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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师妹(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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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过后,迷你甜品店里变得门可罗雀。
门猛地被推开,店里风铃发出急促的声响。拖地的阿妹直起身,就看见棕熊像一阵风似的进来,差点把她的长条拖把踢飞。
“跑什么呀,被鬼追啦?”阿妹笑嘻嘻地拍一下它的熊屁股,棕熊已经挤进狭小的工作间。
甜品店是迷你小店,工作间也很小,挤着摆了一张长条椅子,对面是员工存放个人物品的铁皮柜子。
棕熊慢慢地卸下头套。巨大的头套之下是一张巴掌大的、瓷白的脸,湿透的头发丝黏在耳廓上。
她抹了抹额上的汗,从柜子里取出震个不停的手机。
“徐小凤”发来许多条短信,前面几条是要将她介绍给一个叫“季哥”的人做女朋友,随后是对她不识抬举的辱骂,不过她一条也没搭理。最新的一条,口吻突然变得严肃,内容是:“衡南,请你现在立刻来清河派出所一趟。”
衡南盯着眼前的文字看了一会儿,屏幕上的文字似乎幻化成了森然扭动的虫影,似乎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笑声。她恐惧地闭上眼,幸好,那幻觉不是冲她而来,很快消散了。
她歪过头,破天荒地回复起来:“你们好像被鬼缠住了。”
徐小凤瞬间回信,恼羞成怒:“你有病吧!!说什么疯话,警察叫你来派出所!”
衡南面无表情,将手机放回柜子,将背带卸下来,手臂钻到身后去拉玩偶服的拉链,却贴到一双微冷的手。她陡然僵住。
那双手已经将拉链“滋啦”地拖下来。男人讨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要帮忙也不说一声。顺手的事情。”
人偶服装从两边滑落下去,盛夏时节,女孩仍旧穿着浅杏色棉麻长衫长裤,被汗水打得透湿而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一道纤细的腰线。
那只手扯住长衫,轻轻扯动透气:“热吧小衡?我早说让你在店里看店,给你多开工资,你就是不肯,大夏天的非得在外面奔波,多受罪啊。”
光头胖子是甜品的老板,一双眼睛贪婪地打量着衡南藏在衬衣后的年轻身体。
衡南捉住他的手,反手将他推个趔趄,自顾自朝外走,摘下挂钩上的绿色围裙,熟稔地挂在脖颈上,走向了柜台。
迎门的光线,从下颌开始,慢慢落在她脸上,勾勒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姝丽面孔。
一双眼上挑,黑漆漆,如点墨,像千禧年流行过的日式艳鬼娃偶。
胖子背着手,跟着女孩走出了工作间。
拖地的阿妹悄悄抬眼窥探。衡南个儿高又白,漂亮得出挑。她知道衡南在店里,老板就爱粘着她,想占她的便宜。
果然,胖子又拉起衡南的手,女孩的手指纤细又柔软,胖子吹嘘自己腕上的佛珠:“上礼拜庙里求的,正经的小叶紫檀。”
衡南低着头,长而浓密的睫毛垂着,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个怪胎。当初她找兼职的时候,这条街的的老板没有一个敢留用她,他们怀疑她精神有点问题:总是旷课打工,不说话,不理人,一点活气都没有。
而胖子留用她,是为美色所惑,图谋不轨。
“这佛珠我带着小了,我看衬你,你试试。”胖子说着,将那串佛珠从自己腕上滚到了她手腕上,顺带着将那雪缎子似的手背也摸了过去。
衡南用冰凉的手指推着,将那佛珠又给他直挺挺地滚了回来。
胖子面色一僵。
“叮咚。”清脆的迎客铃声响起,衡南立即抽回收手指尖,垂着头站在柜台后。
衡南不喜欢生人,好在收银台电脑架得很高,瓶瓶罐罐摆满,遮住了她半张脸,也挡住了她对外界的恐惧。
临近中午,甜品店里又忙起来。
衡南喜欢熟客,自己懂得看菜单,点单很顺利。就怕生客问东问西。更可怕的,是她和客人都在等对方说话,尴尬沉默的间隙。
收银台电脑显示屏右下角贴了张旧的标价签,边角翘起来,她的指尖反复扣动翘起的边角:“请问要点什么?”
