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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三七 影自娟娟魄自寒 ...
辗转来去,终有一人能知前朝之事,亦关心凝云,肯据实相告。
然达琳。
从前封弼宸公主时,龙胤便赐了然达琳宫中的徵鸿阁居住。
她并不是喜安静的人,因此只往别处走动的多些,并不很在自己宫中闲居。平素爽朗豁达的她,本已放下心中一直郁结的感情,却又因挚友的遭遇锁了眉睫。
秋涵来徵鸿阁拜访时,她恰刚回来。
瞧她玉颈上一挂橄榄石珠链,缀以红花欧泊玉石,身着一袭玫瑰紫剪羽宽腰裙,围胯环绕仿千瓣花绡,抹胸为玛瑙镶成的凤穿牡丹,本应贴身佩戴的瀛部圆月刀却不见踪影。
秋涵心知,若无孕丧大事,那么瀛人摘佩刀,是只有觐见皇帝时才会有的礼节。
她来的正是时候。
“奴婢参见公主。”她屈膝见礼。
然达琳挥挥手,眉蹙的颇紧。“我知道你会来的。如今……我实是不想去毓琛宫。好消息是一点都没有,不叫凝云姐姐更忧心也好。”
秋涵点头,知道不需拐弯抹角。
“皇上究竟意欲为何?”
然达琳垂目许久,道:“皇兄他……难的很。太皇太后倒逼的不紧,群臣……也没有好脸色给他看了。纵他不是压不住臣的君主,然而这次,道理确是不在他这边,要坚持起来,也不是容易的事。”
秋涵咬唇道:“他曾提过要立主子为后……”
然达琳浅然一笑。“不错。他那时就做好了准备,将本在凝云姐姐身上的靶子抬至了她头顶以上。如今前朝争的多是不能立路贤妃为后,至于贤妃的……生死,倒是可以暂时束之的了。”
“皇上圣明,以进为退,反而至少可保主子平安。”
“不错。”
此时,两人已步至徵鸿阁内殿,然达琳解下了胯绡,似乎疲惫不堪。
“若只是如此本也简单,以皇兄的魄力,并没人可强迫他如何。然而……局势仍是对姐姐不利,大大不利。”
秋涵哦了一声,眸蹙冰霜。然达琳亦送去一个笼寒眼神,能使她忧心至此的,必是个难解的结。
“世玙。”
秋涵一愣。
如今的话,然达琳只觉一字难似一字。“皇兄对世玙的喜爱,是人人瞧的出的。然而……身为罪臣之后,已让玙儿在储君的竞争上,马失前蹄。另外,路家被满门抄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纵我信皇兄会对姐姐开恩,然姐姐心中,难保不会从此留下疙瘩。前朝中人人怕的是……世玙在毓琛宫中长大,便也会伴着仇恨长大,日后……”
秋涵甚是惊骇。她隐隐明白然达琳的意思了。
“公主是说……皇上会为了保护主子,把世玙带走?”
然达琳紧咬贝齿。
“或许……只有这样……”
秋涵攥了纤指,思来想去,却不能反驳。
夕阳渐落了,庭院萋萋,狭小角落,有几支清颜红梅,傲寒而出。尚不到素雪如挂枝白梨的季节,竟已有梅了。春江碧水暖时,自有鸭先知;而初冬的第一声北风呼啸,是否真的只有那些旁观者,清在了前头?
毓琛宫。
秋涵回来时,溥畅也在。
“奴婢见过晴贵嫔,贵嫔金安。”
溥畅含笑,轻点秀颔,纯眸藏了一切暗流,只给凝云宽慰。
“秋涵你是去了哪里,竟一天都不见影子的?”凝云亦在红木几边舒然倚坐,妆容齐整,“我与溥畅正商议选秀的事呢。就在五日后了,不是么?”
一日是贤妃,便为一日贤妃的样子,可算是洒脱了吗?
