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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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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陆源踏进书房时,陆彦城正在和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年轻人品茶。那人的年纪看起来与陆源相若,半长的头发闲闲地系在脑后,嘴角含笑,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顾盼生辉。他一手端茶,一手抱了只小狼犬,一举一动都像在画中,七分清雅,三分风流。
但是,陆源一看到他就下意识地皱起眉,心生烦躁。这人就是害得他有家不能回的罪魁祸首,所谓的“风水大师”——沈黎。
“爷爷。”陆源颔首向陆彦城问好,刻意忽略了坐在他对面的姓沈的。
“嗯。”陆彦城应了声,问:“怎么来得这么慢?”
“路上堵车。”陆源撒谎了,他在来之前,还是先回了趟家,但趟脏水的糗事他不想再提起了。
好在,陆彦城并没有细问,只是点点头,随后用眼神示意了下身旁。陆源领会了他的意思,只好又压着心中的不满,寒暄道:“沈先生,好久不见。”
沈黎未语先笑,眼睛一弯月牙似的。他操着一口港普,说话速度很慢,声音如春风拂面般温柔:“次次见你,都会念起你小孩时的模样。时间真是过得好快。”
沈黎的口音让陆源听得很不舒服,而他话中以长辈自居的态度更是让陆源不胜其烦。可看在陆彦城的份上,陆源还是回了他一个微笑,勉强算是全了礼数。他打心眼里不明白,博学广识的爷爷,怎么就被这么个轻佻的神棍给骗了呢。
不过说来也奇怪,沈黎初次到陆家是在二十年前,那时的他就是这般丰神俊逸,现在丝毫看不出变化。仿佛岁月在他身上静止了。
陆源虽然也有疑惑,但他更愿将其归因于遗传造成的个体之间衰老速度差异,甚至是现代医学。但陆老爷子,却坚信这是沈黎修行得道的证明。
“他啊,只是痴长年岁而已。”陆彦城放下茶杯,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头,“都过了三十的人了,半点不叫人省心。”
“陆先生何必这样讲,阿源是拿了贝奖的人,青年才俊、人中龙凤。”
提到贝奖,陆彦城面上掩不住的骄傲,但还是故作不在意地说:“欸,都是侥幸、侥幸,舍孙不成器,还要沈先生多费心。”
“提到费心,正巧,我云游时偶得了一枚玄元金印,很合阿源的气。让阿源戴在身上,好保平安。”
又来了。
听到沈黎这句话,陆源在心里不住地冷笑。各式各样的古董法器,陆爷爷这些年不知道从沈黎那里买了有多少。小到几千块的安神符,大到几万块的镇宅宝剑,林林总总,花费少说也有上百万。
陆源直言:“我不需要。”
“你怎么回事?”陆彦城不满地说:“擅自破禁回南山也就罢了。现在沈先生一番好意,千辛万苦地为你找到了补救之法,你又这般的没礼貌。非要出了事才开心?”
陆源反驳说:“爷爷,您是研究应用物理的,还能看不明白吗?如果真的出了事,一块金属能起到什么作用?别再自欺欺人了。金就是金,就算名字叫得好听的名字,理化性质也是不会变的。”
“这个问题我不是和你探讨过很多次了吗?”陆彦城不悦地皱起了眉,“不要用狭隘的眼光看待一门发展中的科学。”
陆源失笑,“您叫它‘科学’?”
