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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系花铃(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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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赵素衣买了回祁州的车票,打算跟顾淮之一道回去。他们才到车站,就看到进站口站了个熟悉身影。那是位高挑姑娘,看模样大概二十出头,一头长发在脑后梳成高高的马尾辫。
这姑娘长的清秀靓丽,衣着却令人不敢恭维。上身套了件半袖的薄衬衣,扣子系得歪七扭八,露出系吊带衫的半个肩膀。她脖子上挂条明晃晃的金链子,左胳膊纹了个青面獠牙的壮汉的图案,打扮得像个职业女流氓。
她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瞧见赵素衣和顾淮之的身影,忙对他们打招呼:“我也要到祁州去!”
赵素衣看见她立马警惕起来,声音也高了八度:“龙三,你去祁州干什么?我家大米可不够你吃!”
龙三吐了棒棒糖:“怎么了,就许你们到洞庭,不许我到祁州?”她瞧了瞧赵素衣,又瞧了瞧顾淮之,深觉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在一起走恐怕有发光发热的电灯泡嫌疑。
她转身走到进站口里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拜拜了二位,咱们江湖甭见!”
顾淮之看着龙三的背影:“龙三公主和她的妹妹白秋练可是一点也不像。”
“龙三和四公主不一样。”赵素衣说,“龙三是自小跟着她天上那位舅舅和二五八万的表哥一路嚣张跋扈长大的。就因为她野成这个样子,她亲爹洞庭龙君深感家庭教育缺失,才那么严格要求四公主,要她做个好神仙。”
“没想到......”赵素衣说到此处,忽然沉默下来。他的目光落到顾淮之身上,“不说了,先回家吧。”
赵素衣不愧是个活了八千余年的老神仙,脸皮同他的年纪一般厚,随手收起顾淮之行李箱上的拉杆,旁若无人地坐在了上头。他手里摇晃着一瓶未开了肥宅快乐水,姿态优雅地扶了下眼镜,一脸冷静地吩咐:“司机,开车。”
“司机”抬腿踹了自己的行李箱一脚,底下的几个轱辘“骨碌碌”地快速转动起来。可惜这行李箱不长眼,一会就偏离路线,直直撞向了进站口旁边的墙。
赵素衣眼疾手快,他先从行李箱上跳下,又一手扯出拉杆,在它撞到墙上之前拦了下来。他侧身对顾淮之挑眉,脸上又露出那伪君子一般的赵氏贱笑,张口就是一句对自己的赞美:“我真是一个又帅又有责任心的美男子。”
顾淮之早已习惯这赵姓智障的种种言论,百毒不侵,走过去从赵素衣手里接过行李箱,态度和缓了些,十分大度地邀请赵素衣:“VIP雅座,坐吗?”
从上门来的便宜,岂有放过之理?赵素衣从善如流,十分干脆地坐了上去。他看四处无人,示意“司机”后退,使劲摇晃几下手里的肥宅快乐水,将它小心翼翼地拧开了些,然后用力把它丢到旁边。
“噔”地一声响,红色的塑料瓶盖被涨满在瓶子里的二氧化碳冲了老远,像是放了个炮仗。
随着这一声响,赵素衣喊了声:“出发!”
“怎么着,您这是总统出巡?出门前先放个炮仗?”
赵素衣也不谦虚,点点头:“差不多吧。顾秘书长,我们走。”
短短两分钟,顾淮之就从“经理”升职到了“秘书长”,等再过几天,怕不是会被赵素衣口头提拔成“银河系系长”。他忍不住跟赵素衣开玩笑:“我说总统阁下,我这官职越做越大,你就不考虑......”
赵素衣知道顾淮之要放什么屁,出言打断:“待我们一统宇宙,要什么随你挑。”
顾淮之倒也配合:“好啊,那以后我们的征途就是星辰大海。”他说着,将拉杆扯出来一些,两只手把行李箱拖在了身后。
赵素衣就斜着坐在行李箱上头,头朝后一仰,舒舒服服地靠住了顾淮之的后背。
一树不知名的花静静开放,香气不经意染上了风,吹散些许热意。
他们登上回家的列车,那屁股还没坐稳,对面的座位上就来了个“江湖甭见”的熟悉面孔。
叼着棒棒糖的龙三看见赵素衣之,稍一愣神,大约是下意识的反应,那粗鄙之语未经大脑就从嘴里蹦了出来:“我日!老瘟鸡你怎么阴魂不散?”她骂人很有原则,从来只对赵素衣开火,其它人一概划入无辜范畴,一概视而不见。
赵素衣没搭理龙三,从手提袋里捞出一副耳机塞进耳朵,双手抱在胸前,老神在在地闭眼听歌。他听的大概是催眠曲,不过三五分钟的光景,脑袋就靠在顾淮之肩膀上睡了。
龙三颇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顾淮之感觉到龙三的目光,稍一抬头,就撞上了她的视线。他对她笑了声,难得为赵素衣说了句好话:“不好意思,我老板昨晚忙着助人为乐没睡好,今儿又起了个大早。”
龙三颇为识趣地转过眼。
顾淮之这样坐了一会,许是阳光太灿烂的缘故。没多久,他就挨着赵素衣睡了。
