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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发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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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在注视那位王。
涉及的范围甚广,包含了迦勒底管制室的门前,员工宿舍的走廊间,充斥着甜食香气和各种嘈杂嗓音的食堂角落……
不。
似乎还不只是这些听起来尤为寻常的地方。
不自禁投出的目光悄无声息划出试探般的轨迹,却又出于或是犹豫或是意料之外的原因猝然凝滞,继而如烟云般不留痕迹地消散。
因为出现这些比起一时失神更不明显的停顿之时,她一般而言都在“战场”。
灵子转移,人理修复,带着晕眩感从天而降后落入的,不正是足有整个世界那般浩瀚的战场?
所以英灵间惊天动地战斗的波纹猝不及防泛滥开来,就将脚下的地面震慑得瑟缩颤抖,并在随后悲鸣着撕裂,指不定会有哪个无辜的倒霉蛋一时脚滑,呆滞着往犹如猛兽大口的黝黑深渊里摔。
还好够机智也够幸运的人类御主及时躲开,虽是险而又险,也到底没有真往里掉。
和亚从者少女一起,藤丸立香在随时都有可能放肆开裂的黄土上狂奔。
人理修复的路途上总是少不了这些恐怖极了的危险,跟翻天覆地似的阵仗比起来,什么幽灵大军骷髅兵团只能说是小问题。
在“战场”上发呆和跌倒都是最愚蠢不过的行为,只会给身边的人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因此,她无法停下脚步。呼吸急促,双脚灌铅,汗水从湿透的额发间淌下,只堪堪湿润了晃动的眼睫,就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擦过脸颊。
一时的分神,更是会把自己的命给丢掉的重大失误……
年轻的御主早已经没有初时那般稚嫩了。方才所提到的注视,兴许只是凑巧之下胡乱扫到的一眼。
由于太匆忙,恍惚而过的视野并不清晰,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捕获到了那点光。
“快……前辈!就快到安全区域了!坚持不住的话就让我……”
玛修的声音带着丝丝紧张,但仔细听的话,并没有显出多少慌乱。
“好吧虽然不知道那位王怎么会突然兴致高涨……话说高涨得也太过了吧,很让人头疼哎!!!”
真正有点慌的似乎只有远在迦勒底的医生。
没错,被一不小心忽略的前情提要其实是这样:
这里是某个还未成气候的微型特异点。
因为这样那样反正顺理成章的原因,迦勒底的御主跟往常一样,带着玛修灵子转移,在回收流落到这儿的圣杯之后,正准备顺利返回。
顺利……吗?
——至少在某件突发事件以无法掌控之势席卷而来之前,事态还处于可控范畴。
被认定为罪魁祸首的家伙,是一个极其张扬的男人。
再做纠正。
那是一位根本不能用“张扬”来概括的……
王。
“和王签订契约之后,也按照正常流程召唤他,并肩作战过几次了。嗯,嗯。”
“根本不用担心啦,医生!有这么强的帮手愿意跟我们一起去特异点,效率肯定大大提升,说不定只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大概半个小时前的御主还这么信心十足地说着。
那一位大抵是心血来潮,竟破天荒地没有傲然丢下一句“这点程度就想让本王出马你也太放肆了杂种”,而是以理所应当之姿主动前往。
对此,少女愣了一下,展露笑容,说出了上面那番话。
只是在某个不能为人所知的间隙里,藤丸立香有些难以总结自己的心情。
一直在注视那位王的目光稍稍偏移,一触即散。
她感觉到了几秒钟前从堪堪收回的视线末端传来的滚烫。
就像是被点燃的火苗,无声无息顺着透明的绳索蜿蜒而上,把心间已经有过痕迹的位置烫得更深。
啊,这个,没什么。
和王并肩作战也不只是一次两次,不过是“本尊”和“本尊出于嫌弃分出去的投影”的小小区别——而已。
“不能这么说吧立香,这两者区别也太大了,而且你最近……唔唔?唔!”
“哈哈哈,没事!这个多话的罗马尼我就先拖走了哦!一会儿就回来,你和玛修先去准备吧!”
