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玄紫|青鸟》舒弥

1、第 1 章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题记

　　山色空蒙，寥落的雨丝在窗外织出了一张绵而密的网将山野层层包裹。我站在窗台上，侧耳听檐铃声声。而主人立于窗畔岸侧，静默不语。

　　案上铺了一纸素笺，墨迹未干，是主人刚抄就的诗句。我就那样看着他一字字落笔，像刻在自己心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很喜欢看主人的字，清瘦而挺拔，像是江边丛生的翠竹。前一位主人曾对我说过，字如其人。主人是翩翩君子。

　　正出神间却忽然有山风涌入，那一纸轻而薄的素笺便瞬间被卷入雨幕中。当我回过神飞出窗外将它衔回时，字迹已然晕成了深深浅浅的墨痕，像是北方的白山和黑水。－－不过此时在主人心中晕开的，应该是南疆那四季如春的景色吧？

　　主人看了看湿透的素笺，又看了看湿透的我，忽地笑了。

　　虽然是笑，可那笑容里却也承载了太多的落寞与哀伤，看起来那样凄凉。在我随着前一位主人来到这里后，我还一直没有见到主人真正的笑容。他的眉心总是轻蹙着，带着浓的化不开的思恋。

　　主人转身拿来一块干布巾，为我拭干青色的羽翼，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着我的头，轻叹：“泠，何必。”

　　我的名字叫做泠。

　　我有着淡青色的羽翼与修长的尾羽，当我展翅掠过天空时，总是听见尘世中众人的惊呼，看啊，是青鸟。

　　我的前一位主人叫玉紫芝，我陪伴着她度过了三百年的光阴。她在月下吹起手中的玉笛时我会安静地在她身旁聆听，一曲终了后挥动双翼抖落身上厚厚的积雪。

　　在一个早春的清晨我随她来到这个位于深山中的竹舍，屋中的少年蓝衫白裳，发丝如雪。

　　“……神界有它自己的规定，你不能去见他。泠是一只青鸟，可以凭灵力找到玄霄，替你送信。”她如是说着，一边指着少年俯下身来：“泠，以后他便是你的新主人，慕容紫英。”

　　紫英，紫英……我在心中悄声重复着。多么好听的名字。

　　“泠……”微亮的手指轻轻掠过我光洁的羽毛，抬起头，却正对上主人的目光，无边的萧索中终是带上了那么一点欣慰的神色，“以后，便有劳你了呢。”

　　渐渐，我才知道，主人的落寞，完全是因为那个人离开的缘故。

　　在我来后的许多个夜晚里，万籁俱寂，水银一样的月光从窗口流泄而入，像是给地面铺上了一层霜华。主人在睡梦中依然轻蹙着眉，我听见他喃喃呓语，玄霄，玄霄师叔。他的发丝散落在枕间，月光一样寂寞的白色。

　　我是见过那个人的，在遥远的南疆。当时我带着主人思索再三才写好的书信，一路向南，将他送至那人手中。

　　那人有着凌厉的剑眉与不羁的眼神，纵是双手均缚着长长的淡金色锁链也难掩起绝代风华。在晦暗的林中他执着信笺读了很久－－虽然那之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柳已成荫，何时来归？”

　　“沐苍翎。”他淡淡道，于是青色的人影便从阴影中悄然浮现。“找我何事？是要酒么？”

　　“不，给我纸笔。”

　　“未可知。诸事安好，勿念。”我带回的信上这样写道。

　　“归期未定么……”主人将信握的很紧，边缘甚至有了细微的摺皱，“泠，师叔他……真的一切安好吗？”

　　我抬起红色的喙，轻啄主人的掌心，耳边回响的确实临行前那人的叮嘱：“青鸟……请不要让紫英知道我真正的情况，这会让他更加担心的，多谢。”

　　“我便安心了。”主人淡淡的笑着，“虽然知道他不可能诸事平安……但按字迹看，也不会那么严重吧。”

　　我呆住。

　　他什么都已料到，他也什么都已猜到。

　　他们是如此相似的人，用情至深，却总不会轻易将爱说出口。任那些思念与担忧沉淀在心中，如珍藏的佳酿，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愈发香醇浓厚。

　　春往，夏至，秋去，冬来。

　　那人曾对我说，当他眉心的朱砂痕褪尽，便是归去的日子。于是我细数着光阴，那朱砂痕每淡一分，我的心中，便又多一份小小的欢喜。

　　主人，很快就不会再孤单了呢。

　　当我再一次飞回主人身前时，正是傍晚时分。天空中暮霭沉沉，看来很快便会有一场大雪。

　　“泠，你回来了？”主人的视线在接触到我足上空空如也的竹管时怔住，“信……没有么？”

　　我用双翼蹭着他的手背，心中是满满的要溢出来的欢喜。

　　室内突然弥漫开清甜的酒香。

　　主人讶然回头，只见屋中红泥火炉燃烧正旺，炉边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坛开了封的酒，碧绿的酒液散发出醉人的香气。

　　“信，我亲自送来了。”

　　暖黄的烛光中褐发的男子轻轻从背后把主人拥入怀中，将信笺递至他的面前。

　　素笺上，依旧只有一行字迹，然，却抵过万语千言。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