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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一大碗油泼面转眼便见了底,额头上沁出细汗,孟夜来放下筷子,看看旁边的青菜汤,始终觉得意犹未尽。

      没吃饱。

      孟夜来想了想,庖厨能看见前店,严秀才被扣住还是昏死相。

      干脆起身去庖厨,飞快把余下的切面全扔进锅里煮,前些天做了豆豉糟油辣椒,正好简简单单一碗拌面。

      她一起身,水鬼这才嗷嗷叫地把头发捞回来。

      小白站在门外,算是看明白了。

      方才打水鬼,孟夜来赢得很无辜。

      因为她好像根本看不见鬼。

      能一拳把水鬼从严秀才的身子里打出来,一则是她身手的确比一般人矫健有力,大力打出了奇迹;再则是严秀才的肉身实在虚弱,已经拘不住寄居的魂魄了。

      所以水鬼在那里无能狂怒,荼毒的纯然只有自己的耳朵。

      小白手中的锁链轻轻一抖,水鬼被凭空而来的勾魂索缚住。

      水鬼摇头甩开糊在眼睛上的湿法,这才看见门外的勾魂使者,登时瑟缩着滚成一团,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很快,孟夜来又端着红彤彤的糟辣椒豆豉拌面出来。

      刚才出拳的手还是有点疼,但是不妨碍拿筷子吃面。她打算一边吃面,再一边看看严必一的情况。

      严秀才刚刚的诡异情状,不像是活人能做出来的,大概率是被什么祟物附了身。

      若然如此,报官大概是没用的,需得找修士。

      ……

      勾魂的油香飘来,站在门口的小白看见这少女进去居然端出了第二碗面,口水终于不争气地从眼角流了下来,心中暗暗道一声“她一个人竟吃两碗面,不可不可”,忍不住现了真身。

      孟夜来放下碗,还没来得及动筷子,抬头间,忽见窗外的台阶上站了一个打着灯笼的白衣少年,圆圆脸,辫着小辫,耳带金铛,笑容可掬,十分可爱。

      少年问道:“店内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孟夜来的心思还在一旁昏死的严秀才身上,没有做生意的心思,打发道:“熟水和渴水卖完了,蛋卷也送完了,只剩下珍珠奶茶。”

      少年笑嘻嘻道:“今天剩下的奶茶我全要了。”

      “剩下的全要了吗……”孟夜来懵,今天的大生意来得好突然。

      少年又指了指桌上的拌面,“那个卖吗?”

      孟夜来道:“这个面是我自己吃的。”

      少年使劲吸了吸鼻子,圆脸鼓鼓的,像个白面团子,道:“我就吃一口,可以么?”

      “可是……”

      蓝花大海碗里的面条白韧,拌着红彤彤油汪汪的糟辣子,青菜叶子算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两个刚刚用猪油煎的嫩荷包蛋,边缘略带焦脆的空泡,吸了油汁,正一点点瘪下去。

      少年道:“就一口!”

      孟夜来奇怪地打量白衣少年。看如此衣着形容,不是哪派仙门的小弟子,便是某家富宅溜出来的小少爷,总之这样子,绝不像家里吃不起饭的啊。

      有这么饿吗?

      虽然觉得奇怪,但算了算剩下的奶茶和珍珠加在一起的价钱……

      孟夜来顿了顿,想了个折衷的办法,道:“客人,你若是饿了,往前走半条街,有家专卖面食的馆子,现在想来还没打烊。你去打个尖,一会我把奶茶送过去,也省的你多跑一趟,好吗?”

      “不好。我就要吃这碗。”
      小白笑嘻嘻地摆手,自顾自进了门,一屁股坐在桌边,不动筷子,只深吸气。

      一口气进去,少年脸上渐渐露出饱足的神色,口中喃喃念叨:“好香,辣味够,下次放点醋,就是面条能再筋道点就好了,这蛋瘪子真是绝了……”

      孟夜来看见少年这番无实物操作,恍如在看智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起来,碗里的面条,好像产生了变化,又没完全变。

      热腾腾的面条忽然凉了下来,但份量一点没少。原本是白韧滑溜根根分明,眨眼间香味全无,变成淡黄色带着粗孔的粗条,颇似没有做成辣条的面筋。

      小白吸饱了,转头看看孟夜来,眨了眨眼睛,在桌上放下一个黄纸折的精美元宝。

      “这是茶钱加饭钱。多的不用找了。”

      ……

      孟夜来本已打包好一瓷罐奶茶,放在食盒里,准备让这少年带走。

      看了看那个玩笑似的元宝,又看了看少年稚嫩的圆脸,她顿了顿,把奶茶罐子放回去,面无表情道:

      “小弟弟,我看你长得挺可爱的,就不打你了,你走吧。”

      再说现在手也挺疼的。

      少年还纠缠,“这奶茶我今天必须得带走,而且非得是你做的不可。”

      孟夜来扬眉,冷冷道:“小孩晚上就喝什么奶茶?半夜睡不着乱跑,拿这给幽魂的东西来消遣别人有意思吗!”