龙三静静看着顾淮之,脸上跋扈的神色一点点不见了。就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刺猬,收敛了扎人的刺,露出了柔软的一面。她仿佛慢慢回忆起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目光都温暖了。
她轻轻唤了声:“表哥。”
龙三知道不会有人回应自己,慢慢垂下眼睫,小声絮叨起来:“秋练听我说你在祁州,跟她的小夫君屁颠颠就去了。她想在死之前瞧瞧你。那个时候,她一定很高兴吧......其实,我也想你啦。我就是想去祁州,看一看你这辈子生活的地方长什么样子。”
她又瞥了赵素衣一眼,语气鄙夷:“这该死的瘟鸡,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现在就两大爱好,第一个是拐你,第二个是犯l贱。我能叫这有妄想症的老醋精知道我这小心思么?我打也打不过他,贱也贱不过他,他肯定一脚把我踹回洞庭,顺道嘲讽我几句。”
龙三自言自语了一会,又说:“算啦算啦,看在你的面子,我也不跟这老瘟鸡计较了。”
列车一路向北。
大约四个小时的车程,他们抵达了祁州。我国的气温真是十分奇特,冬季时参差不齐,南方下雪普天同庆。到了夏季却一视同仁,哪里都热,恨不能把人晒化。
赵素衣和顾淮之一下车,就感受到了滚滚的热意。在正午阳光的炙烤下,两人约好明日再见,赶紧各回各家。而龙三如同一只脱缰野马,跑到人群中,一溜烟就不见了。
顾淮之回家放下行李箱,拿出那个系着小铃铛的项圈。他记得梦中,它里面的这圈小字写的是:“祁州市建设南路134号”
建设南路是祁州市最大、也是唯一的花鸟市场所在地。谢桥喜欢小动物,从前经常带着顾淮之和顾浣衫去逛,时不时拎些毛茸茸的兔子松鼠回家。
可惜顾卿五大三粗,全给照料得英年早逝。他没少在门口跪搓衣板,嘴里左一个心肝儿,右一个宝贝儿。
后来谢桥去世,他们再也没去过建设南路,再也没养小动物。
顾淮之拉开窗帘,眯起眼抬头望了眼太阳。他点了份黄袋鼠外卖,吃饱喝足后躺在沙发上休息,待外面的日光不那么足了,揣起那个系铃铛的小项圈,打车去了建设南路。
建设南路同他小时候已大不一样。当年只是些零散商户,在路边随便摆个摊子,各自占地为王。如今道路两侧新建起一间间漂亮的小平房,彼时的“地主”们乔迁进去,办了营业执照。整条街从乌烟瘴气变得井然有序,可谓焕然一新。
顾淮之来到134号门口。
这里和他梦中所见的小店铺完全不同,面积扩大了很多,白墙了挂了很多荣誉证书。它也不再单卖宠物用品,屋子里摆放了很多笼子,笼子里都是些三个月大的小狗。
顾淮之看到店铺模样大变,当初卖这个项圈的人都不在了,知道这次自己是白跑一趟。但他仍不死心,摩挲了下手里的老项圈,走进去:“请问,您见过这个项圈吗?”
店员是个年轻姑娘,看了顾淮之手里的项圈一眼,摇了摇头。
得,线索又断了。
顾淮之想她道谢,才要离开,忽然听见自己身边的笼子里传出了一声奶气的“汪”。
他低头看去,发现那笼子里面有一只很小的哈士奇。它发现顾淮之的目光,十分麻利地从笼子里站起来,一双蓝汪汪的眼睛望向他,摇着尾巴又叫了声。
年轻的店员擅长察言观色,她瞧出顾淮之是喜欢的,忙走过去打开笼子,笑着说:“它很喜欢你,要不要抱一抱它?”
顾淮之家里以前是养过狗的,名字叫大瓜,眼睛也是蓝色的。大瓜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而是谢桥从大街上捡回来的流浪犬。它身上有伤,前面左腿一瘸一拐,是被恶意打断的。一开始怕人得很,过了很久才养熟,平时也不爱搭理人,只有在饭点才“汪汪”叫唤两声,脾气跟大爷一样。
顾淮之出生那年,大瓜才几个月。而一年后,顾淮之尚在吃奶,大瓜已经变成了条威风凛凛的金毛大狗。
顾卿还曾感叹:“狗都比淮之长得快!”
顾淮之深以为恨,和大瓜就不怎么对付。
他曾仗着自己年纪小,骑在大瓜身上。向来养尊处优的“瓜大爷”没受过这委屈,一蹶子给顾淮之摔下来了。
顾淮之恶人先告状,跑到谢桥跟前说大瓜欺负他。大瓜也委屈,叼着谢桥的衣角呜呜地叫唤。
谢桥在野猴儿子和爱犬之间选择了爱犬,教训顾淮之了一顿。顾淮之心里不服,他从小是个不讲道理的赖皮,往地上一坐,扯嗓子开始哭。
大瓜听顾淮之哭得大声,眼神不屑地过去蹭了蹭他的头。在他面前低了身子,像是再说“混账东西,朕允许你上来坐会”。
这之后,顾淮之和大瓜的关系才好起来。
但后来谢桥去世,大瓜在饭点也不叫唤了。它整天耷拉着尾巴,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谁叫都不理,喂什么都不吃。它把自己饿了好几天,死了。
顾淮之是第一个发现大瓜没了的。他没哭没闹,只是抱紧了它冷僵的身子,摸摸它的头,心里想:“再也不要养狗了。”
那一年,顾淮之八岁。
他看着那只小哈士奇,透过它的眼睛,又记起家里那只死去多年的老狗,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对店员歉然一笑:“谢谢,不用了,我不喜欢。”
顾淮之拿着老项圈,离开了建设南路,回家去了。还未走到楼道口,就远远看见赵素衣骑了辆自行车,一条长腿撑住地面,歪头冲着自己笑。
他头顶的天空瞬间放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