医生被不知何时出现的达芬奇亲不由分说拖走,再出现时,藤丸立香他们已经到达特异点了。
很简单。
一切都迎合了少女事先言之凿凿的自信,直到应当打倒得到圣杯后拥有匹敌英灵实力的强大魔兽的最后一步,都还显得非常顺利。
打倒魔兽回收圣杯这一步骤,是交给了那位王。
对那一位来说,这点小事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唯一的会引发此刻危机的可能性,全体现在王本人身上。
王的心忽然不那么散漫,像是莫名认真了一分,又像是更加莫名其妙地生起了什么事、什么人的气——
一直注视着这位王的少女心头一凛,率先发现了不妙的征兆。
来不及去思考王为什么会生气,是受到了冒犯还是别的原因。大地开裂的那一瞬间,留在地面的御主便当机立断地开始撤离。
她要避开蔓延速度快如闪电的地缝,还要观察四周,注意如山洪倾泄般向这边涌来的魔兽群的方位,寻找隐藏在魔兽群中的圣杯的踪迹。
奔跑的频率有所减缓,脚下几次踉跄,可能是在匆忙间绊到了什么。
藤丸立香还在奔跑,即使她听到了玛修的劝阻。
“不行……还是太危险了——前辈,请你留在安全的地方——”
“没事……没事,谢谢你玛修,但是……没事!”
飞扬的尘土只让视线变得模糊,却没让少女顿时明亮的双眼黯淡。
“王挡住了绝大部分敌人,剩下的这些……还没到需要偷懒的程度,我们一定要继续前进呀!”
狂风形成屏障,似要将执拗的外来者阻挡。
四周的恐怖喧嚣,一旦恍惚就会万劫不复的恐怖深渊,最逼近的,就诞生于自己内心深处轻易难以摘去的“畏惧”——
这些因素曾在最初之时给予过少女迟疑的心境。
但她现在已经不会犹豫了。
因为。
在她分离越过第一道自脚下撕裂出的裂痕时,她觉察到了来到自己身后的浅淡目光。
就算是高度紧张下的错觉也没关系,毕竟,少女与王之间的交流从来都只限于偶尔的尊敬对话。
可是……
就当做是自己给自己的鼓舞吧?
藤丸立香心想。
——她第一次误以为,在目光已然无法触及的高处,那位王也看向了她。
*****
王一直在注视那个少女。
不过是一个再多走几步就要被身上重担压得摇摇欲坠的杂种而已,即使身处于所谓的“临危受命”的背景之下,也几乎没可能得到王的另眼相待。
借用某些旁观者的话来说,以这位王所在的阶级……和大概没法睁着眼睛说和善的性格来看,站立于地面的凡人的挣扎,顶多只能作为偶尔一瞥的调剂品,而非真正看在眼里的“观望”。
他会顺应召唤来到迦勒底,并且接受契约的约束听从所谓御主的命令,就已经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
啊不对。
应该是【御主态度端正地谏言想方设法让王认同并予以批准】才对!
