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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孟婆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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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
春秋骨嘶声大喊,聂影云不为所动。
“陈子慎。”
她把炭车下的凡人叫出来。
于是,陈子慎发着抖,爬起来,缩着脖子,一副死到临头的悲惨表情,绝望看着她。
聂影云愣了一下,表情平和下来,放慢语气:
“不必害怕,特意让你听的。”
陈子慎一下慌了。
“不……不是的,没听到!贵人!小民什么也没听到!”
他连连打躬作揖,想跪下,又怕一跪下头就掉了,泪水刷一下涌出来。
“贵人!求求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条生路吧……”
他发誓:
“我一定日日在菩萨面前为你诵经祈福!求求你!不要杀我!”
聂影云:
“我不会杀你,你也不会死。你来说罢,这颗头,该不该杀?”
陈子慎一下跪了,靠在自己的炭车上,面色都灰了。
“别别别……我我不知道!贵人!我给您磕头,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求你放过我吧贵人!”
居然让一个凡人决定它最后的生死!
春秋骨放低姿态,还在哀求:
“执笔人!告诉我,我女儿在哪里,你想怎么折辱我都可以!”
雪夜里的马蹄、车轮声已经清晰可闻,春秋骨不由得紧张。
它知道马车一旦出现,执笔人马上就会处置它。
它双眼蓦然血红,瞳孔透出异光,天地之间,一下子变出幽幽的诡青之色。
它还想拼死一搏,聂影云一句话打消了它的念头:
“急什么,人马上就到了。”
春秋骨:
“什么?人……什么人到了?是我女儿吗?”
一下子看到希望!
它顿时要看看马车里有什么。
然而它往那边一看,马上遭到阻碍。
往日视见万里的视线,现在只能看到街角的距离。
春秋骨着急:
“执!笔!人!”
宫墙上。
站着的人伸长脖子朝长寿坊那边张望,捏紧拳头,气道:“他的戏怎么这么多啊!赶紧死吧,都等一晚上了!哎,你去哪里,不看大结局了?”
另一人:“给你找纸巾。”
长寿坊。
聂影云:
“陈子慎,你听着,今日你给我一个答案,我不但让你平安回家,还能保你一世无灾无祸。
“你看,这活了上千年的大妖都不是我的对手,你难道不相信我的本事吗?”
这傲然的语气,倒是令恐惧之中的陈子慎平静了下来。
他不敢造次,小心翼翼说了句:
“禀告贵人,小民身份卑微,不敢罔谈神仙的事……”
聂影云:
“说!杀不杀?”
陈子慎吓得一激灵。
“不、不……一切全凭贵人做主!贵人想杀就、就……杀……”
最后一个杀字他颤抖着吐出来,轻得几乎听不清。
聂影云笑了,对他吐出一句异域语言:
“To be or not to be,it's a quesion.
“杀与不杀,也是一个问题。你的问题。
“你听明白了?陈、子、慎?”
陈子慎:!!!
他定格了一秒,双眼一闭,扭过头去:
“明、明白了,此妖,作恶多端,确实……该杀。”
聂影云:
“好。”
马车来了,两匹高大的骏马冲出街角,缀满夜明珠的灯笼一下照亮了整条街。
这是一辆勋贵家中的马车。
马嘶声中,一个人影从车中探了出来,满头珠翠,一身华服,容貌艳丽。
她未及分辨血腥的妖气,地上的人头一眼认出了她。
简直不敢置信!
春秋骨:
“……阿绒?阿绒!真的是你?!”
华服女子一愣,顿时一声大喊。
“爸爸——”
陈子慎:?你喊的啥?
红衣华服女子瞬间飞到空中,焦急万分扑了过来。
同时看清了地上人头的样子,失声惊呼:
“爸!不!不要——”
春秋骨:
“阿……”
雪地里的人头——
人间两千年的大妖——
在红绒震惊、揪心的注视下,
化为齑粉。
陈子慎张口结舌,看着这一幕,人已经傻了。
红绒:!!!!!!
她大脑一片空白,疯了。
“爸——————!”
她飞在空中,就一秒的功夫,春秋骨浮出一个微笑,头就碎了。
下一秒,红绒大叫,瞬间扑到聂影云头顶,獠牙毕露,疯狂咬下,两手如电,当场就想拧断聂影云的脖子。
下一秒,她砰然倒地。
鲜血四溅,从她身下染红白雪。
“……爸?爸爸!”
她抽搐着,向那一滩血红的碎沫爬去。
一击不中,她也顾不上了,只顾往前爬,使出浑身力气往前爬。
她要看清楚,她要确认,刚刚忽然粉碎的人头,是不是她曾经熟悉的那个人。
须臾,长安城的雪夜中,传来了她的号啕大哭。
“呜……爸爸啊,呜呜!”
“他”,应该是一个人啊!
