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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黑历史] ...

  •   -叁

      最后在幸村精市的画展上,我趁着人多匆匆跑回了自己居住的公寓。

      我回去的时候公寓管理员正在躺在床上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瓜子,看见我立马从床上跳下来试图截住我:“不行,你还得去外面走一会儿。”

      我冲进电梯,同时按下关门键和5层按钮。我眼睁睁地看着管理员被挡在门外,他气得直挥拳头,那条大狗此时也挣脱绳索跑出来站在他身边,用自己的脑袋不停地拱着他的膝盖。

      我毫无愧疚之心。

      我太累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纷沓而至,我躺在床上,望着被夜幕暗袭的天花板毫无睡意。

      万般不想见到的人还是见到了,不仅如此,还被他拉进个人画展上,被迫着看了一眼他这些年的画。

      话虽如此,我其实多少也想看看幸村精市这些年来,在绘画上取得了什么成就吧。

      从我放弃绘画开始,我就切断了自己和绘画的全部联系。画具扔掉,画室退掉,每月订阅的杂志退掉,积累下来的一本本画集杂志卖的卖扔的扔;甚至我连推特上关注的画手也全部取关了。

      其中一个画手是个可爱敏感的女孩子,还专门来问自己为什么取关?

      我想不出如何解释,因此简单概括成出了点事,以后都不能再画画了。

      她也许是误会成我出了什么事把手伤到了,斟词酌句了半天才发来一个打气的表情:“没关系的!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我虽然觉得有些好笑,同时也感动的差点流下眼泪。

      总之,当年我和绘画切断了关系,在那之后结交的朋友一个都不知道我学过绘画;那之前的朋友也被我以绝交为要挟绝口不提绘画的事。我就这样掩耳盗铃着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然后在幸村精市的画展上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对绘画的渴望。

      如果我当初坚持下去,今天站在这里的会是我吗?

      这种根本不可能得到验证的想法转来转去,搞得我头痛。

      于是我打了个电话给管理员:“请送个止痛药呀。”

      他嗯了一声,隔着电话的声音听起来闷闷不乐。他养的那只狗似乎在低吠,他抽空训斥了一句狗才安静下来。

      “对了,林小姐,有男人找你。说是你画室的朋友。是假的吧?林小姐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画了?”

      我沉默了一下:“幸村精市?”

      “哈?啊,等下。……你叫什么?”

      “幸村精市。”于是男人的声音如一把锤子把铁钉敲进我的心脏里。

      电话的线与线间一时沉默。我几乎想质问他为什么要找到这里来,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喉头发紧,脑子发胀,一大堆想说的话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变成一个个分不清条理的胡言乱语。

      我看见窗外有一条飞机驶过留下的航线,云斑斑点点。

      管理员开了口:“既然你不认识,我就让他走了。”

      “……让他上来吧,不,我下去,”我觉得自己混乱极了,从床上晕晕乎乎地走下来,走到衣柜前开了门,混沌着抓了一件大衣套身上。等我坐电梯到了楼下,对上幸村精市诧异的眼神才明白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不过是被画展时幸村精市的出现压制的失去心智,我妄图以此挽救,却不想把自己推到一个更为尴尬的境界。

      幸村精市轻松地笑了笑:“这里的制冷很好吧?都穿上大衣了呢。”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好让我不为自己的莽撞无地自容:但我依旧听得刺耳:

      “你看的出来吧?我是穿给你看的。”

      他略略抬起了眉,轻微的惊讶。

      “我承认我什么都比不过你,刚才在画展上不就已经证明了吗?你是神之子,国中的时候就是了,你已经证明比我厉害了,没必要再追到我住的地方吧?你现在也看到了,就算在我住的地方,我也因为想要超过你让自己看起来这么傻逼。”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明明都知道,不是吗?国中那年你不就知道了吗?”

