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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议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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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案上,堆摞着小山似的奏折。
按理说两境已安,又近年关,朝中事务渐少才是。可一道道奏折雪片般飞上聂王君的御案,就连那些外放的大臣也时不时地凑一凑热闹。
又是一宿未眠,聂王君刚毅的脸上疲惫尽显。他打了个哈欠,无比烦躁地丢下手中看了一半的折子,又赌气似的从小山中随手抽出一道。然而除了落款不同,内容几乎与前一道奏折一样,皆是关于太子选妃之事。
这一宿,类似与这样的奏折,他已看了十数道。
太子选妃,他与王后,正经的爹娘都没有着急,那一帮子大臣倒是火烧火燎的。前番好歹有南境之事牵绊,他们不敢过于露骨。如今南境初安,他们便把满腔热血全都喷洒在这件事上。
更可笑的是,这几年孟氏那个毒妇一门心思盘算着把侄女孟挽晴送入东宫——她不想想,本君的儿子岂是罪臣之女可攀附的,何况还是储君!
她以为,孟家还是以前的孟家?
孟淮到底是条老狐狸,见孟豹出事,孟挽晴入宫无望,转身便让其女大张旗鼓的举荐徐子宜长女。
徐子宜少时鹜傲,常受同窗排挤,孟淮称其有大才,安抚了其同窗,才让其免受退学的尴尬。孟淮知徐子宜重义,想必打算以此事拿捏。
徐子宜出自大儒之家,又与翰林院院首何修甫连襟 。驳孟氏不难,难就难在二人被天下士子所崇拜,若伤了他二人的颜面便等同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读书人,迂腐,最是讲究这些虚无的东西。聂王君嘲讽似的摇了摇头。
说来,徐氏女入东宫可安天下学子之心,对元辰大有裨益,但为妃为嫔由不得旁人指点。
其实,他的心跟明镜似的,小苏归来,元辰那颗死寂的心又活了过来。想到此,他一声长叹。情之一字,对君王来说实在太过沉重。这些年,紫霜苦,他亦苦,故尔他不愿见元辰重蹈他的覆辙。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层打算。
小苏有战功在身,又有镇南王之女的名声在外,由她执掌南境,至少三五载,南境不会再起战事;即便日后起了战事,让她再次披甲上阵好了。
权衡之后,他作出一个无比坚定的决定,他可以给小苏堪比其父的尊荣,但其此生不得入主东宫,不得嫁入王室。
如此,方不枉他多年的栽培。
可小苏眼看着也到了适婚年纪,觅了哪一门的公子,即不辱了镇南王府,又不妨碍她执掌南境,这又是让他头疼的事。
说起来,他对小苏还是有几分歉疚的,但仅存几分歉疚与帝王大业比起来,那是微不足道的。何况,小苏的命运打她入南境起便已决定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尹大监侍奉聂王君二十载有余,双鬓斑白,中气却十足得很。
几十年来,这句话他喊了无数遍,不同的声调,不同的语速,乃至辅以不同的表情,所传递出的信息大有不同,他自信殿内的每一位大臣听出今日之区别。
殿内,两班文武听了这例行公事,又蕴含深意的唱朝,既未跪,也未山呼,大殿一反常态的静默,怪异的氛围顿时笼罩着每一个人。
聂王君头痛欲裂,刀刻的脸上眉头深拧。群臣屏弃前嫌抱成团用沉默来对抗王权,偏偏他又不能用王权来制裁这些人。他需要这里大多数的人;他也没有合适的借口制裁这些人。毕竟他们打着千秋基业,安天下万民之心的大旗,而他就是这面大旗的第一受益者。
但沉默尚需打破,于是他轻咳了声,用沙哑的声音道:“本君虽偶染风寒,朝事总还是要议的……”
说着他又咳了起来,身子肉眼可见的颤抖着。最近,他愈发觉得精力不够用。
“本君连夜将前些日子积压的奏折作了批示,南北境之请,也准了。”
可还是没有人说话,没有买他的账。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导致他说起话来都很吃力。
“我朝南北境已定……国中万象更新,正是太子议婚的好时候,本君……”
“我君圣明!”
说话的是一位紫袍面白的中年男子,他走至殿前,朝聂王君行了礼,不卑不亢道:“礼部推选的几位太子妃嫔人选,不知王君可有定夺?!”
聂王君望着中年人,鹰眸眯成了一条缝——书生果然可恨,枉本君还打算封他长女为太子嫔。
“徐爱卿与众卿所荐,自然是好的,然太子娶妃,关乎国运,岂能大意?”聂王君打着太极。
“王君所言甚是,故而礼部所推选皆是出自名门,德才兼备,命格俱佳之人。”
徐子宜直拗,自不会轻易放弃。
谁知他刚说完,便有一紫袍老者出列顺着他的话说道:“启禀王君,老臣以为大司马孟淮的嫡孙女,温文淑婉,又常受宫中娘娘教导,可为佳妇!”