凝云盈盈一笑,青丝柔媚纷飞,瞳若秋水清影。她心中已又有了希望,即使所有人都不明白她忽然迸发出的星点之火来自何处。
秋涵垂首,不敢去对凝云的眼。
“皇上今夜会临幸毓琛宫,请主子……准备着些吧。”
溥畅闻言,掩口一靥,忙寻了个由头回自己宫中去了。凝云颦眉望着她的背影,似有千般难的抉择在心头萦绕回旋。
龙胤来时,西窗之烛已剪过几回了。
素宣窗纸俱是脆薄的,素玉指轻轻抚上,圆贝般的指甲,竟也能戳出个黑洞来。夜色氤氲逸入,她的身影如同逐鸿而去的嫦娥,虚华上高楼,玉树琼枝影于人间,广寒宫的遗光覆了佳人的入画眉目,倾城容颜,竟如此不真实。
他的脚步声已到背后,她来不及回首,腰间便是一暖,颈上亦痒热。她一任他扳过她玉体,贪婪的将她一双淡樱唇含在口中,肆意品尝。数日不见,甫一重逢,竟是如火欲燃的激情……
她慵懒闭目,玉臂轻举,纤指撩拨,芳情丝缕释放,半推半却的娇羞竟也恰到好处。
没想到罢……在这春宵一刻……我竟也知该如何迎合帝王恩宠的。
然而,于她,他怎么能仅仅是帝王?
不过须臾,他已觉出了怀中伊人以反常的迎合写就的疏离。唇离,情稍却,他怆然对上她一双宁眸。
云儿……如果有一日,你不再如此冷静,不再如此先觉……我大概就会知道该如何爱你了……
她轻轻将头依上他的肩,缓声道:“皇上的心……云儿都知道,亦都明白。只愿皇上应允云儿一个请求。”
龙胤点头,俊目不含一丝波澜。
“我要列席选秀,主理册封。之后,我会亲自将玙儿送去圣泽宫,再之后,一切由天命,由帝命,由司命之所属!”
长春宫。
寒冬料峭,六角飞花回风,素心腊梅点墨一方洁雪,清蕊谧莲画染半边凝冰。君子兰数株,迎风香溢,窈影照镜。殿内一排暖香镂空铜炉,烟息漫出,流成一片温热。宫廷乐师悉列其旁,郊堂乐章,空灵优雅,婉转入碧霄,昂扬一片盛景。
三十余名妙龄少女鱼贯而入,腮晕潮红,羞娥凝绿,各为风姿。
凝云于凤鸾座中端坐着,思绪恍回,梦止初时。
如此,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惆怅断肠,她还要再经历几次呢?
袖中柔荑一暖,被身边英俊帝王温柔而有力地握住,两人举眸相视,她终可微笑了。
路的转角,终是可遇到最好的出口。
内监喑哑声音响起。画卷铺开,一名明眸皓齿的少女娇羞上前。
“冀州都督杨奂之女杨盼晴,年十五。”
由是,大约十一二名秀女走过,无论龙胤如何的不耐烦,凝云是一直细心瞧着的,间或问些话。容貌才学,淑德性情,均得是百里挑一的女子才能充掖皇庭。
凝云心道,她并不是在挑选另一个晴贵嫔,亦不是在革除另一个史佳妃、林昭仪。后宫浮沉,早已脱离了一个女人最初的任何一种个性。
她不禁注意到那些女孩子们投向她的艳羡目光。
她们知道的,是路贤妃身为帝王宠妃,回眸间,六宫粉黛,一朝失色,又兼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才高众生。
她们不知的,是这恩宠背后,真正存在这晦暗深宫中的纯挚爱恋。于此,她一生已足。
是日,十五名秀女被留了牌子。
见过诸位小主的宫女内监们只说,怎么这届的入选者就皆是些稀松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主,再不见上届“四时佳人”时的出挑斗艳了。
选秀后五日,便是册封,赐宫。
龙胤钦点了两名秀女为婉仪、顺仪,填补从四品五仪中空缺的两席;另外又点三名嫔位,为正五品。
剩余十名秀女,凝云便依制册封了贵人、才人、美人、常在各数。
其中三人有封号,她各自拟定,不偏不倚。
新人所居的宫房,早在选秀前她便已与溥畅商定好,并提前准备。几位秀女各自迁入长宁宫、瑞安宫、柔福宫、衍庆宫等宫殿居住。绿头牌即日便上,没有半刻耽误。
昔日潸皇后位主中宫时拖拉半月才完成的事,路贤妃在五日内便一切打点周全了。
然而,凝云并不抛头露面过多,反而是让溥畅尽量多出现在人前,立下口碑。
册封夜,毓琛宫。
烛焰吹熄,青烟徐散,凝云独坐罗帐。
不久前的硝火冲天,再次涌上心头。他一切都瞒着她,她却什么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就在今日,几近册封同时,路家被抄检,男丁年十五以上俱斩,十五以下流放;女眷皆充入掖庭为布衣奴。
史书中从此会有如此一笔,路相的一世清名,终结于反逆。
并非有人来告诉她这些,她自会知道。
因为这是规制,是国法。他是会对任何人都铁面无私的,除了她,但也仅仅是她。
她是他唯一的恣肆,唯一的任性。
那么她自小长大的家,便是可以不管的。
不应有恨的啊,然而为何蚀骨的恨仍然啃噬着她的心?