      “也不全是我喝啊,”少年瞅着她,一点也不害怕,嘻嘻笑道:“我不消遣姐姐,但还是要烦请姐姐跟我一起走一趟。”

      嬉笑之间,少年手中的灯笼忽然光芒大盛,他手中垂下来一条细细的铁链,取出冥牒,宣告道:

      “鬼王诏令:辛卯年柒月望日亥时正生人丰城孟氏夜来入阴司为差,祀奉厉坛。”

      孟夜来乍未反应,只觉手心一烫,下意识低头一看,只见掌心多了一枚暗红色的圆圆咒印。

      这咒印平浮在雪白肌肤表面之下,花纹极为繁复扭曲,邪性可怖,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便只看了这法印一眼,她眼前一黑,身子一轻,魂魄竟轻飘飘地从身体里坐了起来。

      ……

      孟夜来睁开眼的第一下,看到长凳边一只湿淋淋的秃头鬼在扒拉自己的头发,怨愤地盯着自己。

      她吓了一跳,连白衣少年的气都来不及生,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你什么东西!怎么在我家!”

      而且弄得到处水淋淋的,她早上才拖过地!

      水鬼不敢置信地盯着她,咬牙切齿,模糊的五官留下气愤的黑水。

      难道她刚才一直看不见自己吗??

      她不是修仙的吗?修为这么差是怎么一拳把自己从严秀才的身体里打出来的??还一直在压自己的头发!

      小白轻轻一扯,水鬼顿觉身上的勾魂索直勒到魂魄里去。勾魂使稚声呵斥:“把脸上的黑水擦了!怪形怪状的,丢鬼的脸!”

      他说话时,孟夜来定了定神,看清他灯笼上的“北境渡引”几个字。

      小白方才虽在人前现了形,但是灯笼上的字只有魂魄才能看见。看见了这字,又看见他捉鬼的手段,结合原书的剧情,孟夜来大概猜到了这少年是谁。

      她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冷静下来。

      行吧,都穿进修真文了,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世界的鬼神设定,但是——该问的还得问清楚。

      孟夜来大着胆子问:“你是鬼界阴司的勾魂使?我要死了吗?”

      小白变脸很快,对水鬼凶霸霸的,但对孟夜来却是嘻嘻笑,“没有啊。但我选中了你做我的同僚,这坏鬼想要上你的身,所以我来保护你。”

      一波接一波的惊吓,孟夜来有点麻了,木然道:“上身?同僚?”

      小白一脸肃然,盯着水鬼,厉声道:“自己交代上身的事!”

      水鬼哪里禁得住勾魂使的逼视,哪怕他看起来只是个半大的孩子,那威压也是山海般的汹涌。

      水鬼嚅嗫交代:“我……我原先是在青柰河下游的那座碧波桥下溺死的……”

      这水鬼原先是溺死的,阴间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溺死鬼和吊死鬼想要投胎,都需得找替身,也就是“求替”。

      求得了替身之后,便可以做一个正常鬼,等待阴寿耗尽,转世投胎。①

      但是这水鬼却贪心不足。

      当年用幻术引诱喝醉的严秀才跳下桥后,秀才的魂魄刚刚离体,秀才的朋友刘盛立刻将他捞了上来抢救,无魂的肉身犹如无主的房屋,水鬼撞到这机会,心想还求什么替,投胎还要等个十年八载,今日我夺舍直接做人不好么!

      于是便登堂入室,抢先占据了严秀才的身体。

      那边厢,严秀才正经的魂魄飘飘荡荡,没地方可去,反而变成了无主的游魂野鬼。

      那日小白在蒿山问严秀才的坟在何处,他道自己记不得了,其实是因为他连尸骨都没有,没了根基,便渐渐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因为“严必一”这个人没死,所以自然没有鬼差前来渡引,也没有人给他上供祭祀,这几年来只能躲在蒿山坟地,靠乞讨偷盗别的幽魂的祭品渡日。

      水鬼道:“严秀才身子不好,没几天活头了,我便……”

      这水鬼过了几年阳间的日子,十分不舍。

      严秀才身体不好,阳寿将尽,这意味着水鬼要从这具寄居的肉身里搬出来了,他便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何不再夺一次舍?找个身体好阳寿长的人谋害了,再易居到那具身子里去。

      符合条件的人不好找,水鬼拖到现在,直到刘盛说起甜水巷新开了一家茶点铺子,是个少女独身一人开的,便来了。

      既来了,却没料到,这少女力气太大,严秀才又阳寿将尽,肉身拘不住魂,自己害人不成,反而被人一拳给打出来了……

      而小白正是看到孟夜来徒手打鬼这一幕,当下便感慨,这少女当真是祀奉厉坛的不二人选!

      孟夜来看着地上安详地躺着的自己,缓缓对小白道:“选我作同僚的意思是,要我走阴?”

      小白有点惊喜,“你还提前了解过我司的运作?”

