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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大树将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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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喃喃自语的翻个身,沉沉睡去。玉芬却没了一点睡意,什么明天该怎么和王氏交接,这家里千头万绪的,要如何整治,都已经是不重要的了。刚才贾赦的话带来的震撼,玉芬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贾赦趁着酒劲把什么都说了,那天贾赦一肚子的怨气的到贾代善修养的梨香院去请安,他要问问父亲,为什么这样做?自己努力上进,还错了吗?他虽然吃剩在富贵之家,可是贾赦不想一辈子靠着祖宗做个只会吃饭的纨绔子弟。贾赦心里一直有个建功立业的梦想。这源于他当羽林卫的时候,那个时候贾赦刚刚到宫中当值,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虽然贾赦是荣国公的长子,但是在羽林卫这种地方,随便一个人都有着显赫的出身背景,贾赦在里面根本不算什么。那个时候贾赦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不怎么喜欢读书,更喜欢弓马骑射,也喜欢和一群出身相似,气味相投的朋友们到处游玩。对于未来什么样子,贾赦根本没考虑过。他觉得日子会永远这么下去。
但是那天,平定西南的功臣们凯旋,皇帝亲自检阅得胜归来的军队,贾赦被那个场面震撼了。那些鲜亮的盔甲,那些意气风发的脸,群臣们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他站在高高的五凤楼上,离着皇帝不远的地方,看着无数的臣子跪拜在尘埃之中。看着主帅带着功臣们骑着白色的骏马,盔甲鲜明的过来。贾赦的心被震撼了,他决定了,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人,享受万人的敬仰,获取载入史书的功绩。
磕磕绊绊这些年,他总算是有了些希望,但是却被自己的父亲给亲手掐断了!想带这里贾赦心里一阵血气上涌。等着见到了贾代善,没等着贾赦张嘴,就听着贾代善对着身边的人说:“你们出去,我有些话要嘱咐你。”
“你这会一定是怨恨我,看起来是我提携你,其实却断送了你的前程。”贾代善一下子说破了贾赦的心事,贾赦吃惊的看着父亲,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贾代善神色温和,他看着跪在自自己跟前的儿子:“你起来,我们父子坐着说话!”贾赦更吃惊了,要知道家里一向是最重规矩的,父子之间比上下级还要规矩森严,自己从小到大,每次见父亲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一句话不对,惹来训斥和板子。只要自己有什么过错被贾代善知道了,绝对是雷霆万钧。他记忆里,父亲从来没这样和颜悦色过。
贾赦僵硬着身体坐下来,心里的惊讶刚平复了一点,接下来代善的话,彻底叫贾赦如同五雷轰顶,坠入了深渊。
原来贾代善已经是病入膏肓了,秘密的请了无数的医生,不管是太医院里面医术高明的太医,还是地方上有名的医生,他们都对贾代善的病束手无策,贾代善现在只能靠着的药物续命,整个人就像是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
贾赦听着父亲的话,全身上下都软了,他跪在父亲面前,抱着贾代善的膝盖哭起来,贾代善摸了摸儿子的头和肩膀:“我担心你这一去,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出事之后家里的事情还要你支撑的。咱们家虽然显赫富贵,朋友很多。可是朋友多,敌人也多,我一旦倒下,你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立刻赶回来。我知道你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因此放心把这偌大的家业交给你。”
贾赦泣不成声,哽咽着说:“儿子不知道父亲的苦心,父亲吉人自有天相,虽然有些不顺序的事情,将来肯定能逢凶化吉的。”
“这些宽心的话不用说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担心的是,我一旦闭上眼,这家里就要乱了。”贾代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贾赦吃惊的抬头看向父亲,心里诧异,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对了,先帝可是扳倒了当年的悯太子才坐上皇位的,当年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夺嫡之战,里面可有不少贾代善的影子。
现在悯太子虽然早就不在了,但是他的儿子还是被封为慎郡王了。贾赦忙着说:“父亲多虑了,陛下圣明着呢。怎么会相信慎郡王的谗言。他能做郡王还不是陛下恩典。怎么还敢兴风作浪呢?”
