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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我不许你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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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室内顿时光明了不少,毛舒一面点灯,一面笑道:
“听她们说江姑娘还没吃晚饭,我煮了些馎饦,姑娘可以吃点垫垫肚子。”
江芷闻言回头看向了一脸笑意的毛舒,她知道毛舒和蕲茝一样都是桓权贴身的人,只是性子更为冷淡些,她来桓府许久,与毛舒的交道并不多。
今日毛舒忽然来访,她心底也摸不清是什么意图,更难得的是毛舒对自己的态度完全不同于蕲茝,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就像一个大姐姐一般。
“毛姑娘。”
江芷对毛舒微微颔首,算是问好。
“饿了吧?先吃饭,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特意在里面卧了两个蛋。”
闻着面皮的香气,江芷方才意识到自己肚子咕噜噜叫了,确实是饿了,也没有推辞,拿起碗筷来,便吃了起来。
吃到嘴中才发觉这味道竟然和她平日吃的完全不同,而且面皮较平日吃的要软和许多,不由微微一怔。
又见送来的小菜都是自己未见过的新鲜模样,好奇尝尝,一股柔和细腻却又微微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十分新奇。
“这是?”
“茄子。听说是从西域传来的,味道很是鲜美,用油煎了,香气四溢,和肉糜煮了,味道也是相当不错的。”
江芷点点头,心里奇怪毛舒送自己这样稀罕的美食,到底有什么目的。
“江姑娘想必一直都疑虑自己父亲谋逆一事吧。”
毛舒突然开口,令江芷一惊,江芷没有说话,之颔首低眉,落下泪来。
虽然桓权曾对她说过这件事,但她并未相信,只一心认为是桓权污蔑陷害,就是为了替杀人的贼子脱罪。
“我知姑娘心中疑虑,特来为姑娘解惑。”
“你是他的侍女,自然会为他说话。”
“若我有物证呢?”
说着毛舒从怀里掏出两封书信放在桌案上,看着江芷的眼睛,道:
“这上面的笔迹想必江姑娘不会陌生。”
江芷瞧见书信上的字迹,整颗心都紧张起来,就连拿起书信的手都忍不住开始颤抖,那上面的笔迹她是再熟悉不过。
展开书信,接着灯光阅读,书信内容更令人惊颤,江芷瞧完,整个人都难以置信,手中的信纸飘然落在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父亲不是这么的人,是你们陷害的他!”
江芷的第一反应就是书信上假的,毛舒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信纸,淡淡道:
“姑娘一时难以置信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谋逆这样的事情,您父亲又如何会与你这未成年的小娃娃说。”
“你骗人!我父亲不是那人的人!”
“姑娘总是不信我,这白纸黑字,姑娘难道也不信。”
“这信定是你们伪造的!”
江芷忽然想起桓权的书法也极好,最是擅长模仿人的笔迹,第一反应就是桓权故意写这样一封书信来骗她的。
“江姑娘未免太高看自己的,您如今一无所有,哪里还值得我们费这许多功夫来骗您。
更何况笔迹可以模仿,可这纸张是的字迹乃是三年前的陈墨,难道也可以伪造吗?
这两封书信可都是当年剿灭苏钧叛军之时缴获的,上面说的很清楚,当日宣城太守欲要和苏钧里应外合,谋朝篡位。
江姑娘,当年您父亲谋逆一事,除了有这信外,可还有当年郡守府的老府军做人证,当年他们可都是亲眼见到您父亲下令杀桓太仆的。”
江芷完全愣在原地,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顿时破碎,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竟然真的做了乱臣贼子。
毛舒掏出手绢来给江芷拭泪,令人撤下吃食,打了一盆水来,亲自给愣愣流泪的江芷洗脸。
“姑娘,事情都已过去,姑娘又何必再伤心了。”
毛舒又好言好语安慰着江芷,她的言语温柔,最擅长抚慰人心,就像姐姐一般让江芷将头埋在自己怀里,尽情哭诉,她则轻抚江芷后背,柔声安慰。
待江芷哭累了,又为她卸妆洗漱,给她唱着歌谣。
因担心江芷会一时想不开,令一个小丫鬟好生守着,自己则带着书信前去复命。
桓权见毛舒拿着书信聘聘婷婷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便知她已将真相告知了江芷。
桓权有些犹豫,道:“这样会不会有些伤她,她已然没有家了。”
“早晚都得知道,更何况,瞒着她的又不是我们,我们只不过将真相告诉了她。”
“当年江芷才多大,今日也是无辜受牵连,这件事也是我有愧于她。”
“哼!公子对不住的人多着了!何必只心疼江姑娘?既然做了,就别后悔,本来这件事公子就不该插手,桓冲公子要复仇自去复仇就是,您在这里插一脚算什么事儿!”
“冲儿是我侄儿,更何况这件事是我答应他的。”
“行!公子是有情有义的,我毛舒是个多嘴的,明日劝人我可不去了。”
桓权忙走到毛舒身边,轻摇着毛舒的身体,道:
“好姐姐,我错了!明日的事您好歹帮一把,俗话说‘送人送到西,帮人帮到底’,江芷那性子,我说话她未必听,还得是好姐姐来!”
