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劫》谈笑风流

5、肆·天音苑前 蓦然回首

　　那一役，冰凤估计是消耗过度。
　　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跟顾小花说话了。
　　一个人的日子很漫长，小姑娘总会无聊地坐在角落里冥想。
　　尽管冰凤不陪她说话，她看书的时候遇到问题，仍能通过精神共享，轻易在冰凤的记忆里找到答案。神的记忆收录了这个世界数百万年的沧海桑田，如同一个又一个毫不重复的美妙故事，看得小丫头如痴如醉，完全沉迷在了银白色的内世界里。
　　从冰凤的记忆中，她知道自己的这个朋友原来只是创世神的半体。
　　而另一半，则是人们意识里真正的创世神鸟——拥有赤炼真火的凤凰。凤凰主化，继承了创世神化生万物的力量。曾化身赤金梧桐，赐火种予燧人氏。赐半神之位于鸦族祭祀，创造了生养万物的太阳神。
　　至于冰凤，一直躲在珠穆朗玛这个三界空间交错的地方。
　　鼾然沉睡。

　　睡到第一个五千年的时候。
　　因为娑婆灵气过于浓厚，凤凰繁衍出来的后代渐渐产生了异变。这种异变一发不可收拾，使得妖族内部在极端的时间里，出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强者恒强，不管是妖族还是人族，逆天阶，甚至半神阶的强者大量涌现。它们相互厮杀，拉帮结派，妄图凭借自身强大的意志和力量杀死凤凰，接掌娑婆。
　　于是冰凤醒了，睁开了它金色的瞳。
　　这是创世神毁灭一切的破坏力，伴生五行灾劫。
　　一时间，灾难在世间肆无忌惮地蔓延，无情地收割着这些狂妄的生命。
　　地震，海啸，野火，雪降，瘟疫。
　　不出三年，除了狐族、鸦族等少数几个受凤凰庇佑的妖族，兔族、蛇族等大多数与世无争的中立派，以及大部分安守本分的人族，生灵全灭。
　　劫后余生的生灵从结界里走出，它们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还有雪原上空悬停着的神，一只傲然垂眸的冰凤。
　　大祭祀们尽都跪下了。

　　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不是睥睨一切生灵、目空尊长神鬼的妄者，不是能撼神权、称霸三界的能者，而是无论何时何地，始终怀着一点点畏惧和感恩的灵魂。
　　因为畏惧，他能低下昂扬的头颅，始终如一地勤恳。
　　因为感恩，他知足常乐，能守住本心，终不会在无止的恩怨和欲望里沉沦，迷失了自我。
　　神也是凡人修来的。
　　但神依然不敢在时间的面前狂妄，自封不朽。
　　因为这些所谓的“强者”，也不过是相对于人和妖而言。拥有漫长到近乎于不灭的命数罢了。

　　第二个五千年。
　　沉睡中的冰凤被无意闯入的顾氏夫妇惊醒，寄宿在了顾小花体内。
　　神不会无缘故地临世，更不会随便附身。就凭顾小花现在的认知，她也隐隐觉得自己这个朋友的存在即将伴随着一些不大妙的事情。至于为什么不像第一次那样的来势汹汹，冰凤的记忆只给了她一个模糊的答案。
　　一化一灭，五千为劫。
　　小丫头理解不了，便懵懵懂懂地记下了，直到某一天青鸾族的长老说要送她去天音苑读书，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她以为是青鸾长老们终于大发了慈悲，却不知这样的机会，来自感应到了半体存在的冰凤的神谕——凤凰竟也苏醒了。
　　想起当年她那般决绝的一剑，重新修炼出羽毛的冰凤微有些伤感：要你懂我，怎么就这么困难呢？她有些寒心，微微战栗了一下，不意让靠着她的顾小花感觉到了。
　　小姑娘仰起脖子，有些迷茫地看了过来。
　　冰凤看着这样一个不知忧愁的小丫头，鬼使神差地问：“有一天，你会背叛我吗？”小姑娘似乎没听懂，眼睛眨呀眨的。瞧她不语，她忽然觉得对这么小的孩子问这个，倒是高估了她的智商，不由自嘲一笑。感到那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了，冰凤轻叹一声，收起了不必要的哀思。
　　对顾小花说：“傻丫头，一会儿可不可以把身体让给我？”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小姑娘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忽然一骨碌爬了起来。
　　“朋友你把手伸出来。”她坚定地说。
　　冰凤不知她搞得什么鬼，略一沉吟，毛球形态的身体不可思议地拉长，眨眼成了一个成年女子的身影。却不生相貌，只是一个通体流转着浅浅银白的人形。看得顾小花不满地拧起了眉毛：“朋友你就不能变得像我一点吗？”
　　人形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虚弱。”
　　“哼，真是的，枉我好不容易打定了主意....”小姑娘气得直噘嘴，但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以我之名，约汝冰凤为吾之友，灵魂不灭，此约永存。”这是妖族的平等盟约之契，牵连两个灵魂的一种正向纽带。不管是谁，一生就只能用一次。
　　平等盟约的双方可以共享身体和力量，甚至命运。
　　想冰凤当时传她平等契约，本是想替她寻一头强大的神宠。在自己占据了这个身体以后，顾小花的灵魂可以有一个寄宿的躯壳，不至于灰飞烟灭。
　　谁想这丫头现在，居然把主意打在了自己身上！
　　冰凤失笑：跟这个凡人订约，不管怎么看都是她亏了。可看这小丫头难得露出如此郑重地表情，她凝视着她伸在半空略略发光的小手，心底涌起一股冲动，故作淡漠地问她：“理由？”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什么当不起我唯一的一次承诺？”
　　冰凤一愣。
　　“我知道你是神，神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需要。可朋友啊，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我给你我全部的信任，保证不会背叛的信任，”小姑娘微微一笑，“相信我吗？”
　　“我们誓约为友，终生不弃，好不好？”
　　她看着她，眼里是满满的纯真，清亮如神山上的泉水。
　　“嗯。”冰凤终还是点了点头。
　　幻化出来的身影蓦地清晰，一只冰肌玉骨的素手搭上了顾小花的掌心，腕处戴着一个镂着银色符文的扁镯，很是古朴。
　　小姑娘为之一喜，目光顺着它向上，她头一次看到了冰凤化为人的相貌。
　　她穿了一身古朴的素纱白裙，如钩墨画的眉间系着一块菱形的银玉，玉石中央刻着一只几笔勾勒出来的凤凰。韶龄女子端庄素雅，闭眼时仿佛踏着九天祥云临世的玄女，比雪莲多了一分坚强的风骨，比红梅少了一丝旖旎的艳色。感到顾小花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冰凤睁眼，露出了灭世之神独有的金色的瞳。
　　抬眼扬眉，便如神剑出鞘。耀眼的锋芒，摄人心魄。

　　“呀，好漂亮的眼睛！”
　　顾小花赞叹了一声，一弯钩住了她的小指，精神百倍地道：“朋友我听见你答应我的！呐，我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喔！”冰凤的眉略略一抬：漂亮吗？
　　她看了我几千万年都没称赞过我漂亮，你是怎么发现的？
　　正要发问，冰凤猛地回神：她感到半体为自己的气息所吸引，正散发着强大的力量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握着顾小花的手，她头一次觉得有些紧张。
　　顾小花顺着冰凤的视线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青鸾前面的金红色人影。
　　长得这么普通的小孩子，就是凤凰神吗？
　　正好奇，她听到冰凤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还真看得起我啊！”因了契约，她现在能清晰地捕捉到冰凤的情感，便越发觉得她手凉得寒心。
　　想了想，顾小花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