谁知贾代善的接下来的话,叫贾赦做梦也想不到,贾代善不怎么担心政敌趁机反攻倒算,因为皇帝还是很信任自己的,就算自己死了。皇帝也不会这么快翻脸无情,他担心的是祸起萧墙!
贾赦沉默了,父亲没有直接说,但是他不傻。家里只有他和贾政两兄弟,按着千年传承下来的规矩,都是长子继承爵位,家产或者可以平分,父亲说祸起萧墙,这不是明着说贾政要和自己争夺荣国公的爵位吗?贾赦脑子里闪过贾政的那张脸,他不是整天满嘴都是圣人之言,之乎者也的,怎么会生出和自己争夺爵位的心思,而且凭着贾政那点履历本事,连着个秀才都没考中!
礼部也不是瞎子,傻子,就算是贾代善真的疯了,傻了,临终上本请皇帝准许自己的小儿子继承爵位,礼部也不会通过的。这件事影响太大了。要是能够不按着嫡长继承制度来继承世袭爵位的先河一开,京城肯定要大乱的。
“父亲一向英明的很,怎么会犯糊涂呢。”贾赦有些不相信,他认为贾代善一定是被疾病折磨的开始妄想了。
贾代善看着儿子明亮清澈的眼神,无声的叹息下了。父子两个人秘密谈了半个时辰。等着贾赦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是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猴子了。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只能默默的忍受着。可是孙悟空还有唐三藏来度他,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个能帮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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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芬躺在床上,一点睡意没有,贾代善竟然病入膏肓,难怪他总是在梨香院静养,一般很少见人。而且梨香院一道门和外面直接通着,人来人往,老爷见了谁,谁来了,里面的人根本不知道。玉芬只认为是贾代善不想叫人知道有些不能摆上台面的事情。毕竟贾代善可是先帝和皇帝的宠臣啊。他经办的事情,很多是皇帝交给的秘密任务。
但是贾代善和贾母的关系,未免有点太疏远了。刚嫁过来的时候,玉芬还在心里疑惑呢。贾代善和贾母好像并没他们营造出来那样恩爱。贾代善房里不少的姬妾丫头,姨娘更有五六个,贾代善日常起居都是这些姨娘和丫头们照顾的,贾母一年到头也不会踏进梨香院一步。同样贾代善除了每年过节,生日,或者是要紧的事情,才回来荣禧堂。
玉芬开始只认为贾代善是上了年纪,公事也没那么忙了,慢慢的闲暇下来,起了红袖添香,倚红偎翠的心思也是情理之中。要想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家庭里面找出守身如玉的男人,只怕比天上的神龙还稀少呢。
但是现在看来,只怕是贾代善和贾母早就貌合神离,他们之间的分歧已经不可调和了。贾政想要继承爵位的事情,背后肯定是贾母在谋划的。贾政就算是有那个心思,也没本事啊?贾母到底为什么这样不喜欢贾赦,甚至要对抗一切传统势力?