“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么?!那孟豹先是罔顾君命吃了败仗,后是私自出逃丧生南蛮手中,哪一件拿出来也不够光彩!他的女儿怎么能入主东宫?”徐子宜梗着脖子指着那老者铿锵说道。
老者见聂王君只看着徐子宜,并不作声,自知争辩无宜,赤着脸偃旗息鼓。
就在这时,一个武将打扮的老将呵呵笑道:“臣倒是认为,镇南王嫡女小苏郡主才貌双全,又有战功在身,合适得紧哪!”
“荣老将军,选太子妃,又不是领兵打仗!”一白胖大臣嗤笑着出列,“臣认为最不合适的便是这位小苏郡主。”
“哦?”聂王君挑眉看着那人。
“臣这般说,是因为小苏郡主是不可多得的良将,若入了东宫,便不宜再领兵,到那时我大齐岂不是少了位良将?放眼朝中,还有哪个能比小苏郡主执掌南境更合适?若她不能领南境之兵,实在可惜!”
他所说与聂王君所思不谋而合,而此时,聂王君还不能盖棺定论。
荣老将军冷笑了两声:“你倒好笑,似你这般说,小苏郡主难道要一辈子待字闺中——那我等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再见镇南王?”
“小苏郡主乃是女中豪杰,怎可按普通女子一般看待?”白胖大臣瞥一眼荣老将军,绕过徐子宜,凑到殿前道,“回禀王君,臣有一子,棋琴书画,无一不精,又与小苏郡主年纪相仿,可往镇南王府入赘……”
“吴明镜,吴侯爷,你自己个吃软饭也就罢了,怎可无耻到让你儿子也学你?!”
荣老将军正一肚子恼火,听了吴明镜之言,嫌恶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竟一时忘了吴明镜的夫人乃王室宗亲。
聂王君紧抿的嘴角几可见的抖动了一下:吴明镜所言也不失为好法子。
“启禀王君,小苏郡主早有天命之媒。”一位须眉皆白的文官缓步出列,立于殿中朗声说道。
“哦?”聂王君饶有兴趣地望着老者,“秦老大人倒是说说看。”
“五王子与小苏郡主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乃是天定的缘份。且二人在南境之战配合得天衣无缝,由此可见二人心意相通。如此良配,还望王君成全!”
聂王君猛然想起许多年前,淑妃将此事当作玩笑说给他,幸而当年他一意要将小苏过继,并未承诺什么。
“秦老大人,不能因为你是五王子的外叔爷,就这样随便拉纤保媒。”
吴明镜双手环在胸前,似乎忘了刚才要将儿子送入镇南王府时的嘴脸。
“嘿嘿,你倒是五十步笑起百步来了,刚才是谁要将儿子入赘镇南王府的?”
秦老大人红着脸,花白的胡子不停地抖动着。他是秦淑妃的叔叔,好不容易放下文人的风骨,出列抢人,倒让吴明镜给腌臜了。
聂王君强忍着笑,猛咳了声,尔后正色道:“诸位皆是栋梁之臣,在大殿上如此喧哗,有失体统!”
说着,他立了起来,甩了甩衣袖又道:“太子妃人选,本君会慎重考虑诸位的意见——至于小苏郡主的婚事,就不劳诸位费心了!”
聂王君面露慽容:“本君寻行云父子十数载,皆了无音信——恐怕他父子二人早已不在人世……行云仅小苏一女,本君意欲让她袭了镇南王的爵位!”
殿下,众人待听清了聂王君不苟言笑的话语,傻了似的。大齐王朝,从开国至今,小苏郡主虽不是第一位女将军,却要成为第一位女王爷!
任谁不惊讶?
步下御辇,聂王君在紫宸殿前停往脚,转身往清心苑走去,活动活动筋骨,出一出汗或许能解了他心中的郁结之气。
迈进清心苑,隐约可闻长剑震颤发出的龙吟之声。他皱起眉头,快步绕过回廊。
是元辰。
只见无辰身似游龙,时而跃起,时而旋身,将手中那柄长剑舞得出神入化。聂王君暗暗颔首,这一趟北境之行,元辰的剑气中多了几分刚劲,多了几分霸道。
他看着嫡子,目光中透着赞许。元辰北下,国事家事,他父子二人再难亲近。思及此处,聂王君迅速解下玉带。
尹大监瞧得清楚,恭敬地助他脱下龙袍,轻笑着正要打趣两句。他的主子,聂王君已然跃起,顺势提过一柄刀迎向元辰刺出的长剑。
聂王君陡然跳入,元辰一惊:“父君……”随之,他暗暗收了三四成力道。
“接招!”