声音低而急促,好像是被一股脑挤出来的。
客人沉默,她能感觉对方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那是含着某种情绪的目光,不同与以往轻浮的好奇、打量、欣赏和鄙夷。
她稍稍抬起眼睛来,看见对方西裤上闪亮的金属皮带扣。男人手臂上搭着深色西装外套下,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
她有些呆住了。并不是因为穿戴,而是因为她感觉到一阵几乎炽热的暖意扑面而来,将她笼罩在其中。
这是个阳炎体。
小时候,小区里的算命师傅曾经讲过,民间传说,人的双肩和头顶各有一把命火,这三把火的强弱因人而异,若人受到惊吓,或遭遇打击,命火就会熄灭,影响人的状态。他说,她之所以爱生病,是因为生来没有命火,一盏都没有,是罕见的至阴身体,才会体质衰弱,精力不济时常出现幻觉。
若是能和命火旺盛的人在一起,就能阴阳调和,她也就不会再生病。命火最旺的人,三把火都是真灵火,这样人叫做阳炎体。据说只有古代的天师,修炼秘法者,才有阳炎体魄,身体强健,百毒不侵。
可惜她母亲不信算命,见到她与算命师傅说话,便骂个不停,捡起石子儿朝她身上扔,叫她滚回家来。
其实算命师傅说得不错。
她从小到大,遇见过一些阳炎体,每次遇见,她都能感知到对方身上的能量与温度。自己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湿衣服,沥干了水分,贪婪地吸收对方身上的温度,变得轻盈如常,她留恋这种感觉。可惜阳炎体太少了,也没有哪个能与她一直在一起,等他们走了,她又回到了阴暗的角落里。
眼前这个,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强的阳炎体。她心里阴冷沉重的压力,在眼前这个人的气场中尽数溃散。
衡南再向上看,对上一双狭长、俊秀的眼睛,这是个长得不差的男人,脸上带着一种冷静沉着的气质。对方也正在打量着她,似乎在审视着什么,两人目光相撞,她心中一悸,像石子儿投进深潭里,竟有种眩晕的感觉。
胖子看看衡南,再看看那男人,面上不悦,将衡南推到一边,热络招呼道:“小衡,怎么学不会招待客人?来,看看我们家的新品。”
盛君殊的目光在胖子的手上停留片刻,接过菜单。
他耽搁得久了一些,身后的人切切议论起来。倒不是因为不耐,而是这男人的身材和穿着格外引人注目,那柜台后的女孩也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两人沉默地对视半晌,不免让人联想到一些光天化日之下的艳遇。
“老板,别在那站着,都看你笑话呢,你、你赶紧想个办法确认一下。”耳机里传出张森的声音,盛君殊默然片刻,再次抬眼,对上衡南的眼睛:“你喜欢吃什么?”
身后议论的声音猛然拔高,还有女生在捂着嘴窃笑。胖子几乎气急败坏。
衡南没什么表情地打单,她知道有一些顾客的确懒得自己挑东西:“我?银杏水果捞,很苦,你吃吗?”
盛君殊顿了一下:“两份带走。”
等东西做好,他将其中一份摆在柜台上,推到衡南面前,她才彻底愣住。盛君殊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的车,在外面,N920,你下班后过来。”
众人起哄中,盛君殊勉强维持住表情,快步走出店门,耳根都红了。若不是为了师妹的事,在他身上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发生这种对白。拉开车门,张森满脸敬佩朝他竖起大拇指,那表情因过于生动而显得有些猥琐,还没等他夸出口,盛君殊就道:“闭上嘴。”
张森抿抿嘴巴,又要张口,盛君殊再次堵住他的话:“她的老板人品有问题,你去给点教训。”
张森噢了一声,迎面遇见衡南从店里出来。二十岁的女生,身材瘦削,拎着一个破旧的黑色书包,走路不敢看人,张森打量她半天,她默默地绕了个大圈,绕开了他。
紧随其后的是心有不甘追出来的胖子。张森龇出牙,一把搂住胖子的脖子。
衡南对身后前老板的叫骂声充耳不闻,慢慢地走到盛君殊的vanquishi前。她认得这辆车,刚才追着她跑了好几条街的就是个人。
但他是怎么知道穿玩偶服的人就是她的?
衡南沉思片刻,直接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阳炎体的能量场瞬间笼罩了她。
紧张的气氛也瞬间笼罩了一千年不近女色的盛君殊。
“怎么不吃?”盛君殊见她把水果捞放在怀里,试探着问道。
衡南就像没听到一样,盯着挡风玻璃下的山鬼人偶。这反应不足为奇,自从第一眼看见她,盛君殊就判断出她是没有命火的至阴体质,这样的人,往往因为经常产生幻觉而精神衰弱,很难打起精神。
下一秒,衡南冷不丁伸手,抓住了那个人偶。人偶从未被被别人碰过,盛君殊条件反射一般一把按住她的手,但又在摸到她的瞬间,像触电一样松开。
衡南将人偶捏在了手里:“你看上我了?”
她虽然困于幻觉很久,但并不傻,知道自己的相貌突出,这种烦恼从高中开始就缠绕着她。
盛君殊叫这直白的语气噎了个措手不及:“我……”
他不禁看了衡南一眼。
在他印象中,师妹的性格温婉大方,还有些羞涩,和眼前人完全不同。但刚才灵火的感知,应当不会有错。
真的是她吗?
衡南的电话再次震动起来,她将电话放在耳边。
“清河职业学校的衡南?”对面传来一把熟悉的大嗓门,“你可真是喊不动啊,现在赶快过来一下,清河派出所。”
“你叫衡南……”盛君殊心中一震,劈手拿过她的手机,“蒋胜?”
蒋胜刚叫了一声“盛总”,电话又换了主人。肖子烈的声音很急:“盛君殊,我这里拿到一张衡南的身份证,她长得和二师姐……”
“知道,我接到她了。”盛君殊冷静地打断,但两个人的呼吸中都有些颤抖,“应该是你二师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