不过贾代善已经很给贾母面子了,这大概和贾母的娘家势力强大有关系,娘家有背景的女人,果然是说话做事硬气啊。像是自己,虽然听着有母亲,有哥哥,父亲也曾经做过官,其实还不如没有,幸亏邢家全家在南边,玉芬甚至能想到,有朝一日若是邢家回京城了,她将会更尴尬为难。
贾代善自然不会一切任由妻子摆布,因此他掐断了贾赦外放,建功立业的梦想,一来是为了防备,自己万一真的不在了,贾赦远在千里之外,家里上下都被家母掌控。一旦贾政真的继承了荣国公的爵位,贾赦回天乏术,也只能认命了。再者,贾代善这是决心把荣国府要交给大儿子,他给贾赦安排这个职位,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实权,但是可以结交很多人。
为的是叫贾赦在官场上多几个朋友,有好的名声,有朝一日贾代善真的不在了,贾母和贾政闹起来,贾赦也不至于手上一张牌没有。一个好汉三个帮,贾赦也能有几个帮着摇旗呐喊的帮手。
只可惜,刚才贾赦酒后一番话,他是彻底灰心了。以前贾母偏心小儿子,贾赦虽然内心不满,但是还没往心里去。他认为手指还有长短不齐,手心手背也各有薄厚,弟弟年纪小,比自己会讨欢心,母亲偏爱些也没什么。只是他没想到,贾母偏心至此,竟然要剥夺自己身为长子的权利。
他也是贾母亲生的,为什么母亲能狠心对自己?他这些年来不敢说孝感动天,但是他努力叫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长子,大哥,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为什么自己的努力在母亲的眼里一文不值。
就算是自己顺利继承了爵位,可是今后呢——丁忧三年,以前的一切梦想和努力都白费了!自己一辈子,竟然活成了他原先最看不上的那些败家子,一辈子靠着祖辈的恩荫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什么建功立业的理想都成了天边的云彩,一阵风就被吹散了。
“我一辈子已经到头了,我已经算着了。一辈子只靠着那点俸禄能干什么?按着母亲的偏心,她怎么会叫我大展拳脚。我有家,有孩子,我要为了你们考虑!家里的那点东西,我能得到十分之一已经不错了。你管家有什么用处,还不是母亲说了算。母亲的私房可是不少呢,最后大概都便宜了那边了。我现在闹着修房子,不过是想多弄点体己,也好给你们积攒点。只靠着那点俸禄能有几个钱?你等着吧,父亲一没了,他们不把咱们踢出门就是好的了!我现在是得过且过。你刚才说家里的开支太多,太奢靡了,要俭省些才好。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了。母亲在一天,我们还能跟着过一天好日子。等着今后他们把家里搬空了,我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我才嘲笑过那些穷官儿,只靠着那点赏赐过日子。没准我们以后还不如他们呢!”贾赦把头靠在玉芬的肩膀上,述说着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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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躺的时间长了,玉芬翻个身,心情比外面的黑夜还要深不见底,一阵北风过来,窗户纸都要呼啦啦作响。玉芬心里自嘲的笑了笑,嫁过来这些天,玉芬和贾赦相处时间长了,了解更多了。他们两个人之间不曾有戏本子上那种一见钟情,生死不渝的爱情,他们好像是一对十几年的老夫老妻,虽然都是日常的琐碎,但是日子也平静。
玉芬觉得自己像是个漂泊很久的流浪者,终于找到了家庭温暖。她下半生应该这么平淡温馨,毫无波澜的过下去了。谁知自己以为登上了陆地,其实却是个正在融化的冰山。将来要是真的如同贾赦说的那样,贾代善不在了,贾母插手失败,还是贾赦大房继承了爵位和荣国府。即便是那样他们的日子也不会还过多少。
本朝一向是以孝治天下,贾母是贾赦的亲生母亲,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即便是母子之间闹得再僵,也不会真的撕破脸。贾母在,就不可能分家,贾政还要在这里。那个时候——玉芬脑子里浮现出王氏的脸。玉芬一阵的头疼的。
大概是玉芬频繁的翻身和叹息惊动了贾赦,他清醒的声音猛地响起:“怎么了,身上可是不舒服?”
“我还以为你睡着呢,天还早着呢。我晚上不能喝酒,那几杯下去,竟然睡不着了!”玉芬敷衍着,扯过被子合上眼装睡。
贾赦伸手搂住了玉芬的肩膀:“别装了,我知道你心里翻腾,为了今后发愁呢。我这些天何尝不是这样,晚上即便是睡着了,也是云里雾里,梦魇不断。母亲叫你当家,你有什么想法?不过我劝你,你别打主意,想要藏掖些。被母亲知道了可了不得。而且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呢,仔细着被人抓住了把柄。”
玉芬一笑:“你就真的甘心情愿,看着这偌大的家私被人拿走了。我自然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有道是好女不穿嫁时衣,好男不吃分家饭。我们只要齐心协力就能——”玉芬抓住贾赦的手,使劲的握紧了,坚定的说:“我不信,咱们不能创出自己的家业来!”
