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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六话(下) ...

  •   整一天我都跟着马望鸿,无时无刻不盯着他,偶尔做些个小动作、说几句深深浅浅的话试他。马望鸿再迟钝也感觉出来了,时不时暗示朝王随便给我点事情做,把我甩掉。
      不过朝王与我有迷之默契,马望鸿越是暗示,就让我越跟紧一分。
      马望鸿好几次想要不顾我的灼灼目光与朝王说些甜腻私话,最后俱是以自己闹了个大红脸收场。
      我跟了半天也看出名堂来了,还蛮可怜他的。马望鸿真是动了心,只不过藏了事有点虚,不敢多说话,怕出了纰漏;朝王呢,也有半分情在里头,可是跟马望鸿的又不一样,只是欣赏他的谈吐,像喜爱一只小猫小狗一样。
      既然动了心,马望鸿若真谋划了什么对不起朝王的事,心下必有愧疚,也会有不忍和让步,再决绝一些直接金盆洗手,一门心思跟他情情爱爱。
      一想到马弃辛辛苦苦做的准备,关键时刻毁在他儿子手上,就哭笑不得。其实马望鸿要是愿意彻底放弃,我不说会支持他,就是起码对他好一点。这人权当给朝王解闷儿了,也挺好。
      虽然心里好像有一点不舒服吧……但是只要朝王能好,我可以忽略。
      马弃估计是千算万算都想不到,自己儿子居然会栽了。
      但朝王的方式也确实……怎么说,戾气太重了,不择手段。算计马望鸿也就罢了,为扳倒太子,不惜牺牲老百姓,这就……我大概知道朝王想干什么,从他开始传播对太子不利的消息就可以看出,这是在积累民众对太子的怨念。得民心者得天下嘛,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他出动李监霖,又是施粥,又是打着赈灾的名义跟百姓搞好关系……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估计看都不会看人们一眼,不然怎么现在才安排民众隔离起来。从小养在宫里的,万人瞩目的龙娃娃,就算再谦虚也会有与生俱来的一种傲慢、优越感,永远高人一等。
      所以朝王又看不起百姓,又利用得理所应当——虽说太过了,但也不全是他的错,毕竟生活大环境摆在那里——除非上位者去基层躬亲个十来年,那还有点真正利民主义的搞头。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他也确实做错了。我不清楚朝王看见那些病人们毫无希望地沉默,甚至撞墙自杀有没有被触动,反正我心中的天平,已然有倒向百姓一边的迹象。
      三人走走停停,直到天色暗了才绕到干栏那里去。我中午饭都没吃,光陪着主子晃悠去了,肚子都瘪了。
      正摸着肚子呢,抬头就看着,马望鸿大大咧咧抬脚就往坊的入口里走。入口紧窄,像个小巷子,里面四通八达,房屋过道拥挤,看不出来什么门道。
      结果不知道哪来的一个胖女人,手里提着一盆水要泼,无意间瞄准了马望鸿。我心道不妙,却看朝王一个箭步冲上去帮他挡水。我暗骂了句,闪至他们面前,“哗啦”一声被泼了个满头满脸。
      胖女人嘴里叽里呱啦,我听不懂,但是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两个字:活、该。
      马望鸿见没有危险了,在我身后“啧啧”两声,越过我,讲了句和胖女人一样的语言。看到她能听懂后,就开始了短暂的交流。
      我抹了把脸,心中有点小小的欣赏。马望鸿居然会这种小众的语言,也算对得起他这个“百年难一遇的大才子”的称号。
      不过我看马望鸿那似乎透露着有点小爽的表情,觉得他像是在报复我。我也不生气,本来就是一对要被棒子追着打的鸳鸯,报复我没什么意义。
      双方交谈完毕,马望鸿伸出右手摊平,在自己左右侧脸上贴了下,举起大拇指横过来摇了摇。
      胖女人敷衍地回应他一套一样的动作,然后拿着盆走了。
      朝王揽过马望鸿,笑着说:“你还会这稀奇古怪的话呢?会的真多。”
      马望鸿脸微红:“殿下,臣都是匆匆从杂书上看过来的。方才真是献丑了。”
      朝王亲昵地摩挲着他的脖子,“一点都不丑,你太谦虚了。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说,这里是干栏的唯一入口,里面住的大多是蓝水族人。他们有规矩,现在这个点太晚了,若要进去拜访,明日再来。”
      “行吧,正好我也饿了。回去吃饭。”朝王牵着马望鸿的手,往回走,跟他讲着什么不要太谦虚、太自卑……
      我全身湿哒哒的,滴着水,狼狈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一瞬间,我发现这两人般配到刺眼。
      还是有点不舒服呀……
      一阵冷风刮过,我战栗了下,突然肩膀一酸痛。我捏了捏,大概是旧伤复发——在南疆时给朝王挡了一箭的地方。当时没什么事的,现在看来可能是伤到了骨头。不过还好,可以忍忍。
      这么想着,喷嚏就上来了,一连打了五六个。是真的冷。
      肩头那里的疼痛越来越明显,每走一步都使得它加重一分,偏偏这里还离李府远,要走上接近半个时辰。
      到李府上我已经快忍不住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五官都扭曲起来。
      妈的实在不行了!
