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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月下花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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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没有理会自己唯一的听众是不是完全听懂了,也不管他心中有多少疑问需要解答。她决定先把自己的想法一次性说完:“如果是施丹打死的唐霜,那她内力比我强得多,之前在枕闲庄外她却惺惺作态……其实,这位五毒教主满可以直接下杀手的,但她却没有。我想,其实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来杀谁。哥哥,你且细想想,当日在霹雳堂,她是怎么成功逃走的?若是与秦姑娘打了一场,终于找到机会逃跑,那为何五毒教都来了客北城,却不去找秦姑娘的麻烦?那天我并未自报家门,五毒教即使打听,也该先打听出唐门啊。”
苏北冽道:“你怀疑……”
北野道:“是!我怀疑秦姑娘用了什么法子,让五毒教成为了她的盟友……甚至下属。”
苏北冽沉吟道:“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可是小野,即使真是如此,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答应秦姑娘。让她救北离哥哥。”北野说得掷地有声。
“小野……”苏北冽无奈道,“你要知道,这要传出去……你以后还嫁不嫁人了?”
北野平复了一下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所以哥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先要把庄里其他人都遣出去,以免他们无辜受累;然后假意答应秦姑娘。若是秦姑娘只是……嗯,只是开了一个她自以为我们不可能接受的条件,那她应当没有什么后招。”
苏北冽问道:“如果她……只是想要羞辱一下我们呢?”
北野道:“所以要把人都遣出去啊。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们不过在义父义母牌位前磕个头罢了,也没损失什么。”
苏北冽犹豫的时候,北野适时地放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哥哥,丢面子和北离哥哥丢命,哪个更重?”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祠堂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北野抬起头,看着一点点亮起来的星空,忽道:“哥哥,我刚刚真的很害怕。”
“害怕什么?”苏北冽心中咯噔了一下,语气却很平和。
“其实我也说不清……”北野望着花圃中光秃秃的花枝——这还是苏北离的杰作——莞尔而笑,“不过哥哥那么说,真是太好了!”
苏北冽凝视北野,嘴唇翕动,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
北野上前几步,环顾了一圈被苏北离祸害得惨不忍睹的花圃,忽然掩着嘴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在苏北冽发问前,北野止住了笑,道:“我们得快些,哥哥,秦姑娘可没说她是初七的什么时辰来。今天子时之前,我们得把所有人都请出庄。”
* * *
枕闲庄仆役并不多,两人分头行动,在亥时刚刚过半的时候,就已经将整个庄子几乎清空了。北野把最后两个马夫送到大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苏北冽在给几个花匠发银子。
“哥哥,我这里完事了。”北野向苏北冽招呼道。
苏北冽点点头,顺手将两小包散碎银子分别塞给了马夫们。
一个花匠大着胆子道:“大少爷,三小姐,怎么大晚上的,忽然要让人全部离开,发生什么了?”
苏北冽叹了口气,道:“阿离病重……”
北野担心哥哥失言,急忙高声抢道:“而我们刚刚得到消息,枕闲庄有个大对头,最近要找上门来生事,我兄妹三人也还罢了,其他人若是被那人迁怒,岂不冤枉?因此我和哥哥商量了,先把大家送走,等对付完了那人,再把大家请回来。”
几人均“哦”了一声,有问是否需要自己留下帮忙的,有问那对头是谁的,还有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庄的,北野一一回了,又团团行了个礼,言道多谢大家,但那大对头功夫厉害,还请先回家吧,等确定没事了,自己会遣人将大家一一喊回来云云。
子时之前,整个枕闲庄只生下了苏家三人。
北野和苏北冽灭了其他屋子的灯,一起回了苏北离的院子。此时万籁俱寂,鸦默雀静,整个枕闲庄只能听见猫头鹰音节短促的“欧欧欧”声,那叫声平日里不觉得如何,今夜却显得分外诡异。
北野在屋外听了会风声,又回屋剪了剪灯花,对苏北冽道:“月亮升起来了,子时了。”
苏北冽点头道:“你去隔壁客房休息会吧。”
“我在桌子上伏一会就行。”北野道,“我有些怕……哥哥。”
苏北冽一笑,看着桌上并排放着的岁寒剑和长川剑,道:“那在这儿眯一会吧,没什么好怕的,哥哥在。”
北野托着腮看着坐在床边的苏北冽,忽然问道:“哥哥,你说如果……我们能打赢吗?”
这时一个灯花爆开,北野闻声一笑,自言自语道:“莫不是牛郎和织女在告诉我们,天神保佑,大吉大利?”