“你有什么法子?莫非你想——”贾赦一下子翻身坐起来,紧盯着玉芬,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我只有个模糊的想法,且容我仔细策划下。只是你真的确定,太太能如此偏心。咱们荣国公的爵位是朝廷封的,一切自有朝廷法度在。就算是太太和太后交情好,我认为太后未必会管这个事情。再也没有太后插手臣子的家务事的!至于你担心太太把家产都给了别人,就算是太太真的这么想,族里上下多少人呢。那个时候你是名正言顺的长子,身上又有世袭的爵位,谁能越过你去?那边敬大哥是族长,他总是要发话的!”玉芬摆弄着一绺头发,若有所思。贾赦的想法会不会太悲观了。
贾赦沉默一会,缓缓地说:“你等着管几个月的家再说吧。你的意思我清楚,我以后振作起来就是了。”
夫妻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玉芬特别起个大早给贾母请安去。一夜北风,从早上开始天上就开始飘飘洒洒的落下雪花来。喜儿拿着一件大红色的百蝶穿花白狐狸皮的大氅来:“奶奶,外面冷的很。还是穿上这个吧。”玉芬里面穿着一件银红色缎子青鼠袄,底下是石青色马面裙,她皱皱眉头,想了想:“还是换一件,不要太鲜艳的。”
谁知贾赦看了看:“你就穿这个,外面下雪了,把靴子拿来。仔细着冻脚。咱们家和别处不一样。别的地方管事的人要穿颜色稳重的,咱们家都是一双福贵眼,他们只认衣裳不认人。你穿的颜色素净了,他们又该生出什么话来了!”
玉芬捧着手炉,看着身上金碧辉煌的装束,忍不住探叹口气。她的审美和这个家的主流格格不入,玉芬在宫中的时候,也很少穿这么鲜艳扎眼衣裳,大概是养成了习惯了。她觉得既然要管家,应该穿的深色,更显得有权威感。
“奶奶来了,太太昨天晚上睡得晚了,这会还没起身呢!”贾母身边的丫头迎出来,玉芬看着上房紧闭的房门,有些担心的问:“这会了,太太怎么还没起身?别是身上哪里不受用吧。”贾母这边的丫头抿着嘴一笑:“奶奶放心,太太只是累了。况且今天下雪,太太大概是想懒一会床罢了。奶奶步入进等着。”
玉芬心里苦笑,今天和王氏交接当家的事情,谁知贾母先给她下马威。平日贾母的起居很有规律,根本不存在什么下雪天赖床的事情。明知道贾母还没起身,她这么进去岂不是失礼的很,显得是她挑剔婆婆偷懒了?
“我不进去打搅太太了,我还是站在这里等着吧!”玉芬含笑把手炉交给丫头,垂着手站在门前等着贾母起身。
很快里边传来声音,贾母起身了,叫玉芬进去。
玉芬亲自服侍贾母梳头,贾母看着镜子里面尽心尽力为自己梳头发的玉芬,满意的说:“你原先在太后身边服侍,宫中的事情都能应付妥帖,叫你管家才真是屈才呢。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宝珞你把对牌拿来,还有日常的账目也拿来。珠儿的娘昨天回去就说身上不好,我叫她安心的养胎了。你也不用去烦她。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只管和我说。”
王氏一定是得罪了贾母,玉芬听着贾母如此说,心里咯噔一下。她脸上不动声色,接过来丫头递上来的对牌和账本:“我哪里知道什么,都凭着太太吩咐罢了。这府里一切皆有前例,我不过照猫画虎,按着旧例办就是了。”
话虽然如此,可是等着玉芬看完了账本,她心里简直比外面的雪还冷呢。这个家还真是不好当啊!家里不缺钱,但是这府里面随便找三个人,就能有八个派系,从庄子上的奴才起,到二门里面主子身边得脸的奴才,无数的派系,各种倾轧。要想把事情办好,还真是叫菩萨皱眉,顽石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