      我咬牙在朝王背后请了罪,不等他允许,拔腿就跑,甚至撞到了他手臂,冲进卧房里关上门。
      颤抖着手脱了衣服,刺刀“咣当”掉在地上,赤条条地躺上床,也顾不得哪条是朝王的被子了,扯过来就裹紧。
      我痛得受不了,掏出燕达给的一堆药,挑了个止痛的药丸,不管有没有副作用,先吃了再说。倒两粒出来吞了,一股奇特的味道从喉咙里冒,分辨不出是什么草药。
      苦熬了一阵,终于不疼了,我再动动胳膊,真的好多了。想坐起来,却没想到这副作用还挺猛,不仅十分头晕,还胀,浑身发软,心跳特别快。
      我抱住膝盖,蜷作了一团。
      想点高兴的,比如燕……朝王。耳朵里全是他跟我说过的话,一直在转悠,我又害怕又爱戴。指尖还残留着,以前给朝他梳头的感觉。很顺滑,特别细软,摸起来特别舒服。
      我记得那时帮他梳得有点松,几根头发俏皮地卷起来,不再那么居高临下、有威慑力,带着点可爱。
      他受伤的时候我也见过的。一次在南疆,朝王刚刚打完仗,浑身是血,脸都被血泥糊得看不清了,人昏迷不醒,被士兵从马上抬下来。
      第二次则是在府上的寝室里,他发着烧,有刺客来袭。我用上了“飞天”,尽全力将刺客绞杀了。朝王躺在床上,鼻子红彤彤的,还冒了一个鼻涕泡。
      还有他对我笑,对我严厉的时候,我都记着。
      忽然“噗嗤”笑出来,笑声哑哑的,嘴角有点甜,心口有点痛。
      再要细想,脑海中朝王的双眸又变幻了,眸子里有了股温暖的烛火。不一样了。
      竟是燕哥儿的脸,带着些异域风情。会说话,有经验,和大哥简直一模一样……
      “斐爷?”有人在敲门。我半睡半醒听不出是谁,迷糊地应了。
      “斐爷,来用晚膳了。大人和殿下都等着您呢。”
      我翻了个身,稍微清醒过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小丫头,有点眼熟。好像是昨天给我留饭的那个?
      “让主子他们先用吧,我暂时不饿。”
      小丫头胆怯怯地,“殿下特意指了您,要您去席上呢。斐爷,别为难小云儿,小云儿……怕。”
      我迫不得已,只能从被子里坐起来,她看到我的上半身尖叫起来,脸涨得通红,赶快转过身去,不敢多看我一眼。嘴里嘟囔着:“要烂眼珠了啦!”
      我让她小云儿先出去,捡起地上的里衣里裤穿好,隔着门板吩咐了几句,让她转达朝王:我可能会慢点,让他们不要等我,先吃好了。
      小丫头跑了,我去穿外衣,再把双刺拿起来。全身没力气,手脚是软的,甚至连刀都拿不稳。我看着发抖的手,莫名地产生一种无能为力、没用的感觉。巨大的自卑澎湃地汹涌在我的四肢里,仿佛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永远无法摆脱它。
      “我有用……”
      攥紧拳头,手臂上暴起青筋,我猛地站直身体,力压丹田,把平常的状态压榨出来。我安慰自己,虽然很痛苦,但这样至少能证明,我还有用。
      血腥味冲上喉咙,被我狠狠咽下,提气走出房间。一路上步伐轻盈,应该看不出来我有什么问题。只是舌尖一直要咬着,不然没了刺激,可能一个不当心就瘫软在地。
      走至正厅,人挺多,围着一张桌子,都到齐了。放眼望去,今天“刀”倒是鲜少地能够与主子同桌吃饭。朝王左右坐着李监霖和马望鸿,骆第也挨着他们坐。燕达、半汐和清羽则坐得稍微远一些。
      “今天病人们都集中隔离起来了,大部分人也都暂时安定下来了,”李监霖站起来把酒杯先往朝王那里一推饮了,再重新满上,“殿下手底下的燕小兄弟,帮了大忙,功不可没。啊,敬一杯!哎,甭想以茶代酒,给我老老实实喝,啊哈哈哈!”