“‘此刻无法证明存在的物体,也不能否定它的存在’,引用自你最喜欢的学者——爱因斯坦。”
“……”陆源一时语塞,愣了半天才半叹息、半抱怨地说:“您这是在偷换概念。”
“好了好了。”陆彦城挥挥手,不再继续这一话题,“让沈先生等在一旁看我们爷孙俩斗嘴,像什么样子。先吃饭吧。不要怠慢了客人。”
陆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顺从地回答了一句:“是。”
*
午餐的氛围出乎意料地愉快。
陆源本以为,他私自回国,免不了要挨一番说教,也做好了赴的是鸿门宴的准备。然而,陆彦城除了在玄元金印上说过他一句之外,后面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席间,陆彦城一直在同沈黎讨论家宅风水,陆源听着无趣,也就没参与。
像很多传统的老辈人一样,陆彦城虽然儿孙众多,但最爱的就是他这位长子长孙。虽然陆源在家吃饭的机会很少,但只要他在,桌上摆的必定全是合他心意的菜,口味偏甜,不加任何辛辣的调料。
然而陆源一点也吃不下。
按理说,他从昨天起就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此刻应该饥肠辘辘才对。可陆源一点也感觉不到饿,也不觉得体力不济,反而精神抖擞、神清气爽。连上午苍白的脸色也恢复如常,像是适应了什么。
只是,他的心跳依旧比平时快。
“你怎么一直喝茶,不吃东西啊。”陆彦城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担心地问。
“我早饭吃得晚。”陆源用这样的话掩饰。
陆彦城不疑有他,只是嘱咐他要规律饮食。沈黎则盯着他看了一会,眼神里带着几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
三人用餐完毕,沈黎和陆彦城闲聊了一会,适时地提出要离开。陆源也说想回江津再收拾下东西,陆彦城便送他们一起出门。他握住沈黎的手,认真地交代:“舍孙的事,就拜托沈先生了。”
陆源在一旁看着,这才明白,陆彦城不问他回国的罪,定是那沈黎又说了什么。
陆源已经懒得去想爷爷这次又会被骗多少钱,反正陆家不缺钱,就当是为老爷子买份安心。
沈黎依旧是面带浅笑,不紧不慢地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陆先生放心。”
得到了沈黎的保证,陆彦城这才满意,又嘱咐了陆源几句,才折回院子里去。但他没有进屋,而是一直站在房门口,等着目送他们离开。
陆源回头冲爷爷招了招手,转而对沈黎说:“沈先生,我的车就停在前面的拐角。如果方便的话,请让我送您回去吧。”虽然他不喜欢沈黎,但也不能失了礼节。特别是爷爷还在他背后盯着的情况下。
沈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陆源啊,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我?明明我事事都是在为你考虑、为你好。”
陆源一下子愣住了,不因为沈黎的话,而因为他的口音——这字正腔圆、犹如中央台播报员的腔调,哪还有半点在陆彦城面前的生涩?
“你不是香港人?”陆源质问道。
“你觉得呢?”沈黎不以为意,他的眼睛弯了弯,笑着说:“别这种表情看着我。我只是在响应市场需求。大家都认为香港风水师更可信不是吗?”
是更值钱吧?
“呵。”这次,陆源是毫不掩饰地冷笑了。
正巧,他们已经绕过路口,走到了车前,陆源拉开副驾驶一侧的门,做了个请的动作:“上车吧沈先生。如果您还有半点礼义廉耻的话,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真无情啊。”沈黎佯装着叹了口气,低头对怀中的小狼犬说:“天朗,你长大了可千万不要学这个陆世美。我们以前亲密得很,现在啊,他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狼犬“呜呜”地叫着,似乎是在回应。
陆源没有搭理他们,只当沈黎是在胡言乱语。
沈黎走到门前,弯腰将小狼犬放在了车座上。陆源以为他要上车了,后退给他让出位置,准备绕到驾驶室去。这时,沈黎一下抓住了陆源的手腕,轻轻一拽将他带入怀中。
陆源立刻去推沈黎,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明明两人体型差不多,但沈黎的力气却好似比他大了数倍。
“放开。”陆源皱着眉警告。
沈黎低低地笑了,兴致盎然的模样好似在看一只待捕的猎物。接着,他把手放上了陆源的胸口。
“?”
陆源楞住了,他疑惑地看着沈黎,完全搞不懂他要干什么。
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沈黎的笑容渐渐消失,神情越来越严肃。他自语似的低喃:“我千算万算,结果你们还是遇见了么。”
“你在说什么?”陆源听清了沈黎的话,却一个字也理解不了。
正当他想要靠蛮力挣脱时,沈黎放开了他,高深莫测地看了他几秒,将一个小物什塞到他手中:“这个东西你务必要随身携带。”
陆源打开掌心一看,是一枚金质的方章。
装神弄鬼。
陆源在心底嗤笑,讥嘲也表现在语气里:“我说过了吧?我不需要。”说着就想把金印还给沈黎。
沈黎反手一把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源,一字一顿地说:“远离卫廷礼。”
“卫廷礼?”陆源一头雾水,“卫廷礼是什么?”
沈黎全然不管陆源的疑惑,自顾自地又重复了一遍:“远离卫廷礼。”
突然,陆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抛进了急速的漩涡。他眼前的一切都兀地看不清了,只留下沈黎那双漆黑的眼睛,似真似幻,深不见底。陆源的意识陷入混沌,裹进一滩黑泥似的,挣脱不得。
“远离卫廷礼。”
沈黎的声音变得高远而肃穆,好似晨钟,每一个字便是一下,叩击在陆源的心头。又像是锁链,把他困住了。
“好。”陆源回答,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紧攥着金印喃喃地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