恨的究竟是他,还是她自己?
她方是一阵战栗,毓琛宫内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皇上驾到!”
龙胤几步走至内殿,见这漆黑一片,修眉凝蹙,俊目中立时着了异样的片羽。相知若他,只愿她并非如此聪明冷静的人。
他站立片刻,幽渺之声,弥弥逸入耳中。
“册封之夜,皇上即便不招幸新人,也该在锦阳殿独寝。皇上是要臣妾罪上加罪么……”暗光许久,瞳孔终适应了无际的阴霾。不自觉间,凌厉勾起她绛唇,清眸聚华,冷意在周身荡漾,她从不知自己竟会以如今的目光看他。
在她冷冷的逼视下,龙胤倏然生了怒。难道她不明白自己已经徇了多少私,枉了多少法?难道自己为她顶住的所有压力,只换来如今这样无情的眼神?
“贤妃说的是。朕……只是来瞧瞧玙儿……即刻便走了。”
她拂袖站起,一双纤手紧攥,寒雪染遍她薄凉已极的心。“皇上直接将玙儿带走便可,臣妾不知自己还有何颜面多留皇子一刻!”
龙胤惊诧非同小可。沉默片刻,他压下怒火,只缓了语气道:“云儿……眼下的平静,你可知是朕做出多少努力才换来的?”
凝云敛起锦袖,冷冷笑道:“不错。努力全是皇上做的,臣妾便只需‘平静’罢了。安了心,从此便是逐水流的浮萍一朵,再没有家……”
“好,好……”龙胤气道,“原来……朕不是你的家!”
他深抿薄唇,再不言语一句,转过身去,背影顷刻便溶在长廊的昏暗之中。
凝云兀自站立,珠沥滑落自如雪明肌,心头寒彻一阵,陈年痼疾不知何时又纠上了本已风雨飘摇的她。血气上涌自咽,浅然静笑随之浮起,她望着他早已不见的背影,轻启朱唇。
“一切已落定,你……不要原谅我……不要原谅我……”
风飒啸洒入,她欲将窗关闭,却觉夜空之景,模糊了一片罂红的天际。夜雪洗玉之姿,轻盈弥了天地间一段冷凝的溥气。伫立窗畔许久,任雪华障目,却有那么一个身影,闯入了她眸中。
暖光的身影,高大英武,背手站在雪中,竟不稍事遮蔽。
此生……羁绊……无相弃……
不论他转身走开,还是倾心守候,她都要奔向他。这是爱,还是命?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你是一定要气死我吗?”她紧拥住他,泣不成声。
他环住她纤腰,鬓上印下深情一吻。“这话……该朕来说才是。”
她惊觉抬头。他竟懂得她的刻意,他竟懂得!