苏北冽道:“牛郎和织女此刻应是在天河边上,等一年一度鹊桥搭好、夫妻重聚,只怕没心情管人间的事。”
北野笑道:“可是七夕晚上,大家都要拜七姐,向她祈福许愿、乞巧乞缘。”
苏北冽随意道:“那是七夕晚上,织女已经要回家了,那会她刚见完丈夫,心满意足,对这些要求自是无有不允的。”
北野一笑,走到窗边仰头看着明河星影,忽道:“我却觉得到了晚上,织女会很伤心。因为下次见丈夫,又是一年之后了。”
苏北冽没有回应这话,他太累了,就那么在床头倚着喝北野闲话了会,竟也睡过去了。
北野回眸望了会望哥哥的睡容,又重新遥望天河,低声哼唱了起来: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 * *
北野迷迷糊糊地从桌上趴着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屋内苏北离依然躺在床上,岁寒剑也搁在桌上,却不见了苏北冽。
北野匆忙提起长川,正要跑出去找人的时候,苏北冽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见妹妹已醒,笑道:“厨娘昨日也被打发走了。今儿……随便将就着对付一下吧。”
北野伸头望了望托盘内那几碟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的炒菜,评价道:“……我觉得这也太随便了。”说着,伸手接过了托盘。
苏北冽道:“你洗漱的热水我也烧好了。搁在廊下。”
北野问道:“哥哥,你这是几时起的?”
“睡不着,鸡刚打鸣就醒了。”苏北冽一笑,眼下有着淡淡青黑。
北野建议道:“现在去院内客房补个觉吧。我醒着就成。”
苏北冽摇摇头,重复道:“睡不着。”又拍了拍北野的肩膀:“小野,先去吃饭。”
北野低下头,模仿着苏北冽的语调神态,道:“吃不下。”
苏北冽果然被逗笑了,他伸手弹了北野一个脑瓜崩:“去去去,别闹。”
* * *
日影慢慢变短,复又拉长,一直到了下午,秦斯依然没有露面。两人等得无聊,干脆和往日一样,在院子里练起了剑。
两人将剑法从头至尾拆了一遍,苏北冽道:“你的希音剑法,招数已经很熟了,所差的不过内力火候而已。这也不是一时三刻能练好的,还得你自己好好用功。至于临敌机变,你是一贯不差的,比我都强。”
北野道:“这招‘故人新茶’我总练得不太对……还有收招的‘眼底离恨’和‘人间白头’。”
苏北冽于是解说起这几招。希音剑法剑招繁复,这一解说就说到了日暮时分。北野将‘眼底离恨’的一十八个变招练顺了,直起身子抹着汗道:“希音剑法的招数都出自稼轩词,有的豪迈,有的婉转,但却不知为什么收招的两式,倒取了这种名字。”
“这个问题小时候我也问过爹爹。”苏北冽悠悠说起,语气颇为怀念,“爹爹说,其实这两招和‘柳塘新绿’出自同一篇词,稼轩原说的是‘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可这两招气势颓唐,剑意已收,倒非稼轩原意了。”
北野正要问为什么用了词却不用词意,忽听有人在高处吟道:“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果然好词!”
北野、苏北冽同时归剑入鞘,心中都道:“终于来了!”
* * *
那吟诵之人,自是秦斯。她今日着了一身杏色,在晚霞映衬下显得眉目间颇有暖意,可说出的话却是大煞风景:“你们居然还有心情练剑,倒是挺出乎我的意料。”
北野昂然道:“为什么没有心情?”
秦斯一时倒也答不上这问题。她纵身一跃,落在两人面前,问道:“我一路过来,一个人都没见,枕闲庄现在是只有你们两个活人吗?”语气颇有些咄咄逼人。
苏北冽冷然道:“三个。”随后北野迅速接口:“现在是四个,秦姑娘。”
秦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笑道:“你们……总不会在屋下埋了硝石、硫磺之类,想和我同归于尽吧?”
北野道:“自然没有。枕闲庄还要指望姑娘救人,焉敢作此想呢?”
秦斯笑道:“那枕闲庄的其他人呢?”
“这说来就不巧了。叶妈乡下老娘重病,沈伯儿子要娶亲……”北野掰着手指,信口胡说了一大串儿,最后总结陈词道:“总之,我们也很无奈啊!”
秦斯道:“所以今日婚姻大礼,竟然连个观礼的都没有么。”眉目间笑意已收。
北野两手一摊,用说书先生的语调道:“此乃天也。”
秦斯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大门处传来“叩、叩、叩”三声,竟是有人敲门。秦斯回眸一望,笑道:“这才刚说呢,客人可不就来了。”
北野和苏北冽对视一眼,都不解此刻还会有谁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