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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大航海(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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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邮轮回船时间是晚上七点,于是两人在码头边的一家巴西餐厅吃了晚饭,烤肉外焦里嫩,香气诱人,而且价格实惠,十分完美。
吃完饭后,洛景明却说不着急,谭孤鸿不解,但也跟着他在这里继续闲坐,听着驻店歌手坐在餐厅中央的吧椅上,抱着吉他唱着披头士的歌。听说这里每天十一点后会撤掉桌椅板凳,变成一个酒吧,老板亲自担任DJ,彻夜狂欢到天明。
大约十几分钟后,一个男人推开餐厅门走了进来,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国男人,无框眼镜小平头,精瘦干练。谭孤鸿看他有些眼熟,回想了一下,才记起这人就是今天白天跟在王公使身边的那个使馆工作人员。
男人径自走到两人桌前,笑道:“抱歉,和海关警方一直沟通到现在,来迟了。”
洛景明起身和他握手:“洪秘书,辛苦了。”
“分内之事,感谢洛先生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配合。”
“也是我分内之事。”洛景明微微一笑,对谭孤鸿介绍道:“这位是驻英大使馆的洪杰洪秘书。”
谭孤鸿便也和他点头示意:“洪秘书。”
三人落座,洪杰推了推眼镜感慨道:“这一次多亏了洛先生慧眼识真,在拍卖清单里发现了这尊博山炉,及时通知我们,我们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采取措施,制止这场拍卖。以前只听闻梁老先生鉴宝独具慧眼,没想到洛先生也是青出于蓝。”
洛景明笑了笑:“洪秘书过誉了,我倒没这么大本事,只不过是恰好看见过当年报纸上对于那批盗墓走私文物的报道而已,当时外公对此十分痛心疾首,叮嘱我日后在卖场上一定对类似的文物多加留意。”
谭孤鸿不禁问:“那件博山炉是盗墓走私文物?”
“是的,经过刚才专家的鉴定和国内传来的详情信息比对,现在基本已经肯定了。”
洪秘书见谭孤鸿似乎并不了解事件来龙去脉,便好心为她释疑:
“这件事要从九十年代年说起,94年95年左右,国内陕西境内多处汉墓被盗,大量陪葬文物丢失。经查证,是一伙有组织有预谋的跨国走私犯罪集团所为,集团里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为首的是一个英国著名古董商人,他与国内的盗墓集团合作,盗窃了大量珍贵文物,经香港从海上走私运往英国、瑞士和美国等地,用各种方式掩盖来源流入市场进行交易,以牟取暴利。”
“后来这个犯罪集团在中英两国警方的联手合作下,被成功破获,大部分的涉案人员被抓捕归案,许多他们没来得及出手的文物也被我们成功缴获,但是据查获的犯罪分子账目来看,仍有一部分珍宝下落不明,其中就包括这件错金银博山炉。”
谭孤鸿了然,笑着看向洛景明:“所以,你在清单上一见到它,就知道它的来历了。”
洛景明颔首,补充道:“这件博山炉价值连城,但埃德蒙拍卖行不仅完全没有将它大肆宣传,反而遮遮掩掩,给出的信息也含糊不清,显然对它来路不正心知肚明。有很大可能,他们本来就与这件博山炉的委托人存在交易关系,这一次的拍卖只是试水之作,一旦成功,后面还会有更多失窃文物源源不断的流入市场。”
“没错,埃德蒙公司一定逃不脱干系,”洪杰点头,“我们接到洛先生的通知后,就第一时间联系了英国海关和埃德蒙公司。英国海关表示愿意和我们合作,共同追回文物,但是埃德蒙公司却多番推辞,一会儿说保管和广告已经投入了大量前期费用,一会儿又说仅凭我们提供的资料不能证明这件博山炉是走私文物。所以王公使当时就肯定,埃德蒙一定知道那批失窃文物下落的更多详情。如今英国海关和英国警方都已经介入调查了,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谭孤鸿感叹:“但愿如此。”
“王公使事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但他特意嘱托我,要当面好好感谢洛先生一番。要不是他拖住拍卖行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也不能在成交前及时赶到,一旦落槌交易成功,博山炉的所有权转移,埃德蒙一定会翻脸不认账,这样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洪杰叹了口气,“以前就发生过类似事件,导致外国法院最终将文物判给竞拍人,我们很难再追回所有权。”
“不能再竞拍回来吗?”谭孤鸿有些好奇。
洛景明莞尔:“当然可以,我确实也做好了这一准备,但是,这是下下之策。”
洪杰赞许的点头:“正是如此。建国初时,国力维艰,百废待兴,那时候抢救海外流失的珍贵文物,就只能走赎买一条路。我听外交部的前辈说过,彼时一部分靠国家成立的‘海外秘密抢救文物小组’拨专款经费,另一部分就是靠梁公这些爱国华商慷慨解囊。但是如今我国的国际地位和国际影响力已经今非昔相比,我们更倾向于采用外交谈判、执法合作还有民事诉讼等方式追索文物,赎买只是迫不得已的最后手段,毕竟那本就是属于我国的文物,凭什么要我们为犯罪分子的行为买单!”
“原来如此。”
这一场谈话彻底解开了谭孤鸿对于拍卖会的疑惑,三人离开餐厅之时,她低头看表,刚刚好六点。
这个人还真是说到做到。
洪杰忙于公务匆匆和二人道别,本来已经打算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问道:
“差一点忘了,洛先生,你的女朋友是不是姓谭?”
谭孤鸿刚想下意识反驳“女朋友”这三个字,洛景明却已经替她回答了:
“正是。”
“谭小姐,那么请问令尊是否是谭俊杰?”
