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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B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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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六点前后一定要下床找水喝,这是悠多年的生活习惯。另半边床开始有动静,陶之迷迷糊糊在枕头底下摸到了手机,按了好几下都没反应,这才想起昨晚好像有人没完没了地打给他。
因为响得不是时候,陶之没仔细看就直接摁的关机键。
即使心里有些预感,再开机时看到06:10下面一长串的“未接来电:何逊言”,他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悠很快回来,伸头扫了一眼:“呦,小朋友昨晚不会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吧。”
“有什么事是非要找我的。”陶之掀了被子,把手机往枕头上一丢,起身去洗手间:“就他那死要面子的样子,就算真需要帮助,去找老师同学也不会找我。”
水声响过一阵,停了,悠的声音又冒出来:“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陶之横躺下去,悠伸手抱住他,把自己的臂弯给他当枕头:“我觉得他在我面前,确实是显得有点蠢啊。如果出了事还找我的话,那不是更蠢了?”
悠装模作样地叹气:“哦,一片真心,你就这么对待。”
陶之顺着他的举动微微蹙眉“嗯……你想的话,就不要聊别人了。”
悠含了纵容的笑意,揶揄他:“怎么越来越会……”
话没说完,就消失在陶之主动迎上来的亲吻里。
然后手机的提示音,就这么好巧不巧地,在枕边响了一下。
陶之猝不及防被这一声惊了,难免有点不大高兴。悠抬眼一看,明明是陶之自己的手机,也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少爷脾气,只好拿过来看。
又是何逊言,只是这次是信息而已。
他不过顿了那么一两秒,陶之就怒了:“西园寺悠,你活腻了?这时候你看手机?”
悠有些疑惑:“你家小朋友这是要干什么。”
陶之劈手夺过来又关了机,随手往床头柜上一拍,愠怒道:“他自己有爸有妈,怎么就是我家的了!再说了,关你什么事啊。”
回过神来,悠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输给陶之。
陶之原本偏过头在生气,没留意悠在干什么,当即没把持住,半张脸压在枕头里,漏出一声:“啊……”
悠忍不住低低地笑了。
……
两人向来合拍得很,只是潮汐退去之后,诸事依然照旧。
陶之一时兴起想喝小米粥,悠给电饭煲定了时,先给了陶之一杯咖啡,跟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等着。
然后这一锅小米粥,硬是从还没出锅,等到慢慢放成温的,还是没等到说了自己想喝的人回到客厅来。
陶之去阳台上接了个漫长的电话。透过玻璃,他看到悠在桌边坐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因为自己一点要结束的意思都没有,就拿起碗来先吃了。
这天早上,他们两个大概是都没有好好吃个早饭的命。前一晚整个用来胡闹,深更半夜才草草垫了一点,陶之黑着脸回来,看到清粥酱菜,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悠也刚吃了半碗下去,一抬头看到陶之脸色差成这样,立刻也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一个陌生来电,你能接成这样?”
刚才电话进来的时候,悠看到屏显是一串数字,不是人名。
被对方这么摊开来问,陶之的表情在说不说谎之间微妙地摇摆了一下。
悠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不想说的话,你刚才从阳台进来,就不该摆这张脸给我看。所以现在犹豫什么呢?”
“不是犹豫,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陶之很是头痛的样子,刚坐下就开始揉太阳穴:“我出去的这段时间……咳,就是住我哥那儿的时候,遇见过安安。”
这个名字让悠条件反射地皱紧眉头:“安安?一晃也这么多年了,她怎么会在上海?”
不出所料,悠果然是这种反应。屋里残存的一点旖旎荡然无存,陶之无奈地望着他,不知为何想起了凯撒,于是把手指探进衣袖里,摸了几下之前被它挠出的血痕。
身体发肤受损,无论轻重,就算不能痊愈,也能凑合着再过下去。但划在心上的伤口,看来安安和悠都没法释然。
而他陶之,就是这一连串事情的始作俑者。
虽然时隔多年,早已不能论对错,但如果他们都未在纯真岁月邂逅一个叫陶之的麻烦,想必都能各自安好,不必活成今日这个心有余悸的样子吧。
电光火石间闪过的这些念头,没有一个跟悠的提问有关。陶之看着对面神情愈发冷下去的人,决定真正对他坦诚一次。
“她毕业以后去了纽约的律所,这些年工作还算顺利。去年升了预备合伙人之后,连做了几个大案子,可能有点超负荷吧……总之后来精神状态不好,失眠到开始幻听了,医生建议她静养,所以现在辞了职在到处旅行。”
以悠的逻辑能力,当然不会忘记这场对话是为何开始:“所以?她不会是在上海见过你一面之后,想到这儿来找你‘散散心’了吧。”
这话里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陶之很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沉默良久,也只能点头。
悠安静地把碗推远了一点,明显是被彻底坏了胃口。
看来那些往事,长久以来,并不止留存在自己的记忆里。这个念头令陶之感到一点奇异的安慰,就像一根火柴在氧气稀薄的玻璃罩里被点燃,晃动两下,终于还是熄灭。
悠沉沉一叹,再看向他时,眼里已经染上了墨色般的疲惫:“陶之,这么多人都围着你转,你真的不累吗?”