      燕达笑笑,站起身举杯,跟李监霖的稍微低半头碰了碰,一口含在嘴里,坐下后用清羽的身子打掩护,吐掉了。
      骆第说:“今天我也颇有收获,首先能确定这瘟疫能够传染,但是传染力度不是非常强。源头还在查。这样,我晚上留个夜,给大家先做些防护的面巾。然后明天,借慧城、平城、万灯这些地方所有能动用的武侯,去把河里的和没人收的尸体去烧了。”
      朝王点头,“辛苦了。”
      “殿下,”李监霖又叫了一声,“臣明天去平城待两天看看。”
      朝王敬他一杯,表示同意,且让清羽和半汐两人明日跟着李监霖,再嘱咐了几句当心安全。
      马望鸿补上道:“李大人两袖清风拂袖飞,这情况可得如实上报。”
      李监霖大笑,鼓起的颧骨使眼眯起来,教别人看不到他的眼色。
      “一定一定!干了!”
      我慢慢走着,寻找自己的位置,巧了,发现朝王那一片有个空位;燕达身边也有个空位。犹豫了下,我拉开靠近朝王的椅子坐好。
      嘈杂声小了点,我假装不经意地略过周围人的脸色,他们的眼神稍稍有了变化。放在平常,我会偷偷窘迫、不自在,现在完全没心思去想它们了,舌尖都快咬出血了。又掐了一把大腿肉提神,想着撑一撑,晚饭很快的。
      “嘶……”
      朝王与马望鸿碰了一杯。
      舌尖刺痛,血腥味弥漫开来,彻底咬破了。血从嘴里溢了出来,我赶紧用手背抹掉。看了看朝王,他好像没发现。
      “主子,李大人。”燕达这时离开坐席说道,“属下馋酒了,却怕醉,能否与李大人请教一番喝酒的滋味儿?就当望梅止渴了。”
      李监霖很是兴奋,满面红光,招着手让他过来。
      燕达说不用,就坐在您对面好了。
      也就是我的旁边。
      李监霖开始滔滔不绝,燕达装作认真的样子应付几句,趁他不注意在台布下抓了我的手。
      “你的脸怎么那么白?”燕达低声问。
      我不说话,轻轻挣了挣,欲抽出手来。他一把抓牢,拇指抵在手腕脉搏处。
      “这酒的门道也太多了。奴才记得秋庄那里盛产高粱,他们的酒奴才有幸沾过一回,入口辛辣,回味甘甜。您认为怎么样?”
      “哦秋庄啊,他们的酒也就那样吧……”
      燕达回应着李监霖,放了我的手,摸上我的大腿刚刚被掐过的地方,揉了揉。
      一股浑厚的内力如暖流,缓缓自那里发散到身体各处,让原来紧绷的四肢放松下来,不那么痛苦了。很舒服,像按摩一样。
      “大人?李大人?”马望鸿咽下口中的食物,开口打断了二人对话,“眼下不是讨论美酒的时候。”
      说罢他夹了一筷子给朝王,还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知道这是要我汇报今天的情况,可现在我糊里糊涂的,怎么说?出口全是呓语似的,不就是给自己和朝王丢脸。
      燕达火速救场:“统领,您怎么不动筷?担心主子担心得出神了?别太操心了,看,主子就在您眼前好好坐着呢。来,给您舀勺汤。”
      他倾身给我盛汤,我伸手在他腿侧轻戳两下,意为“谢谢”。
      “我探得……秘辛,生怕隔墙有耳,就不在这说了。唔……自会找机会,说、说与主子听……”我强压下眩晕,先行缓兵之计,小心憋出一段话来。
      这顿饭吃了许久,我快撑不过下去了才结束。期间我只喝了几口汤,面对着各种各样、心怀鬼胎而飞来的眼神一概装傻看不懂。老子忍住不晕都烦死了,哪有空去体会那些暗示。
      但我能察觉到,这底下的暗涛汹涌——尤其是马望鸿,无数次欲掀起骇浪,全被朝王软硬兼施斡旋过去。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急得他脖颈发红,但其中缘由是怎么也不能说的。
      离席时,我的腰背全麻了,等众人都差不多走了试着站起来,结果扶着桌沿都没能成功。多亏燕达在背后用力一推,才离开椅子。
      精神头差不多都被榨干了,整个人呈虚脱状态,没有重心,开始东倒西歪。
