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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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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外面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
贺鸣尧端着搪瓷缸,排队打了一勺菜汤,一小块巴掌大的豆饼,随便找了个角落,仰头就把菜汤一口气喝完。
周恒跟在他旁边,道:“你那表弟带口粮了没?”
“带了,他自己有吃的。”那小傻子的伙食肯定比他好多了!
贺鸣尧伸直了长腿,难得心情轻松又舒爽,坐在菜坛边上,少见的没有伸手祸害里面嫩绿的菜叶子。
像往常,他非得想办法背着人揪两片菜叶子,给自己加加餐。
周恒也发现了这一变化,嘲笑他道:“呦,今天不揪菜叶儿了?”
贺鸣尧踹他一脚:“少说风凉话。”
周恒也笑了,“总算有人来看你了。本来这几天,我估摸着你也该断粮了,正想着给你接济接济,没想到居然来了人探亲。这老话说的好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既然是来探亲的,总不可能是空着手来,多多少少也会带点口粮补贴。
贺鸣尧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可不像你,每隔两三个月就有人给你寄点口粮……”
周恒闻言,想到上次寄来的那堆硬邦邦的馒头片,几乎个个都缺了一个口,甚至还留着明显的牙印儿,一看便知是被人故意啃过的。
也不知道那人如今是什么样子?
应该是长大了不少,但是膈应人的性子却还是没变。
周恒眼底透出了些许温柔的光,抬头看向天边的云,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寄点好的。”
别老是故意挨个咬一口,存了心想让他吃剩下的馒头片呢。
王建明正巧听见了这话,腆着脸凑过来道:“周哥,你要是嫌之前寄来的口粮不好,给我分点呗,我肯定能全部给你吃完了!”
“做白日梦吧你!”周恒想也不想拒绝道。
王建明纳闷:“不是你说寄来的口粮不好吗?”
周恒道:“那我也舍不得分出去。”
王建明不死心,正想说些什么,徐海文及时咳了一声,再继续任由他们说下去,接下来又得吵嚷打架了。
“都别说了,快点吃饭。没看见梁队长过来了吗?抓紧时间,一会就要到地里收麦子,忙着呢!说那么多废话……”
说曹操曹操到,梁大队长真的来了。
梁继民一来,所有人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然后各自领了农具下地忙活。
大清早天气很凉爽。
远处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雀叫声。
盛夏的风吹了过来,沙枣树微微晃动,金黄色的花瓣幼嫩清新,枝丫上慢慢落了几只小麻雀。
纪晟始终窝在窑洞里睡着回笼觉。
醒来简单吃了早饭,闲着无聊,偏偏也不敢出门随便晃悠,只能趴在床上左右翻滚,无意间揭开了底下的床褥子。
猛然就看见了床板上的刻痕,望之令人触目心惊。
——活下去。
这字显然是用刀子刻的,痕迹刻的很深很深,仿佛那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企图依靠这几个字支撑着自己熬过去。
纪晟呆愣了半晌。
贺鸣尧那家伙,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他大概知道这几年正在闹饥荒,挺严重的,身处其中,想必大部分人都很难熬。
幸好现在已经是1961年,后面的日子应该就会好起来了。
—
临近正午,太阳高高升起,酷热难当。
梁继民敲响了解散的锣鼓。
农业队的人哗然而散,一个个转身往窑洞那边跑。
梁继民:“…………”
梁继民看着那帮干活有气无力、跑起来一个比一个机灵的人,不由得黑了脸。
“一个两个都跑这么快,你们是不是故意的?都在偷懒是吧?啊?这会儿有力气跑了?”
贺鸣尧胆子大,遥遥回他道:“梁队长——!下午我们再好好干活!走了啊!”
周恒也笑着招手:“梁队长,我们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歇!”
