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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爱吗(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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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燃没回答,转身看江茶。
对方递来询问的迷惑眼神。
迟燃顿了下,忽然生出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原本向下沉的心思停止了无尽的趋势。他重新勾起嘴角,下颌微扬,贴近话筒:“半小时内送两杯热咖啡来,饶你不死。”
“两杯……?”小侯反应奇快,离开改口,“好嘞!”
迟燃挂了电话,江茶早已经收回了目光,塑料花躺进了他的纸盘子里,因为做工粗糙,有一片花瓣松动了,露出里面玩具男孩金色的发。
迟燃长腿一迈,线条折叠,弯腰扣上了蛋糕的包装盒,顺手把塑料花一起捞起来送进冰箱。
江茶抬眼,“不吃了吗?”
“蛋糕的保质期是三天,不急。”迟燃无所谓地笑,“我可不想明天被Mani念叨。”
江茶知道Mani,盛世的副经理,也是迟燃现在的经纪人,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手上资源无数,带过的艺人顶起娱乐圈半边天。
太子爷自然什么都得是最好了,这一点也不稀奇。不过据小道消息说,《刺杀》的通告当初Mani是极力反对的,连剧本都扣下了,是迟燃自己又去找了宴凯,并且给出剧组所需百分之八十的投资额,事情才敲下来。
两人因为这事大吵一架,进组前Mani直接飞回港城,休了二十年没休的年假。
江茶很能理解Mani的做法,迟燃显然是走流量路线的完美苗子,粉丝爱的就是他那张脸,他老老实实给张脸就好了,实在没必要来演戏,尤其是迟燃这种演技,换句话说就是在自我洗粉。
“好了,考前补习从哪里开始?”迟燃拿起剧本,上面多了些他的字迹。
江茶坐直,打起精神,“第一场,裴离向岑明表明心迹。我们第一遍先来对台词。”
“好。”迟燃出乎意料地很乖,拿起剧本就读,调子平的像读书。
“你的情绪……”江茶斟酌用词,“可能有些不大对……”
何止有些,简直是偏到了姥姥家。
迟燃比想象中耐心,又乖乖念了两遍,一遍比一遍让人崩溃。
“迟燃,你……”江茶这一分钟内第三次皱起眉头,“对于少年岑明的人设你是怎么理解的?”
“大将军南王的小儿子,全平国最潇洒的小侯爷。”迟燃掏出手机扔给江茶,上面是编剧发来的文档。
江茶扫了一眼,开始头疼,“编剧给你的更多是角色的外在表现,也就是标签。这些只是参考,演员要做的是挖掘角色的内在动机,也就是标签产生的原因。”
剧本被重新推到迟燃眼前,“迟燃,你是真的想做好演员的,是不是?”
房间陡然陷入沉默。
从未被人提及的东西忽然被人一语道破,像是入土许久的瓷器被人重新打捞起,它没有腐烂,没有分解,没有变成有机物。
因为耿耿于怀,它始终存在。
迟燃想过做好演员。
第一次演戏进组的前一晚,迟燃摩挲着剧本扉页的烫金字,兴奋地整夜没有睡。
第二天到了现场,迟燃演得奇烂无比,但导演没有喊卡,迟燃自己主动要求停下来,被导演拍着肩膀告知不用太苛刻,把他自己最帅的一面拿出来就可以了。
言下之意是,没有人在乎他究竟演的是什么,大家只不过是冲着他的一张脸。
之后迟燃说到做到,一整部青春电影,他唯一能看的就真的只有那张脸。
这么长时间过去,所有人都默认了迟燃只是流量明星,不是演员这一命题。
可还有人在笃定被他埋藏了很久的心愿,笃定那不是什么笑话。
像河水缓缓侵蚀地表,世界重归平静。
迟燃抬手关了空调,江茶的身上随即落了一条毛毯。
“我要保持头脑清醒。”迟燃重新拿起剧本,“编剧给岑明的标签是纨绔,这也需要推导内因吗?”