      “你怎么了弄成这样?啊?都呕血了……”燕达扶着我道。
      我想笑一笑,跟他说我只是咬破了舌头,可是连提一提嘴角的力气都没了,像滩烂泥。
      “你这——”燕达还想说什么,突然停了,恭敬道:“主子。”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一倒,脸投入一个充满淡淡龙涎香的怀抱。脚底使不上力,像无赖似地挂在这人身上。
      燕达的声音仿佛在千里之外,带着缥缈的回音:“主子您怎么回来了?马公子他……”
      “我让他回房休息了。你也退吧。”
      朝王一说话,胸膛就产生轻微颤动,我的脸贴在上面,麻麻的。还可以听到强健有力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
      我对朝王死心塌地,对他的一切强势都丝毫无法招架。这又是燕达不可能有的。
      朝王扶着我跌跌撞撞地往卧房里走去,关好门,轻轻让我倚在床边。我不愿以这幅无用样子面对他,点上自己的几处穴位,试图强打起精神。
      一个耳光扇过来,打断了周天运气,脑袋里发懵。
      脸上渐渐发疼,我茫然地看着朝王。他与我冷冽对视一眼,向门外喊了个人来,叫他去备下热水和浴桶。
      下人腿脚麻利,很快搬了要求的事物过来,拉开屏风,低头退下了。
      朝王伸手来解我衣裳,我大惊,拽着领子不放。
      “您……”
      他不耐烦地用力把我的手拿开,快速将衣物褪尽,也将自己剥了个干净,拖着我去浴盆里。四肢一碰到热水就舒坦开来,我把着浴桶的边不让自己滑下去。转身看朝王,他也懒散地靠在另一边上,闭着眼睛放松。
      浴桶到底小,两个男人泡在一起就算再小心,还是会时不时碰到对方的臂足。我不当心触到了朝王的手,缩回逃开去,被他抓着探脉。
      这场景似曾相识?
      “谁给你这药的,阿青?”朝王撩开眼皮侧头问我。
      我快速抽回手,缩成一团,不答。
      “燕达?”他一猜就猜到了。我心中一颤,闭上眼装木头。
      “我过会便去找……”
      我瞬间破功,抬起头看他,道:“属下会去给他治罪。”睫毛上的水珠一闪一闪,晕开了我的视眼。
      拍门声忽起,只听燕达语气急切,隔着门说:“斐青,燕哥儿错了!我给自己用药猛些,忘了你竟不适宜……主子、统领,燕达该死!”
      朝王冷笑望着门外。
      我赶忙厉声喝道:“去领罚四十鞭!单衣守夜!”
      燕达重重跪下:“是!谢统领!”后径自走了。
      见朝王没有追加刑罚,我松了口气。
      “阿青,你心太软了。如果是我,我会让他自裁。”他沉默许久后说,“没有第二次。”
      水渐渐凉了,我也泡得差不多了,稍微攒了些力气,与朝王跨出浴桶,穿好衣服。又有人敲门,朝王去开,我瞄过去发现是骆第。他拿着一帖药递来,说了服用的方法,便退了。
      我给重新朝王铺床,整理好凌乱的被子,尽量弄得舒服点。他则坐在桌边,将药放进茶水里,待化开就叫我来喝。
      我吹了吹,捧在双手啄了一小口。
      臣卜木曹!我的九尾狐奶奶啊[附注1],苦得要死啊!
      朝王不容拒绝:“喝掉。”
      我皱眉一大杯强制自己灌下去,最后苦成狗。
      不过苦归苦,身子里立马暖洋洋的,手脚都不发软了,估计明天早上醒来就能恢复如初。
      朝王提了提嘴角,让我坐下:“跟我讲讲,孙靖。”
      “是。孙靖与属下说,欠主子您一个歪打正着的人情。”
      [附注1:这是BiliBili的up主【阿漫啊阿漫】在视频中使用的口头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十六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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