聂王君大喝的同时,刀挟着劲风向元辰斩去。元辰不敢大意,手上又使上两成力道。刀剑相碰的一刹那,父子二人皆讶异对方内力之深厚,相视一眼,随即十分默契地双双跃开。
一息之后,聂王君道:“再来!”
元辰知聂王君有意切磋,不敢怠慢,也没有畏缩。只见其手腕连连抖动,剑尖与剑身幻化出一朵朵炫目的银花,其实这看似柔和的剑势随着剑锋的变化,暗藏力量。
聂王君何等精明,岂会被眩目的剑光所迷惑?他已经在光芒闪动中找出了这一剑的破绽。只见其手腕一沉,刀锋便顺着剑势变化而变化。
元辰见状,知被瞧出破绽,可已来不及变化剑势。满目闪动的剑光骤然消失,聂王君的刀已经压制住这一剑。
聂王君纯熟的刀法,浑厚的内力,刷新了元辰的认知。
到此时,聂王君方才留意元辰手上是一方镶嵌着蓝宝石的长剑。蓝宝石打磨成棱形,镶嵌在嵌了金线云纹的剑柄上,泛着明蓝色的光泽。
那是他赐给元辰成人礼,元辰一向珍视,今日竟拿了出来?
他面不改色挥刀迎上元辰的剑。
其手上的刀,二尺多长,通体墨色,仅刀刃泛着银色寒光。乍一看,倒与路遥的玄铁有几分相似。
两种兵刃,虽非神器,却也非寻常之物,然而高手切磋,拼得并非兵器。聂王君父子二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初起两人还留有余手,三五招之后,便觉难已尽兴,故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抛住脑后。
虽说全力以赴,元辰丝毫不敢分神,他既要让聂王君痛快了,又要设法不让他看出端倪。
百招之后,他看聂王君出手渐慢,知其休力不知,于是虚晃一招,随即跳出圈子,收了剑,躬身道:“父君,儿臣不济!”
聂王君见状收了刀喘息着道:“本君许久未如此畅快!”
元辰默默将剑放回兵器架,转身打算接过聂王君的刀。
聂王君早已将刀放好,正瞧着元辰。
元辰终没有沉住气:“父君,儿臣听闻今日朝堂上……”
“从本君出大殿到此处,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你到是消息灵通。”
聂王君打断元辰的话,语气中透着苛责。
元辰闻言撩起衣襟跪了下去:“父君,儿臣没有旁的心思,只是与雪儿两情相悦,还望父君成全!”
“成全?!”
聂王君冷笑:“你是储君,身负家国,岂能因儿女情长而负天下!”
“儿臣不敢,也不会负天下!”元辰膝行了两步,昂首望向聂王君,“父君与母后鹣鲽情深,儿臣羡慕得很!”
“你且起来。”
聂王君倏地自身后抽出长剑,指着元辰喝道。
“父君!”
元辰仍跪着,一脸坚定:“儿臣与小苏心意相通,希望能如父君母后一般携手相伴!”
“她让你来的?”
聂王君面色阴沉,打断元辰的话冷声问道。
元辰嗫嚅着道:“雪儿并不知儿臣来求父君。”
聂王君暗暗舒了口气,须臾苦笑道:“旁人不懂便罢,本君的为难,你皆是看在眼里,难道你还要走本君的老路?”
他见元辰默不作声,又道:“何况以小苏之能,若埋没于后宫,着实可惜了!你若真对她有心,便不要让她如你母亲般陷于后宫,一生索然寡欢!”
“父君,儿臣心仪雪儿已久,求父成全!”元辰哀求道,俊美的脸上全是求恳的神色。
聂王君见劝说果,恼元辰深陷儿女私情,猛地挣脱被他紧攥的袍襟,恨恨道:“本君今日索性与你说了,小苏永世都不可能入主东宫!”
顿了顿,又道:“你也不要打其他的算盘——本君回殿便拟旨,镇南王一脉人丁单薄,特准小苏袭爵招婿,以承香火!”
“父君,不要……”
元辰宛若被抽去主心骨,无力地跪伏在地面上,心痛如刀割。
聂王君怒其不争,懒得再与其多费口舌,抛了手中的剑,大步出了清心苑。
何时起了风,风撩起散落元辰身前的发丝,露出一张伤心欲绝的脸,只见他目光散乱无神,苍白的唇哆嗦着无法言语。
须臾那飞扬的发丝失了重心般重重落下,又遮住了那布满悲伤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