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拉进了殿内。她本未淋到多少雪,仍被他温柔握住双手,轻轻揉搓。
“明日……我会带世玙去圣泽宫。”
如此的结局……纵是无奈,她也已下定了决心……
次日,圣泽宫。
静光韶好,日流锦彩,天降白槿洁净了明澈人间,并不急着熔融于朝暾温泽之下,素裹凝铺,琉璃玉透,纵使终化作流水,亦不舍此刻的晶莹毓秀。
黄昏,凝云带着世玙出现在锦阳殿,一袭素锦剪秋璧纹水袖裾裙,洁雅可人,唇点淡樱,眉染新黛,腮映皓雪,依稀苏州时的世外仙姝。
见龙胤仍伏案,神色专注,她便知不是打扰的时候,甫一转身,却听得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来了怎么又要走?坐下吧,这里须臾便好了。”
于是她回身坐下,仍在她一贯坐的位置。梨涡荡漾,香腮含笑,仍是她一贯的温靥。
任她如何安静,世玙却是闲不住的,如此大的男孩子,正是对身边世界甫有意识认知的时候,见娘不瞧自己便不满似的咿呀几声,硬要她抚着哄着。凝云时而低眉轻声斥他句什么,龙胤也禁不住抬头去瞧,修眉间浓的是满满的笑意,直像个有子万事足的父亲。
若凝云真能对此释怀,先让他带走世玙,他知道……只要避过这一阵,日后仍有转圜的余地。
夕阳终是隐去的时候,他走出了那张宽大的书桌,抱过世玙,对凝云笑道:“朕的儿子,怎么爱妃竟总是瞪眼相向的?如此的严母,是逼着朕做慈父了!”
凝云气道:“孩子么,自是要从小管教的。皇上是宠的太过了……”
世玙一双黑珠子般的大眼睛滴溜几番,似乎怕了母亲的处处管教,偏过小脸对父亲讨好似的露出了笑靥。
龙胤笑道:“男孩子何必什么都管着?总该有些性格出来才是!”
凝云不与他理论,只又对着世玙瞪了墨瞳。谁料这小子竟仗了父皇的势,丝毫不畏地瞪将回来,让她一阵好气又好笑。
“话说的甚是好听。玙儿刚出生时,还不是你说怕我娇惯他?”
龙胤笑的甚是诡谑。“不错。谁让朕这一国之君,竟与儿子吃醋呢?”
凝云闻言,赤霞立时绯了双颊。转念间,又想到与儿子别了今日,往后定是见不到了……苦雨霎时漫心房,本还隽永柔美的笑靥顿收于唇畔,清眸迷雾。
龙胤见她变色,心中也是不忍,然而为了她又无法可想。
正是僵着,内监忽来传晚膳了。
舒然一笑,既下了决心,还有什么放不下呢?她蹲下朝世玙张开了一双柔臂,世玙似犹豫了片刻,仍回到了母亲身边。
用膳时,龙胤又是不屈不挠地将世玙抢了过去,硬要儿子坐在自己膝上,喂他些个他御膳中的玉盘珍馐。凝云瞧不过,拦着不让,他也不以为意。
不知心中是该欢喜还是惆怅……他倒真的是很喜欢世玙呢……
从今日起,玙儿吃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读了什么书,练了什么武,自都与她无关了……只愿龙胤能好好照顾他……
忽而沉默,她凝眉瞧着玙儿,只想让他小小的身影,无暇的笑容在自己心中,再存留片刻。
幸而玙儿仍小,或许关于她的记忆,会在他心中一点点消失吧。
入夜时分,龙胤唤来嬷嬷,将世玙带走了。浅黄小衣,素面缎鞋,渐逝在龙纹账帘之后,孩子由嬷嬷抱着,回头朝母亲一笑,稚子纯心,并不知这是一个永别。
隐忍再持不住寒冰泪,纤手掩面,泣下仍是轻声。她不要儿子对自己的最后记忆竟是凄凄的泣涕声。
龙胤轻揽过她双肩,他不知此刻该如何安慰她,只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畔念着:“放心……放心……”
子夜,温热罗帐内,春意空濛。
丧父,家破,如今离子,他真怕她再次拒他于千里之外。
然而整夜的绛唇玉软,纤腰柔素,冰肌雪肤滑腻似酥,又让他觉得此刻的她,如此易碎,如此飘渺。于是只让她依在自己怀中,各自沉默许久,平静便是缠绵。
午夜梦醒,她竟还睁着眼,秀睫频动,淡淡媚态,百般难描。
于是他用自己的唇轻碰碰她的,柔声道:“怎么还不睡呢?”