王建明揣着怀里藏的一小把麦粒,有点心虚,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一溜烟跑了老远。
至于徐海文,早上偷偷搓着麦子吃了不少,这会儿也笑眯了眼,悄悄摸了把满满当当的口袋,头也不回小跑着离开。
梁继民:“…………”
另外两个农场干部也保持了沉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着没看见那些人口袋里藏的麦粒。
但凡亲身经历过,亲眼看见了去年冬天的场景,所有人都会对生命产生敬畏。
还有前所未有的宽容。
要知道,河湾沟农场地处偏僻,坐落于西北荒滩边上,前前后后容纳了相当多的,来自天南地北,被送来接受劳动教养的人。
除去前两年被其他农场调走的三百多人,剩下的人,有很多没熬过来的,永远地躺在了荒滩之上。
好在今年年初,上头派了人前来调查情况,万分震惊的同时,想尽办法从外省调来了一车救济粮,勉强让农场里的人熬到了今天。
可是不论怎么样,不论是谁,包括贺鸣尧,包括梁继民和其他农场干部,心态或多或少都发生了变化。
梁继民背着手,目送一大群做贼心虚的人匆匆跑远,这才转过身,幽幽地瞟了一眼被收割的光秃秃的大片麦地。
搓麦子生吃好吃吗?
还不如烤一烤再搓着吃呢!
农业大队队长梁继民,对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心知肚明,却也没出手阻止,心里反倒异常地轻松。
往日都是死气沉沉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倒下去再也睁不开眼。今天倒好,一个个眉开眼笑,身上总算是有了些精神气。
等到下午太阳落山,他就不能再继续纵容这帮人偷懒偷吃了,最好今晚加把劲,一鼓作气收完剩下的麦子。
想到这里,梁继民摇了摇头,转身踱步离开,黝黑的脸庞上慢慢也有了笑容。
生机不散,未来可期。
*
贺鸣尧收了工回来。
不等他开口,纪晟主动给他塞了块舍不得分出去的小蛋糕。
“你怎么了?不说话?”贺鸣尧接过香甜的小蛋糕。
想到床板上刻下的那三个字,纪晟张了张嘴,最后只摇头道:“没事,你快点吃吧……”
纪晟没有经历过饥荒,几乎没法想象这里的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别的人他不认识也不想管,但他很有一种冲动,想给眼前这个坏胚子多喂点好吃的。
他的空间戒指里藏了好多食物,绝对能把贺鸣尧养的胖乎乎的。
天上骄阳似火,毒辣辣的太阳光晒得仿佛地上都在冒烟。
外面来回走动的人影很少,大部分人都躲在窑洞里,或者睡午觉,或者围坐在床上摇着扇子唠嗑。
纪晟犹如揣着百宝袋的哆啦A梦,隔几分钟就给贺鸣尧塞个不一样的吃食,小蛋糕,小面包,桃花糕,红豆酥……应有尽有。
贺鸣尧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有点懵。
顾不上深究,一口一个糕点,眼睛都没来得及瞥过去打量纪晟的反常。
过了十几分钟,贺鸣尧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最后不甘心地看了看手里的绿豆糕,又给纪晟塞了回去。
“这个你吃吧,我不吃了。”真的吃撑了……
“哦哦,好吧,下次我再给你喂。”纪晟弯着眉眼笑。
贺狗:“…………”
为什么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贺鸣尧填饱了肚子,心知纪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对自己格外心软,又是小蛋糕又是各种糕点,直喂的他在美食轰炸面前临阵倒戈。
暂时心甘情愿当起了纪晟的苦力。
“小橘子,”他怜爱地摸摸纪晟的脸,“趁着这会我心情好,说吧,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纪晟想了想,道:“我想擦擦澡,可是水桶里的水不够。”
“你腿上不是有伤,能碰水吗?”
“没事,我小心一点,避开伤口擦擦澡就行。”
贺鸣尧没再多说,“那行,乖乖等着,我去井口那边打水。”
“还要烧点热水……”纪晟继续提要求。
“烧!”
