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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薛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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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的冬天很冷,可是在他的温暖的目光里,我却时常觉得自己快要融化掉。他平静而深邃的目光又长久地注视着我,然后叹口气,说,如意,你是怎样的尤物呵。
我小小的心便如小鹿乱撞,仿佛一潭深水被月光深深亲吻,月光虽然柔和清凉如匹练轻帛,潭水早已波光粼粼涟漪荡漾了。
我微低螓首,轻敛烟眉,慢摇衣角说,我真的很美吗?比你见过的女子都美吗?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美,父亲的宾客是不会评论我的,他们见了我全都张圆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仿佛见到了妖怪,这样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长的很奇怪。于是我不再出去看那些高谈阔论的宾客;丫鬟抱月是指望不上的,因为她知道的比我还少;每次我去问我母亲的时候,她总是慈祥地一笑,说,我的如意是天底下最美最美的女孩子,将来要成为最最高贵的王后,然后说如意你要做女工了,你看你昨天做的刺绣的针眼太大了。我虽然还小但是我知道母亲的话一定是不足信的,所有母亲眼中的女孩儿都是最美的,而且我也不要做王后。我只要能拥有他温暖沉静的目光就好。
是的,我只相信他——薛轲,他的目光永远是干净温和的,像是春天的阳光,他的眼睛永远不会像那些讨厌的宾客那样瞪得大大的像是见到了妖怪,而且他坚毅的嘴唇也不会张得那么大。只有当我穿了新衣服的时候,他会迷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围着我转一圈,然后叹口气说,如意,你是怎样的尤物呵。
薛轲又迷着眼仔细地看我,然后说,恩,你简直不象是人间的女子了。你是真正的尤物,倾国倾城,闭月羞花。
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欣喜,我甚至看到他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像掠过远山的轻烟,一闪即逝。
我的心颤了一下,我轻声问,我的美令你不开心了吗?那我就不要这么美了。
薛轲淡淡地说,又不知为了你天下又不知要起多少烽烟了。
我有点听不懂,可是这并不影响我喜欢他,在我眼里,他是无所不能的,他永远可以告诉我所不知道的。我有了他就有了世界。在他的目光里,我才看到了自己。
月光呵,你可知道那一潭静水因你才有灵气?
苦寒乍去,暖阳乍现。赵国的天空蓝的清越,像一块无边的翡翠。
我说,爹,我要和薛轲去打猎。
父亲慈爱地为我围上紫貂披风。
冬雪还没有完全消融,山顶一片一片的洁白与青山相应,红红的阳光下带雪的腊梅晶莹闪亮,恍若蓬莱仙境。
薛轲的鲜红的战袍在风中猎猎飞舞,如一团流火。我想,薛轲是天下最英俊的男子。
我和薛轲并辔而行,蹄声得得,踩在雪上格格作响,我只想,如果这条路再没有尽头多好。
突然,一匹瘦瘦的巨狼从路边的雪洞中钻出,箭一般扑向我的马头,张开流涎的大口向我咬来。
我的马长嘶一声瘫倒在地,我花容失色,魂魄俱散,惊呼“薛郎”。
一道寒光闪过,巨狼晃了几晃,轰然倒地。薛轲掌中的剑鲜血泫然欲滴。薛轲举剑扬眉的镜头在我脑中定格。我想我爱薛轲。
薛轲抱起我,眸子里的温柔浓得象埋了十八年的化不开的酒。
我说,薛郎,你带我走吧,我跟着你到海角天涯,有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薛轲的神情飘忽地如天边的云,薛轲说,傻丫头,薛轲是无家的漂萍浪子,只能混迹江湖,你却是天下的尤物,只有贵人才能拥有,我注定不能呵。
我在内心大呼,我不要做贵人,不要不要。
我问自己,你在薛郎眼里只是孩子吗,只是孩子的吗?
我说,薛郎,你等我长大好不好,等我长到十五岁,我就要爹把我嫁给你。
薛轲把我的紫貂披风裹好,说,我们该回去了。我分明看到我的薛郎的眼中浓雾一般的忧郁。
我知道了,就算是路没有尽头,我们也必须转头,邯郸是我的家,我的父亲母亲,我的抱月都在那里,那里冬天有熊熊的炉火,有暖暖的皮衣,有沁人心脾的书香墨香,除了邯郸我没有到过任何地方,邯郸就是我的世界。可是为什么我却只想和他逃到天涯海角去,为什么?!
从那以后,薛轲来带我玩的次数渐渐减少了。冷月疏影下我常常听到他的箫声,箫声呜咽,百转千回,我的心也盘根错节,寸寸柔肠绕断,盈盈粉泪横乱,我想,薛轲肯定也是爱我的,否则为什么他的箫声那么悲凉呢?为什么他看我的眼中充满了忧郁?薛郎呵,你挥剑斩狼的身姿是多么英武,多么勇敢,为什么连你这样的男子都会没有信心呢?就是因为我太美了吗?要是那样,我宁愿不要这么美,只要做平凡的尘世女子。
薛郎的箫声里,微弱的烛光里,我消磨着我十一岁的漫漫长夜。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薛轲的箫声的拥抱里沉沉睡去。
我在爹的书房里找到爹,我说,爹,我不要做贵人,我只要你把我嫁给薛轲。
父亲慈祥的眉毛耸了起来,仿佛有一座山压着,父亲面沉如水,说,谁教你说这种话的?是薛轲吗?父亲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我战战兢兢地说,不是,我自己,自己……
父亲挥挥手,你回去吧。
夜里,薛郎的箫声里,我仿佛听到父亲对母亲说,如意长大了,以后要好好管教了。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薛轲,再也没有听到他呜咽的,如丝如缕,百转千回的箫声。
我仿佛有点明白,有些东西我的父亲母亲的大海般深沉的宠爱也是给不了我的了。于是我学会了不再要求。只是没有了薛轲的箫声的长夜,我再也不能入睡,我烦躁起来疯狂地咬我的枕头,然后泪流满面。抱月惊恐地说,小姐。
我笑笑,白天我仍旧是那个任何人见了都要瞠目结舌的骄傲的美人,而薛轲叫我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