行来,他已经看出来这位杨郎将口中敬他和姐姐为世子、为县主,但行事上却丝毫不曾与他们有过商量。

      他素来敏锐,自然察觉到其中的微妙之处,杨服山这种独断专行的行事作风,对他们来说是不利的。他结交张百林,将使团的安防兵务掌于手,却忘了在突厥和在南地最大的不同……

      但抬头看着姐姐疲惫而温暖的眼神,他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的忧虑说出。

      -

      司命捶手跺足,“禄存啊禄存,你这不是要误大事啊!杨服山就是想让你做个聋子哑巴,你竟然竟然——哎呀!”

      若波:“不过突厥语而已……”

      “但禄存现在是个人。他再聪明,想要能听能说,最少最少,也得一个月啊!现在只能希望接下来,他能敏锐一点,别真被杨服山糊弄住,做了个摆设。”

      二神俱是沉默,移时,司命忽然喃喃自语:“奇怪!”

      若波望过去。

      司命满腹疑云:“禄存不知道,但赵姑娘没有道理不提醒他啊……”

      听不懂其中的区别,旁边的神很快移开目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鹏海风波(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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