      幸村精市的眼神似乎很受震动,他一时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随后重新看向我时,他的眼睛里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抱歉,我来是因为——”

      他后面的话似乎是穿越了几重星际才来到我耳边。

      幸村精市比我高一个年级。

      虽然我俩是同一年出生的,但不幸我的出生日期比4月1日就晚了那么几天,因此被学校毫不留情地留到了明年才录取。

      因此每当幸村精市变法子让我喊他学长的时候,我总会撅起嘴:“我们明明是同一年出生的。”

      “那我也比你早出生,”他温和地说,“叫我学长不吃亏。”

      我们俩同时学习画画的地方是个私人性质的画室,在老师那里学习的学生从刚会拿笔的小孩到耄耋之年的老人。我自然没见过那些老人,老师给我们安排来上课的时间里周围都是自己的同龄人:是幸村精市偶尔被老师拜托来看管画室顺便提供指导,第二天在画室里和我碰面时告诉我的。

      “诶,老师真的很喜欢幸村君呢。”我有些羡慕。

      “毕竟是幸村君啊。”和我一起练素描的女生说道。

      我至今不知,是幸村精市这个名字有魔力,还是幸村精市本人充满魔力。

      不管是怎样不可思议的事,只要是幸村精市做的,就都有理可据且受人追捧。

      因此在幸村精市国二那年,神奈川举办中学生绘画大赛的时候,老师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幸村精市的画。

      那次比赛我也想参加。

      当时我因为一个表哥的缘故刚刚读完夏目漱石的《我是猫》,表哥眯着眼向我建议道:“既然真央这么喜欢这个故事,不如把它画成一幅画吧。”

      我对夏目漱石的好感一直来源于纸币,《我是猫》是第一次让我由衷地喜欢上这个国民作家;因此在绘画的时候我一边想着当时阅读的心情,一边小心翼翼地调配颜色作画。

      幸村精市偶尔会走到我身边看我的进度,有时候提提建议,有时候笑着点头走开。我沉浸在那个反刍与发泄的世界里,无暇顾及幸村精市给我的反馈,只在少之又少的几次里被他瞅准机会拽住肩膀往后拉,我茫然地睁大眼睛,看见幸村精市的脸庞从上方倒着映进眼眶。

      “真央很棒,”他笑着说,“老师会选你的去参加比赛的。”

      幸村精市的这句话停了好久才被我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我高兴地跳起来:“真的很好吗?真的有这么好吗?”

      他点点头,笑容柔和。

      “不过你也冷静一点哟,小心把画弄脏了。”

      “嘻嘻,不会的啦。”我故意晃起胳膊炫耀给他看,终于把颜料溅到幸村精市的脸上才讪讪地放下手。

      而幸村精市依然毫不生气,只是神情间无奈了许多:“是不是要夸你果然没弄脏画呢?”他这样开着玩笑,挽起袖子走到水池边试图洗下来点颜料。

      我有些愧疚,于是帮着他擦脸上的颜料。

      他也不反对,静静地闭上眼睛任由我擦眼睛附近的污渍。后来他突然睁开眼睛,语气严肃地叫我名字。

      我还以为他终于想起来要我赔钱,吓得往后跳了一步:“不不不拜托你了我真的没有钱……”

      “……”幸村精市一脸氛围都被你破坏了的表情,“真央,以后也会画画吗?”

      “嗯,当然会画下去!我喜欢画画。”

      然后幸村精市就点了点头,像和我立誓一样:“我也想一直画下去。”

      “啊,但是,幸村君还要打网球的吧?”

      “这两个又不是冲突的,真央。”

      “说的是哦……那真好啊,以后也可以和幸村君一起画画呢。”

      幸村精市一直都是我前进的方向,在我十岁出头的年纪里他甚至是我唯一信赖的人——同样的一句赞许,老师说出来就是应付公事,幸村精市说出来就让我觉得我果真如他所说优秀。

      因此当老师像醉后清醒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这次比赛我选了幸村同学的作品”时,我虽然很遗憾自己那副没日没夜投入创作的《我的猫》,却还是开心地向幸村精市表示了恭喜。

      只是幸村精市满脸阴霾。他让我等在原地,自己匆匆追上离开画室的老师。

      画室的门没有关紧,留下一个微薄的缝隙。我在身前的罩衣上擦了擦蹭上颜料的手,眯着眼看见幸村精市和老师面对而立。

      “哎呀——幸村君对真央真好呢。”几个女生奇怪地微笑着,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在和其他人窃窃私语。我有些手足无措,循着声音望过去,只有几个低下头去专心调颜料的身影。

      “根本没有这回事,”我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沉默震慑,这反常的沉默中暗藏着不易察觉的微妙恶意。为了驱散这种不安,我反驳一样地小声说,“幸村君对大家都很好啊。”

      画室里只有笔刷与画布摩擦发出的声音。

      随后幸村精市面带愠色地回到画室,他环顾了一圈画室里各自练习的人,静静走到我身前。

      “幸村君,出什么事了吗?”

      他不语。最终他叹息说道:“真央,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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