“一会我擦澡的时候,你出去!”纪晟说。
“……”贺鸣尧闻言,眼睛不由自主扫过纪晟的手腕,胳膊,光着脚丫子,脚趾微微蜷缩,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生生的,如同上好的羊脂玉,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真的是个小美人啊。又纯又美。
可惜了,贺狗万分痛惜。
如果纪晟是个女孩子,他一定毫不犹豫抱回家疼宠,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看哪里呢你?”纪晟拿枕头闷住他的脑袋,“去给我打水,动作麻溜的,快点。”
来回折腾了半天,最后死皮赖脸的贺鸣尧被很凶的赶了出来,只能坐在门口悲催地晒着太阳守着门,直到窑洞里的水声渐渐消失,这才顶着满头热汗进了门。
门口恰好照进来一束阳光。
即便如此,窑洞里的光线也不是很亮。
纪晟已然收拾妥当,重新换了一身普通衣裳,清清爽爽地坐在床边,拿着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水珠。
也不知道纪晟用了什么,空气里都是皂荚夹着草木气息的清新味道,说不出的好闻。水盆里也泛着丰富细腻的白色泡沫。
贺鸣尧呆愣,只默默盯着纪晟在模糊光影中显得格外好看的脸,少年人的骨架又清瘦又漂亮,他没忍住喉结上下动了动。
“你盯着我干什么?”纪晟偏过头道:“你帮我看看后脑勺的伤,伤口怎么样?”
贺鸣尧回过神,脸色不太自然,低头仔细看了一眼,道:“没事,伤口不大,有块血痂,你别抠就对了,过两天应该就能结疤了。”
说到这里,贺鸣尧握住纪晟细瘦的脚踝,想挽起裤腿看看他左腿上的伤。
“你干吗?”纪晟吓得缩回脚。
“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让我看看你腿上的伤。”贺鸣尧小心卷起纪晟的裤腿。
纪晟没再拒绝他,只是嘴里一直念叨着:“你小心点,慢点,慢点,别剐蹭到里面的纱布!疼啊……”
他那怕疼的声音一声一声钻进贺鸣尧耳朵里,像是羽毛一下一下轻轻地撩着人。
贺鸣尧拆纱布的动作不由顿了顿,重重喘了一口气。
“闭嘴,别喊了!”
“哎哎哎,我疼啊,我还不能喊疼了吗?”纪晟刚给他喂了一堆吃的,说话格外理直气壮。
昨天还是忍着疼默默给自己换纱布的小少爷,今天仿佛就仗着贺鸣尧难得心软,倒抽着气抓住男人的胳膊不撒手。
贺鸣尧艰难地拆完纱布,看着伤口四周翻卷的血肉,皱眉问:“这伤口怎么弄的?这么深?”
纪晟哼哼唧唧不回答。
看来是不愿意说了,贺鸣尧只能道:“你那个药粉管用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场部医务室看看?”
纪晟忙道:“不用,我的药粉绝对好用,这药粉是我大哥给我的,是我们那里最好的——”
贺鸣尧嫌他叽叽喳喳:“闭嘴,把药粉拿过来,我帮你重新包扎,你那里还有纱布没?”
“有有有!”纪晟从空间戒指里拿出来备用的纱布,一股脑推了过去。
贺鸣尧低头仔细帮他上药。
药粉撒到伤口的那一瞬间,纪晟疼得攥紧了贺鸣尧的胳膊,眼泪汪汪道:“好疼啊……为什么每次上药都这么疼?平时伤口都没这么疼的!”
“别嚎了,忍忍,马上就好,”贺鸣尧加快了包扎的速度。
等到彻底结束以后,纪晟才觉得哭的有点丢人,悄悄松开贺鸣尧的胳膊,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怎么不抱着我继续嚎了?”贺鸣尧逗他。
“你快闭嘴吧,伤口又没长到你身上,你当然不知道疼了。”纪晟埋进被窝委屈道。
贺鸣尧看他眼圈通红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又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到底没忍住,俯身靠过去抱住他。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低声问,纪晟身上没有妖类的气息,手腕上也没有和他一样的类似图腾,可看起来也不像是这里的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