      孟夜来:“……”

      她只是前世上网冲浪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过这方面的研究。

      笼统地说,世界上不同文化的幽冥传说里都出现过冥府偶尔人手不够、从阳间选活人入冥帮忙的故事。在华国,活人离魂入阴司帮忙,叫作走阴,这些人便称作走阴人。

      传说中,无常司最忙,所以各种小说话本里走阴最多的是活无常,夜间去勾魂,晨起辄忘。还有一些德高望重的人会被选中“判冥”,即入冥做判官的,甚至传闻还有入冥做一日阎王的。

      孟夜来力辞,“我不会勾魂,也不会断案……”

      小白道:“不是让你去勾魂断案,是请你回去,去厉坛祭祀众鬼。”

      孟夜来乍一听,把“去厉坛祭祀众鬼”听成“去众坛祭祀厉鬼”,头皮一麻,心想,难道是因为她不想当剧情工具人逃离了原定剧情,天道派这少年用原定结局来惩罚自己?

      她扯扯嘴角,喃喃道:“天道还挺客气,还请我回去死……”

      小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去死?你对祭厉是不是有什么误解?祭厉乃是积阴德做善事好不好?”

      厉坛是阴司收容鬼界之中无主无祀幽魂的所在,相当于人间官府办的收容所。祭厉之举,一年三次,分别在每年的清明、中元和下元之时。

      幽魂跟人一样,也有饥饱之感。所谓“祭厉”,即用官方祭品专门祭祀抚慰那些因为灾荒、战乱、疾病等各种原因而没人拜祭的孤魂野鬼,以此来防止它们因为饥馑而去人间抢盗骗偷,以及做出更严重的恶性·事件。

      说白了,厉坛之祭,就是阴间版本的官方放粮赈济难鬼。

      所以鬼界祭厉也是维护凡世安泰的一个重要手段。

      小白敲敲桌子,说你想啊,“你们人间的鬼话故事里,那些出来作祟的鬼都是瘦骨伶仃蓬头垢面饿了很久的那种吧?你没听说过哪个作祟的恶鬼是白白胖胖一脸富态的吧?”

      上古的厉坛被毁坏,而今重建,鬼界恢复祭厉,效果却很不理想。

      “上个月从厉坛逃走了一批小鬼,抓回来几个,一直哭诉说他们逃跑是因为阴间自制的祭品太难吃了,还不如在外面有一顿没一顿地打秋风。”

      孟夜来无言以对,在脑袋里消化了片刻,总结出这件事的性质。

      “所以,你们想让我去阴间送外卖?”她沉思了一下,“不收钱还倒贴的那种。”

      小白道:“刚才明明给你钱了!”

      孟夜来看了一眼那黄纸元宝,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小白:“……”

      她这一含蓄的笑,意味复杂,威力巨大,简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比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还让鬼难堪。

      小白吃人的嘴短,半晌,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个小灵器,勉强道:“喏,这个是别人给我玩的,现在我给你当订金行了吧。”

      孟夜来接过来,眼睛一亮,迟疑道:“这是……含灵芥子袋?”

      这含灵袋是一品灵器,芥子袋的究极版本,能够任意变化大小,甚至能藏下一府洞天。如其名所示,此袋可以吐晦纳清,含灵养元,一般用来贮藏各种元丹内丹精魄。

      这东西很是珍贵,而且是身份象征。在天玄宗,只有宗主的亲传弟子才能佩戴,孟夜来只在男主萧绎的身上见过一次。

      谁这么豪气,随手就把一品灵器给小白玩了??

      这样有价无市的东西,别说是买她一年三次的奶茶外卖,就是买下她整间铺子也绰绰有余。

      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孟夜来还想挣扎一下,“我一个人做不了那么多祭品。”

      小白说这个你不用担心,“祭品重质不重量,馨香是最主要的,厉坛有阵法自会扩香布食。以前天地间的信仰供奉还很充沛,祭厉修士做的一小碟祭品,热气馨香可以随香烟传播百里,供整个厉坛的野鬼吸食呢。”

      “我再跟你说一件事,你去过九幽鬼域是吗?”

      小白见孟夜来神色松动,悠悠地下了最后一剂猛药,“你被你同门给害了,有人给你下了转阴符……”

      转阴咒一旦下了,除非落符之人死了,否则无解。

      “别这么看着我,你本是纯阴命格,又被人下了转阴符,周身聚阴就像个漩涡啊,俗称‘鬼缠身’。这水鬼之所以会找上你,也是因为这个。”

      小白歪头道:“不过你看,现在你入了阴司,手心加盖法印,这法印非但能镇住你周身漫溢的阴气,也是和阴司签的契约,否则依你这状况——”

      依这状况下去,如果无力抵抗觊觎阴气的众鬼,那她的下场和原书的结局有什么区别?

      孟夜来缓缓摊开雪白掌心,中间那枚鲜红的法印赫然,犹如一滴红泪,鲜亮又凄艳。

      话已至此,她只能答应了。

      小白示意孟夜来拎上食盒,扬了扬下巴,“走吧,几日后便是清明,我先带你去认认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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