他的气息,他的妖气,正在她眼前散去。
她颤抖流血的手,终于够到了那一堆鲜红的、碎得不能再碎的东西。
冰凉。
红绒发疯地咆哮,眼睛血红:
“不!不可能!啊—————”
她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撕心裂肺地疼。
地上的血衣像青烟一样诡异地燃烧,出现渺茫的金粉,消散在天地间。
红绒颤抖着从嘴里吐出一道金粉一样的血色的气体,惊恐万状。
“身死……道消……不!不可能!爸爸!”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用手擦,手上都是血,擦得脸上都是血污。
聂影云往向夜空,此夜的云都散了,银河灿烂,亿万星辰横过苍茫的夜空,亘古不变。
她对红绒的哭声毫不同情:
“悲莫悲兮生别离,夺天地的,终归天地,血族红绒,节哀吧。”
她的话,不带一丝感情,简直比这无边的寒夜还冷。
红绒终于将注意力转到她身上,愤怒令她失去理智。
她要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她挣扎着,痛彻骨髓,爬都爬不起来。
“你是谁?你是谁?说啊!为什么……你为什么杀了他,为什么!!!”
聂影云等她喊完了,才漠然说:
“我是三星塔这一代的执笔人。我来,一是杀春秋骨,二是带你回去。”
红绒的表情,极其精彩:
“执笔人?你?你是执笔人?”
她一下子从极端的愤怒转为惊恐,拼命扭头,要看清楚聂影云的样子。
然而,她的身体像切豆腐那样、被人纵横交错切了不知多少条线,动一下,就感觉身上血肉会一块一块掉下去。
这种痛楚十分极端,简直就是凌迟,比凌迟更可怕的是,她是一名吸血鬼,感官比人类细微、清晰了上万倍。
于是她遭受了千万倍的痛苦,地狱才有的酷刑。
刚开始,遍布她身体的线条还闭合着,这种巨大的痛苦被目睹“父亲”被杀的巨大伤心、巨大愤怒、巨大仇恨冲淡了。
现在,线条分开,痛苦复苏,酷刑占尽上风。
于是,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不可能……已经……三百年……”
聂影云:
“三星塔已经三百年没有执笔人了,我才上任一年多。
“三星塔有个机制,叫做适配原则,就是执笔人之位空缺了三百年,那么我一上任,就能即时获得三百年的资历。就像我从三百年前就接任执笔人了一样。
“这个机制对人体的改造非常可怕,我现在基本就是一个活了三百年的心理状态,所以,你最好冷静下来。”
宫墙上。
“魔鬼啊!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站着的人不停地拿纸巾拭鼻子,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吸气,呼出,呲——纸巾拭了鼻涕,再抽一张,再哭,整个情绪非常低落。
“太惨了,呜呜,太惨了,他可是养了她一千年啊,一千年啊,你居然,(呲——)居然当着人家女儿的面!(呲——)把人鲨了!执笔人,你没有心!”
他转过头,泪光闪闪:“老兄!我决定了!杀!我要为红绒小姐姐讨回公道!”
他握紧拳头,信誓旦旦。
长寿坊。
红绒终于忍着痛苦,将一边脸朝向聂影云,脸上伤口纵横,只有眼睛是完好的。
她的眼睛像浸泡在泪水里的红宝石一样,凄然惊心。
红绒不想示弱,眼泪却止不住: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杀他?他,我爸爸,他一定是来找我的……”
聂影云:
“十八年来,长安城不断有人被杀,你一点也没察觉吗?”
红绒:
“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我是转世来的,我刚刚恢复记忆,怎么察觉?”
聂影云:
“转世?你是2021年穿越来的,原来出生在唐朝末年,穿越时1200多岁,现在你这副身体却是18岁,说说,怎么回事?”
红绒:
“你……审问我?我要知道,你、为什么杀我爸爸?”
聂影云:
“如果你拒绝回答,我会采集你的大脑,你会被当成一个物品,供我翻阅,你活了上千年,给自己留点尊严吧。”
红绒打量着聂影云那张过于年轻的脸,感到了屈辱:
“我……我过来的时候,跟他,失散了,时空悖论,这里没有“我”,我……在消逝。
“他们……我买了一种服务,可以活下来,但……必须清洗记忆……
她越说越小声,眼睛里闪过一些茫然、复杂的神情。
聂影云纠正她:
“是时空撕扯。凡穿越者,修为越高,受到的时空撕扯越厉害,你一个吸血鬼,一千岁,撑不了十天,就会彻底消失。”
她看了平板一眼:
“你说的那种服务,三星塔记录中,称为【模拟转世】,不是真的转世。清洗记忆,是模拟地脉净化的作用,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它的另一个名字,孟婆汤。
“红绒,恭喜你,你接触到了一个从【神之野】出来,将地府概念变为实体的组织,【幽冥河】。”
红绒眼睛看着雪地里的粉末,心脏狠狠抽了一下,眼泪不由自主流下。
她明白了其中关窍。
她恨恨道:
“如果我记得,我会找到他,一定会找到!我被……骗了!爸爸!对不起……”
她痛哭失声,懊悔莫及。
聂影云:
“春秋骨为了找你,杀了许多人,他以为你还在现代,他要回去,这是他的结局。
“你就在长安城里,凭他的本事,居然十八年没发现你,我想你还买了别的服务。”
红绒颤抖着牙关,泣不成声。
“【剧本】,我买了【剧本】,我给我的生命买了【剧本】,因为我不想……死……
“不想遭遇意外,不想被人追杀……
“我知道我会失忆,可我是血族……所以我……我……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聂影云看了她一眼:
“你的自愈能力很强,很好。这种惩罚,希望你不会想再来一次。现在,说说你的【剧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