谭孤鸿愣了愣,缓缓道:“是,我的父亲是叫谭俊杰。”
“那就对了,”洪杰笑了笑,“王公使让我转告你一声,他说他与令尊是大学同学,他今天看见你时,就觉得你和令尊长得很像。”
“是......哪里像?”
洪杰回忆了一下:“王公使说是嘴巴像,你的眉目应该更加像令堂。”
谭孤鸿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谢谢。”
夜晚的码头灯火璀璨,宁静安逸,两个人沿着河边挂满了同心锁的铁链围栏,缓缓往邮轮停泊的方向走去。
谭孤鸿一直垂头默不作声,洛景明轻声开口问道:
“你的父亲,是外交官?”
“嗯?”她恍然回神,“嗯,他之前是在外交部门工作。”
“很少听你说起父母。”
“因为我也不是很了解他们,”她有些无奈,“他们去世时,我才两岁半,连他们的样子都不记得,是后来长大后舅舅外公他们给我看照片,讲他们的事,才一点点知道的。老实说,我小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每个人都是有父母的,后来才发现,我和别人不一样。”
他不禁伸臂搂过她纤瘦的肩膀,可她却笑了笑:
“别担心,我没有那么可怜,可能正是因为根本没有记忆吧,所以也不会有太大的悲伤。只是偶尔有些恍惚,尤其是听刚才洪秘书说的那几句话,他们走了那么多年,我仍然和他们存在某种微妙的牵连,这种感觉很神奇。我没听家里人说过我长得像谁,也许是因为日夜相对不察觉,也许是为了怕我难过吧。”
她顿了顿,转头问洛景明:“你说如果我父亲还活着,会不会也扮演着今天王公使那样的角色,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千钧一刻,力挽狂澜?”
他定定望着她,低声道:“一定会的。”
于是她便笑了起来,抬了抬下巴:“那当然,看我就知道了,有其女必有其父!”
他看着她双眸亮晶晶的,干净清秀的脸庞上有一些骄傲的小得意,有一些难得的孩子气。
所谓性子执拗之人,大多在和自我斗争消耗掉了许多锋利棱角,留给世人的,只剩温和内敛,严谨自谦。
他心中突然柔软又涩然,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笑了笑:
“没错,看你就知道了。”
利物浦拍卖会一行,虽然种种曲折,但好歹也算功德圆满。
回船之后,谭孤鸿近距离打量着那尊已经被埃德蒙拍卖行运上船的龙门佛像,感慨道:
“400万,也算物有所值,只可惜那对白马寺对钟没能拍下。”
不过以此为饵,钓出了后面的大鱼,倒也划算。
身后的洛景明突然轻声一笑。
她回过头来:“笑什么?”
他慢条斯理道:“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那对铜钟是赝品吗?”
她愕然:“赝品?”
他点头,“不过虽然是赝品,却也是清朝的赝品,不是一文不值的。”
但是以成交价880万英镑来说的话......
谭孤鸿无奈抚额:“算你狠!”
突然有点心疼43号先生了怎么办?
“而且,你刚才说错了,不是物有所值,而是物超所值。”
她疑惑的看向他,在他的示意下,来到一旁的桌前,桌上面摆放着一只精美的木制礼盒,打开之后,只见里面黑色丝绒的映衬上静静躺着一枚圆形玉佩,玉佩直径约8厘米左右,镂空雕刻着凤纹,样式典雅古朴。
“这是埃德蒙送来的赔礼。”
拍卖会戛然而止,为了维护声誉,埃德蒙必定会对客户给予一定的道歉和赔偿,尤其是对于洛景明这样的大客户。
谭孤鸿捻起穿玉而过的红色丝络,将玉佩轻轻提起,在灯光下仔细端详:
“很贵重吗?”
这好像也是昨日清单里出现的藏品之一,今日没有来得及拍卖,但是她已经忘了具体信息,对于玉器她可就更没有研究了。
洛景明摇了摇头,“清末民初的玉佩,玉料中等,雕工中等,并不贵重。”
她闻言抬眸瞥了他一眼:“那你图什么?”
他但笑不语,把手机递给她,让她看向屏幕上的照片。
她低头看去,照片上是两枚...不,准确的说,是一枚断成了两半的圆形玉佩,断口处用金料精细的补过,上面依稀可见是盘龙纹饰。除此之外,玉佩大小,甚至玉料的纹路都与她手里的这枚一模一样,显而易见,多年之前,他们本就是成双的一对。
洛景明适时解释道:“这两半玉佩是外公的传家之物,据说原先是一双龙凤佩,是曾外公和妻子的文定之物,后来凤佩丢失,两个人便将龙佩一人一半。再后来战争年间,两人相隔重洋,历经多年辗转,龙佩才能合二为一。”
“如今,凤佩也终于归来了。”
百年沧桑,四代传承,龙凤呈祥,破镜重圆。
这是多大的机缘与巧合,说是冥冥中上天注定也不为过。
谭孤鸿不禁一时失语,在面前玉佩和照片间,来回看了好久,这才缓缓抬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洛景明:
“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是这枚凤佩?”
他坦然承认:“不错,它的底价和估价都不高,可假如我稍微流露出对它有意,今天拍卖场上的情形一定会重演。虽然价格总归在接受范围内,但是,我不喜欢被人算计。”
“可你却很喜欢算计别人,这都是一箭几雕了?整天这么算计来算计去,您不累?”
谭孤鸿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看向他:
“现在,我有点怀疑,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他笑了笑,缓缓回答: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但是这一件,现在不行。”
他揽过她的腰,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声道:
“It's a secret.”
这是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