“你别在这姐姐长,姐姐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思,要我帮忙,也不知道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免我一个月的练字。”
“三天。”
“21天。”
“七天。”
“好了,半个月总行了吧。”
毛舒无奈道。
“可以。”
桓权答应了,毛舒看着桓权临摹后挂着的满屋子字帖,实在是不明白,
“你到底是怎样写得这样好看,而且还不累的,我每次拿毛笔,感觉手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多练练就好了,练字能静心,你日后若想能行的长远,这字还得继续练。”
“哦。”
毛舒神情略有些沮丧,但还是为能有半月的假期而高兴。
“毛舒,你有灵气,我不希望你仅仅只是个歌姬。
他日我若凌云登顶,功成名就,我希望那时陪在我身侧的是你。”
桓权抬眼意味深长看着毛舒,毛舒心神一颤,内心深处柔软之地被触动,但很快清醒过来,苦笑道:
“公子高看我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毛舒默然。
江芷因为父亲的事备受打击,连着好几日都不梳妆,只懒懒躺在榻上,眼神木然。
毛舒听说后,亲自做瓠羹送来,见江芷整个人懒懒的瘫在榻上,只机械地穿针引线,做着针凿女红。
毛舒将瓠羹放在桌案上,劈手夺过江芷手中的绣品,强硬将人拉到桌案前,道:
“听说你这些时日都没怎么吃饭,先吃点吧。”
见江芷还是痴痴呆呆的,也不着急劝,而是突然问道:
“江姑娘见过北地的流民吗?”
江芷自幼长在闺中,纵使后来遭逢巨变,却也是在宅院之中,她只是听父亲提起过北地流民凶残。
故而摇摇头。
“江姑娘可能不知,我便是北地流民。”
“啊?怎么会?”
江芷完全愣住了,眼前的毛舒分明是一位淑丽的女子,完全不能和奸淫掳掠的流民联系起来。
“我父母本身东海郡人氏,祖上也曾主政一方,后来胡虏劫掠旧都时,我家人因不舍故土,留了下来。
然而胡虏残暴,无论男女老幼,若是被捉住了,尽数被充作军粮,父母带着我们兄妹几人南逃,期间家私丢尽,亲人离散。
父亲阻止义军对抗胡虏,战败被杀,母亲带着我们姐妹二人南逃,途中感染瘟疫,也离世了。
我姐妹二人没有衣食无以为继,姐姐为了救我,带着我自卖为奴,做了富贵人家的舞姬,受尽苦楚,当年若不是公子救我姐妹,我姐妹性命休矣。
姐姐原想带我重归故里,做个乡里的浣纱女,能平安度日就好,哪知道路途遥远,阿姐感染疾病也走了。
安葬阿姐后,我无处可去,只好卖唱为生,期间不知经历多少难为人道的苦楚。
直到两年前,在淮南郡守的府宴上,因为一首琵琶曲,被桓公子赏识,我才有幸脱离苦海,得以陪伴在公子身边。”
江芷没想到看起来最是平和清冷的毛舒,竟有这样坎坷的人生经历,一时感慨,落下泪来。
“毛姑娘原来也是大家女,不想竟会经历这些,身世坎坷,流露至此,我……”
江芷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语无伦次,毛舒却只浅浅笑了一下,道:
“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
江芷却还是忍不住心疼起这个看起来像大姐姐一样的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握住了毛舒的手,道:
“你受苦了。”
“江姑娘,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说,乱世之中一个女孩子生存并不容易,您是世家女,没见过外面,不知道这世道有多乱。
我知晓失去亲人的苦痛,乱世之中,本就无常,幸而我们都还活着,活着一切都不算太遭。
你想去寻母的心思我是明白的,可您有想过,您要怎样才能过去了?”
毛舒点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她一介孤女想要独立在乱世生存的艰难,她知书识礼,可这些并不是实际的生存技能。
毛舒看出江芷心底动摇,继续道:
“士衡公子话虽然难听了些,却是有道理的,江姑娘您暂且留在京都,先保全自己,等来日有机会,再寻求救母的机会。”
“这……”
江芷心中已被说动了八分,毛舒描绘的经历太过惨烈,她有些不敢想象,若没有桓权的庇护,凭她自己,当真可以一个人走到千里之外的岭南吗?
这路上重重山碍,又有盗贼流民,她身无分文,届时若被流盗所劫,她岂不是生而无望,又哪里谈和母亲亲人相聚。
“江姑娘放心,士衡公子待姑娘是有情的,老夫人沿路上都有打点,不会受苦的,等过些时日,待这件事平息后,公子再使些手段,让您们母子团聚就是。”
江芷觉得毛舒说得话在理,也只得点点头。
接连好些天,毛舒常带着点心小吃来看望江芷。
江芷的丧亲之痛也减轻不少,许是因为两人都是失去亲人,经历苦痛之人,江芷对毛舒格外亲近信任。
也觉得听从毛舒的建议,不去南疆寻母,就在东城住下。
江芷坐车来到东城的宅子,见到了当日江氏抄家时,被抓捕的仆役,他们因为非江氏族人,被免于流放。
这些人都是她无比熟悉的旧人,在经历一番生死后,再见故人,心中的感慨难免会多些。
江芷想起当时情意浓稠时,桓权曾问过她,江府中她最亲近信任之人,如今这些人都免于祸患,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江芷待泪含笑,对送她过来的素荣,道:
“替我谢过你家公子,告诉他,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毛舒亲自来送江芷,待江芷一切安顿好了,才依依离别,江芷有些不忍。
“毛姑娘,你以后一定要常来看看我。”
“江姑娘放心,我会的。”
江芷目送毛舒登上马车,马车辘辘驶离了巷口,想到自此之后,便孤身一人在偌大京都求存,不由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