“需要。”
江茶像个人形搜索框,精确地定位每一个场景所在的页数,“其实岑明成为纨绔的原因是因为哥哥岑帧。”
“为什么?”迟燃翻动纸张,“我没有在剧本里看见过。”
“剧本里没有,这是我延伸出的结论。看这里——”江茶认真注视迟燃,“迟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岑明。”
“你是南王将军府的小少爷,在你出生前,成婚五年的南王夫妇始终没有子嗣。夫妻二人感情很好,南王没有纳妾,只有南王妃一个正妻。最后在方士的建议下,他们领养了一个男孩,想要让他继承家业。这个男孩就是你的哥哥,岑帧。”
“可岑帧到来没有多久,南王妃就怀孕了,并在一年之后生下了你。”江茶口干舌燥,顺手给两人倒了杯水,拿起其中一只抿了一口后继续说,“有了亲生骨肉之后,岑帧的身份变得很尴尬。为了不被再起抛弃,尚不足六岁的岑帧收敛了所有孩子心性,在府里如履薄冰地活着。”
“他习武,学文,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把自己当一把剑,当一杆笔,就是不当个儿子,从知晓你存在的那一刻,岑帧就主动剥夺了身为一个孩子该有的活泼、调皮的特权。”
江茶叹了一口气,看向迟燃,“你渐渐长大,在府里下人或是什么人的嘴里知道了哥哥身世,明白哥哥对你近乎迁就的保护顺从的原因,为了让他不再当刀剑笔杆,撕了圣贤书,扔了红缨枪,安分守己地做了一个缺心少肝的纨绔子。”
“这就是岑明成为纨绔的内因,也契合他整个人最大的一个特点——被动。”
“因为得知哥哥的尴尬身份所以被动成了纨绔子,因为家破人亡被迫踏上通天路。迟燃,你明白一生都在被迫选择的感觉吗?”
迟燃当然知道。
盛世的创始人、迟燃的亲生父亲,乔一苇,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
迟燃很小就知道父母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乔一苇对待迟婉清和对待公司的业务没有二样,可迟夫人是真的爱他,所以当初才会不顾父亲阻挠嫁给快要破产的乔一苇。
结婚后的互不打扰,甚至生下迟燃,都是乔一苇和迟家老爷子的约定。
老爷子立下约定是为了不让女儿受到伤害,迟婉清却还是在这场没有爱情的婚姻里受尽苦楚。
终于,在迟燃初中毕业那年,迟婉清在这个一辈子都不愿意对自己说一个爱字的男人怀里,永久闭上了双眼。
迟婉清去世不到半年,乔一苇领回了一个叫夏晴的女人,夏晴住进迟婉清卧室的同时,乔津和乔甜,乔一苇的亲生儿女,迟燃名义上的哥哥姐姐,也一同搬进了迟燃隔壁。
迟婉清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是不苟言笑,更不是不动爱,而是从始至终心里都住着另一个女人。
她是个蠢货,迟燃从心底里觉得这个生下自己的女人蠢得可怜。
迟燃站在熟悉的家里,看见迟婉清的衣服被打包放进了地下室;看见迟婉清的遗照被取下,换成了乔夏两人的结婚照;看见他们一家四口在餐桌上其乐融融。
现实生活不是八点档的狗血剧,夏晴不是恶毒后妈,乔津也不是来和他争夺家产的腹黑大哥,他们是真的对他好,甚至到了有些讨好的地步,但迟燃就是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个家里多出来的那个了。
夏晴和乔津乔甜出于愧疚和弥补的迁就和讨好,让迟燃无法招架。
中考之后,迟燃被迫启动了自己的叛逆期,消退后那些没有恶意却让人窒息的愧疚。
高二那年,乔天出嫁,乔津大学毕业,夏晴去世,在乔一苇对公司继承人犹豫不决的时候,迟燃又被迫主动要求出国。
再后来,迟燃回国,又因为某个人被迫一脚踏进娱乐圈——
他被迫了太久,忘记了自己正在被迫。
“不懂,”迟燃重新看向江茶,很笃定,“我是太子爷,谁敢强迫我?”
那也是。
江茶早料到他的答案,也没抱过什么希望。
“我劝你别想方设法打探太子爷的人生经历。”迟燃调整了个更舒服地坐姿,语气散漫,“虽然在戏里裴离痴恋岑明,但是戏外我们之间的概率是0.01。”
“听不懂,”江茶烦死了,毫不缓冲地转回正题,“所以你有没有从岑明的内因里体会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迟燃一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岑明,表面是没心没肺纨绔世子,实际上却永远都在被推着走。”江茶在剧本上画下一笔,“拍海报的时候你问为什么岑明不爱裴离,抛去两人之间的云泥之别,更大的原因是岑明早都意识到,自己是没有主动选择权的人,他给不了裴离想要的任何东西。”
握着茶杯的手感受到热量传递不到的更多面积,迟燃松开杯子,手指微微泛红。
“你现在是裴离吗?”迟燃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向江茶,“你是入戏后以裴离的视角在看,所以你觉得我没有爱过你,是吗?”
“可是,我真的不爱你吗?”
迟燃倏的弯了唇角,“还有,你刚刚喝水的杯子,是我用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