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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廿年浮光如梦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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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苏络白已经四十七岁,岁月的痕迹悄悄地爬上他的额角,两鬓早已花白,发丝放纵于风的任性。
不过他依旧保持着离开时的样子,衣衫整齐的被腰带栓理着,长剑挂于腰侧,剑穗随着他迈出的脚步轻轻晃荡。
而那张脸,尽管过了二十多年,却还是能辨别出当年的轮廓。
苏络白喜欢笑,总是眯着一双眼,而这次回来唯一不同的也只是,离开时那眼缝中偶尔闪过的精光变得有些昏浊,眼角的细小皱纹让他看起来更像是邻家和蔼大叔而不像是一个剑客。
岁月能带给人的东西,我们能够察觉的也不过这么一点。那些内里的详细,都被隐藏在一层层的伪装下了。
苏络白还能记起离开时的那个秋日,在快要转身的时候,沈晏突然开口,“再陪我喝一壶酒吧,不然你这次离去,又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再见。”
那是这二十多年来他最后一次烂醉,他向来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喝酒会减慢自己的反应,他一直都很注意。
那晚沈晏拉着他坐在一个略微高的小丘上,也没管地上泥尘,身后摆着一大罐菊酿。“你知道,我没有别的长处,也就因为好酒故有了这一手酿酒的技术。来吧,陪我喝了它,你走了我也找不到别人陪我喝酒了。”沈晏笑了笑,月色照耀下他的脸色带着苍白,仿佛还有一丝孤凉。“一个人独酌,又有什么意思?没有你在身边,要这酒又有何用?”
尽管过去了这么久,苏络白依旧能记起那一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举杯对月,击剑踏歌,以及那个月色下静静看着自己的人。他甚至觉得,那晚他看见的菊花圃里,金黄的花朵都冒着火,在漆黑的夜里腾腾的烧过来,驱走夜晚带来的凉意。
而最为明亮的是那一双眸子,不管怎么去回想,都好像一直在自己眼前,灼灼的望着自己,如水般温润的光。
又好像那一晚的时光般,剔透到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他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而他终于在江湖上创出了一个名头,可在众人都不解的眼光里,他选择在最为风光的时候封剑。
只有他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还有那样一个人在等着他喝酒,他又岂能不回去?
可他回来的时候却只见一片荒凉。
“老人家,你可知道以前在这儿的那户人家去了哪儿?”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樵夫,苏络白立马过去询问。
“你是指种满了野菊那儿吧?你别说,那家的主人还真好得没话说,每年都要请我们喝酒,那酒也是难得的好喝。只是他自己从来不喝而已。可三年前啊,那家的主人病的很严重,最后从城里请来很好的大夫也没治好,就这样过去啦......”老樵夫说到这儿,也有些唏嘘。
“过,过去了?就是说,他,他死了?”苏络白呆立着,良久没有反应过来。猛然,他折断了腰间的剑。
“昨晚喝得真是痛快!”
“你还说,那一罐最好的菊酿都被你喝光了。”
“你不也喝了那么多?你没看你昨晚的样子,真丢人。”
“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我看你以后要是出了名,谁会想到你也有这种时刻。”
“......”
“......”
“是啊,酒也喝了,我真的得走了,你保重。”
“我还有啥保重不保重的,在这儿也无人争斗,过得多逍遥快活。哪像你,要去打打杀杀的,才是真该保重。不过啊,你还真的要快些回来,不然我这些酒可就浪费了。”
“我答应你,等我成名了我立马封剑归来,陪你做个醉死鬼。”
“嗯,我等你,我会酿最好的酒等你回来。”
这些话就像是昨天刚刚说过一般,如此清晰的回响在耳边。
可是呢?物是人非罢了。
苏络白只能看见那遍地的菊花杂乱的开满了残败的庄园,一点一点,好像是火烧一样蔓延开来。
如同那晚他所见到的一般。
可是,只要没有那个人在身边,就算所有的景物依旧一模一样,也不是从前。
岁月是一把刀,挖去了最为重要的一个部分,依旧要留给你其他的完整,让你可以去怀念。而所有美好的另人无法忘怀的时光都能够杀人,那杀了人的人和被杀了的人都同样被慈悲和欢乐所怀抱直至窒息。
“喂,二十年后你还能认出我么?”
“你放心吧,哪怕你化作灰,这满身的酒气我也记得。”
廿年浮光如梦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