不管王屈尊前来的理由是无聊,还是更为光明的“前来巡视他快要被所罗门拆掉的后花园”,都跟他来到这里后照样位居高处没有任何关系。
许多事情不需要王亲自出手,他本来就没把自己当做人类御主的“从者”。
至少在王这里,英灵和御主的从属关系得倒转过来——如果那个杂种真能有机会让王略感意外的挑眉,得到他的一分认可。
“……”
不知回忆起了什么。
忽然反应过来对杂种不以为然才对的王顿了顿,紧接着就有点生气。
生气的原因不止是他察觉到了某种偏差,更大的原因是,王更深层次地意识到:
他的注视。
完全是从真正的不以为然,到光明正大的审视——这样的不知不觉还默认理所应当的转变啊。
王绝不是会对自己认知不明的幼稚的男人。
大概。
亮眼的橘发在放远的视野中跃动,就像一簇明明很是微弱,却偏要时时展示存在感的小火苗。王由此意识到自己盯着某个方向看了好长一会儿,也由此发现,他面无表情审视对方的时间应当不比这“好长一会儿”短,只会更长。
长久到有些难以从头追寻的地步。
唔……
沉吟了许久,似乎终于想起来了一点。
那个杂种。
名叫藤丸立香的少女。
没有什么初时的印象。善良正义积极乐观——这可都是常见到难以让人记住的标签,不足以让见惯了世间百态的王留下记忆。
“只有这些的话,差得还是太远了。”
王曾以近乎冷酷的口吻点评过。
人类最后御主可以有渴望帮助与自己无关之人的善良,也可以有深入骨髓的正义感,多方面糅杂起来,就能拼凑成现实意义上的“普通人”。
可还不够。
冷漠地观察过一段时间后,王到底还是发现了,名叫藤丸立香的少女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也是一个……
——普通,却又不甘于普通的家伙。
他从旁见证了少女从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凡人,进展到好歹学会了几个魔术的半吊子魔术师的过程。
灵子转移的次数逐日堆叠到一个有点可怕的数字,穿着作战服的少女来去匆匆,下一刻就会出现在过去的某个时代。
她在雷暴撕裂天空的阴暗下乘船于惊天巨浪间颠簸,又和几个英灵从沼泽穿过沙漠,跑到数不清的危险地方跟没有脸的魔物面对面拼搏……
哼。大部分画面倒不见得是王亲眼看过的,可跟他亲眼所见并没有区别。
不需要无时无刻紧盯不放,王只要在偶尔时刻淡漠地将目光扫去,就能从那张写满了一切的脸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有光的地方,橙发少女的面庞亮得像她的眼睛,所有阴翳都能被那般耀眼的坦然自信所清扫。
在没有他人的地方,少女昂扬起的头颅微微低垂,绷直的背脊稍显弯曲,肩头松垮下来,紧接着就有一大片阴影垂落,将她悄无声息笼罩。
没错。藤丸立香,作为一个本质脆弱的人类,她在无人的时候相当沉默。
她也相当敏感。
具有安抚意味的灿烂笑容和积极心态是对外的,少女免不了在适合的时间地点感到焦虑。这也正是王说,她归根究底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根本原因。
在担心自己之前先担心别人,先后次序反了。
用仿若无事的表情来掩饰自己憋着的真实情绪,真是蠢货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王认为自己已经将少女看透。不就是那点一味逞强的稚嫩心思,看穿之后,他就应当失去兴趣,转移开目光。
所以,又是为什么才没能转移开?
原本只是有一点——不足挂齿的一点点烦躁,王如常在狭窄的新后花园里无聊地散步。
“花园”中布满金属色泽的走廊就这么点宽,也就这么点长。以至于前进方向相反的两人擦肩而过时,挂起的微风让衣角微动,仿佛真有碰触到一起的错觉。
王的头巾长长地飘扬在身后,摆动的姿势一如其人,从细节透出高傲和冷淡。
少女面色严肃地向前迈步,双臂有节奏地挥动,全身上下哪里都显得一板一眼,只除了——那道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迷离飘移的目光。
王是什么人,区区杂种胆敢偷看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他出乎意外地不怎么生气了。应该说杂种要是不看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那才会让王大发雷霆。
这时候,王其实也在偷……啊不,非常正大光明打量少女只是少女如此傻肯定发现不了的事实完全可以忽视过去。
姑且给杂种一个机会,傲慢的王怀着笃定之心等待。
一秒过去,杂种还在同手同脚,跟人工制品雪人怪似的前进。
感到了怠慢,王有点不爽。
两秒过去,杂种走得更远了,已经脱离了眼角余光的范围。
这已然不再是怠慢不怠慢的问题。王无处不完美的眉头皱起,赤眸中隐现不满。
三秒过去。
四秒……
五秒……
终于,在第六秒堪堪到来的时候!
“砰!”
突如其来的急刹车,只在尾音落定之时,由噪音制造者(自以为)自然地回头,来了个僵硬的挽回。
“啊,早上好,王!”