“又不是我……”
悠抬手示意他闭嘴:“对,我知道,又不是你故意的。你只是天生有这个吸引力,所以身边总不缺这样的人而已。而且,通常都不止一个,是不是?”
要是普通朋友,他大可以笑着回一句“那难道是我的错吗”。但说这话的人是西园寺悠,是十年过去,仍能拨动他心弦的西园寺悠。陶之一时无言以对。
一个人在荒原上走得久了,连同行的风都问他,这一程到底图什么,那感觉真是荒凉到无以复加。
“你非要这么说,是想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于是习惯性地,他又把自己藏起来。
悠干脆就笑了:“哦,又准备这样跟我说了是吗?我在问你,为什么总能招来没完没了的桃花债,然后你问我,想让你怎么回答我?”
陶之再不是爆脾气,也经不住有人把他凑到火苗上点:“这回总不是我想吵架了吧,我好好地跟你老实交代,安安要来,怎么还成了我的错了?难道我在阳台上整理完表情,进来跟你装什么事儿都没有,这样才对?”
反正也不能好好聊天了,悠本来手里又拿起了筷子在戳碗里的残羹,气性上来直接往桌上一掼:“别无理取闹行吗,陶之……陶先生?装个成年人的样子出来这么难吗?我问你,你过了这么多年又见到她,你跟她聊什么了?客客气气问好,寒暄,告别,能招来今天这后续吗?”
陶之平生最恨有人摔摔打打,自己又实在干不出那毁坏财物的事儿,火上来了没处发,音量立时又提了一截:“她现在是病人!她想跟我多聊几句,我能转身就走?!”
“来,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悠盯紧他的眼睛:“你是医生吗?心理医生还是精神科医生?她确实生病了,但她怎么就成了你的病人了?前任生病了归你管,这是什么道理,你自己觉得这说得通吗?”
强压着心火深吸一口气,陶之感觉自己已经在某个边缘挣扎了:“你讲点理,就算我遇到一个很久没见的普通朋友,坐下没说几句就告诉我她是这个情况,我也不能说‘失陪再见’吧。再说了,我跟安安之间,总归还是我对不起她,不是她对不起我。”
悠整个人应声静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陶之忽然觉得有点恐怖。他不自觉地想过一遍自己刚才口不择言都说了些什么,但盛怒之下,脑子里都是糊的……他竟然什么都理不出来。
再开口时,悠已经换了宣判的口吻:“所以陶之,你始终觉得,当年你跟她提的分手,就是你对不起她。我们后来在一起,是建立在你对不起安安的前提下,是这样吗?”
那一瞬间,陶之觉得再这么绕真的毫无意义:“难道不是?”
“好,我明白了。”悠站起身,实木椅子跟地板摩擦出沉闷的噪声:“原来你当年突然非要休学一年,不是因为什么‘无法面对自己的感情’,而是觉得我不知好歹,耽误了你去安慰你对不起的前女友。然后她后来出的车祸,你其实是怪到我头上的。所以你不想面对的,是我。”
“不完全是……”陶之烦躁地简直想破门而出:“我是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把事情搞成那样,安安住院加复健要耽误上课,你也被弄得不得安宁,我当时觉得,那都是我的错啊。”
可能是他瞥了一眼门口,又或许是他这样的反应悠已经太过熟悉,悠听完这番话,紧接着就是一声冷笑:“……我猜猜,你是不是又想一走了之了?话说到这儿,可比上次难堪多了,上回走了一个多月,这回打算去多久?你还有几个哥哥,能收留你说去就去?”
陶之被一刀扎进心口,再也克制不住:“我哪一次走,不是因为不想跟你吵架?!你心里没数吗?你先阴阳怪气的,然后我问是不是不高兴,你说你不是你没有,然后继续阴阳怪气,那我不走,接下来你想怎么样?我还就不明白了,承认你吃醋,怎么就这么难?承认一次是要你命吗,西园寺悠?”
悠把手撑在桌面上,凑近陶之的脸,压低的声音底下像是有岩浆在涌动:“我吃醋?那你是在干什么,你让何逊言住进我的房子,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我介不介意……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你这是在干什么?”
积习难改,陶之果断选择走人。
大门被他摔得震天响,西园寺悠捏着个玻璃杯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扬手往门上扔过去。
玻璃渣散了一地,被照进屋里的阳光映得晶莹剔透,仿佛一个碎了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