柔荑托腮,她翻转身去。“只是……在想事情。”
他自背后环住她娇躯,在她耳畔轻语道:“现在只管放宽心,其余的事,自有朕在。”
凝云静眸映出一重深深澜影,怎奈他此刻看不到。纵是看到了,也不能懂的分明。
“有些事……仍是来不及明白。还有些事……明白了也是来不及说出。从前……是想的太少,说的也太少。现在后悔,也怕迟了吧。”
字字珠落,笼了些氤氲雾气,悠远如隔。
当繁华散尽,花魅不再,原来所有的刹那都没有真正纵情过。然而,可堪风雨的爱,终在互相的牺牲中得到永恒。
龙胤心中忽有种莫名的不祥,因此只箍紧了手臂。他要她在他的怀中,得到一生一世的安稳平静。从此后,再没有雷霆,再没有滂沱,一切艰难,只要他替她挡了。
“睡吧……一切……都会好的。”
回首,倾国倾城的笑容绽放在她眸中,永留在他心上,以致于以后的无数个夜晚,被他翻出,细细品忆。
“是啊……一切都会好的。”她终是幸福地合上了双眼。
那夜,幻梦迷心。
紫禁宫闱,她悉数走过,历历在目。
瑞安宫的转角,夹竹桃迎风,玉瓣冰洁,高蔓雅致,淡蕊却含毒;
朋月宫中,千年的守候,纯挚有过,疯癫亦有过,两世的情,三人的局,非吾所愿,奈何成谶;
长宁宫中,如今的新人笙歌,不见昔日绝色断肠,机关算尽,卿卿性命纵是自作自受,仍是可怜可叹;
景澜宫一片残垣断壁,火舌熏烤,梦魇燃心,情似有也无,恩未绝先断;
信宜华彩,延僖澄碧,映日红杏,临水白莲,各自风姿,终存女儿真情,赋于帝王,辛苦亦不言错。
不忘拐角处最后那座幽香楼阁,暗夜仙姬,袖底风急,绛紫刻镌,细眉连娟。一世欢言终为谎,再不怪她,再不怪任何人。
还有苏州,那片给了她至情的江南水乡。水色凝天长,黛山凭栏逶。晚霞通仙境,岫云下瑶台。他的血,她的泪,灵法奇妙,缘数犹高。
那抹江南孤影,翩翩公子,众生浮莘流息溯机的一切,在她心中珍藏,感激。
莺燕两缕香魂,水样息波,火样成焰,善与恶,前缘与现世,爱为何人,恨又何辜,都湮灭在滚滚红尘中,飘落无痕。
当一切已尘埃落定,当她终可无任何心结地憩在爱人怀中,睡起莞然,看红烛夜长,那么即使隔夜即散,即使羽化离世,还有什么遗憾?
他曾说,从此再不恣肆他的感情,只有她,是他的单纯,是他的恣肆,是他的任性。
因此,如果她将他的一切单纯、恣肆、任性都带走,那么真正的盛世百年,便指日可待了吧。
桃源已在指尖了,她只觉自己身轻若燕,拨开烟雨一片,登上漫漫前路,太虚幻境,蓬莱仙阁……她会与他真正的永远在一起……永远……
他已睡熟了,温热均匀的气息洒在她鬓角,颈间。白璧蒙霜,顷刻便再次化为水气,逸散开来。
次日,当龙胤醒来时,凝云已没有呼吸了。
细腕处一道红痕,点滴赤珠,如腊梅立雪,画染着她生命最后的绚烂,却隐隐寒气袭人。眉目无尘,唇舒如斯,一切恩怨情仇,熔融在了她此刻倾国倾城、如梦似幻的淡靥中。二十年的生命,挤进了如此多的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她仍想要静静地离去。
她是他唯一的恣肆,唯一的任性。
那么她自小长大的家,便是可以不管的。
不应有恨的啊,然而为何蚀骨的恨仍然啃噬着她的心?
恨的究竟是他,还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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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三七 影自娟娟魄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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