不停步,但王的眼角余光略微晃去,那张闪闪发亮到有些刺眼的蠢脸就撞入了视野。
少女带上能将除吉尔伽美什王以外任何人一秒打动的明媚笑容,只在初时有点局促地闪动了一下眼,之后,她的神情和说辞便再无破绽。
“刚才接到通知,我——咳,又有一个微型特异点出现了。”少女坦坦荡荡地邀请,不偏不倚,仿佛对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态度。
从此时起她眼睛一刻不眨,在从容之中甚至莫名做好了被一口拒绝的准备,就像以前的许多次那样:“这次您和我们一起去吗?啊好的不去也完全没关系!您随意!是要去食堂吃饭吗?今天Archer做了……”
“杂种,本王有说不去么?”
“……很好吃的……嗯?啊?……咦?!!”
“哼!还不快去准备,难道要本王亲自给你带路?”
好了,现在王感到非常生气了。
跟遭到蝼蚁冒犯的触怒大抵不太相同,因为王没想拔出乖离剑把杂种轰成宇宙的尘埃。
他不屑于去分析这份气恼,更不屑于为其分类。
受到惊吓的“杂种”慌慌张张地冲向管制室,王在她后面,可以更为正大光明地注视她随身体晃动而甩起的发辫。
……不爽。
这个杂种,这个平平凡凡的人类,这家伙,这个叫做藤丸立香的少女。
她方才展露的笑容,为什么看不出“面具”的痕迹?
王不肯承认自己看失了眼,被人类少女的完美“面具”迷惑过去也是绝不可能。
王更不肯承认这个发现背后代表的另一种含义。或者说,他完全没这个意识,怎么能发现得了。
一直在注视那个少女的王只是没来由的烦躁。
如此想来,他的目光涉及的范围甚广,包含了迦勒底管制室的门前,员工宿舍的走廊间,充斥着甜食香气和各种嘈杂嗓音的食堂角落……
不。
似乎不只是这些听起来尤为寻常的地方。
还包括了各种意义上都是第一次与少女同在一处的“战场”。
王在高处,收拾看不上眼的魔兽的同时漫不经心。
他的目光往下瞥,本来无意去寻找什么,可免不得目标本身就足够显眼,直接省去了“寻找”的必要。
在四分五裂的土地和飞扬弥散的尘土正中,那道渺小脆弱的身影宛若利刃,向前、不断向前划开空间,冲破重重无形的屏障。
不用看也知道她会很狼狈,灰头土脸,兴许手脚上还多出了好些无心关注的伤。
王临时反应过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位于战场上的少女。
这柄普普通通的利刃,竟比他所想的还要莽撞,还要肆无忌惮地释放光芒。
——不管他在或不在,看或不看。
*****
关于旁观者的视角。
“什么?问我为什么把你拖走?罗马尼呀,妨碍青春期少女谈恋爱的老父亲可是会被嫌弃外加产生逆反心理的哦!”
“啥,等等,莱昂纳多,哪里有谈恋爱的青春期少女……呃?呃???不、不可能吧?!”
“虽然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这是事实哦。全迦勒底差不多都发现了,立香和那位王互相打量对方,但两个人谁都觉得对方没发现。真是急死人了,还好——唔呼呼呼,等他们从特异点回来,肯定就有进展了吧~”
“等、等等等等等——”
还处于状况外的“老父亲”满脑浆糊,完全无法理清头绪。
所以说,唯一看穿一切的万能之人才会感慨,这两个男人(是的,不单指可怜的医生)还是有千里眼的Caster呢,关键时刻该看穿的一个都看不穿。
“等着呗,说不定一会儿他们就手拉着回来了。”
被打击惊吓刺激到说不出话的哑然:“……”
“——开玩笑的~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抱着回来?”
睿智的话音落下没多久。
前往微型特异点的御主一行人顺利返回。
玛修的表情无比诡异,被某位不得了的大人物挤在后面欲言又止。而不知何时晋升为老父亲的Doctor眼前一黑,险些倒下。
“未来”真被达芬奇说准了。
只除了——
“喂,喂喂喂!软软的女孩子怎么可以让你一脸嫌弃地挂在武器的尖尖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