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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羊奚青宁 ...

  •   天色未明,邯郸都城的街道上一片沉寂。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黑甲侍卫勒紧缰绳,迅速翻身下马。紧追紧赶,他早已汗流浃背,随着步伐便暗调吐息。

      几盏笼火映着河面,秋风拂动枝桠婆娑。
      华服少年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侍卫半跪拱手,压着嗓音旋即进言。

      “殿下,城门都有重兵把手,出不去。”

      赵偃正在欣赏漂远的荷灯,闻言一怵,不由长叹出一口气,继而问道。
      “庐陵君怎么样了?”

      “启禀殿下,庐陵君昨日奉诏进宫就没再出来。”

      赵颂蹲在一旁送走了最后一盏荷灯,手指触碰到秋日微凉的河水,眸子变得晦暗不明。
      那日与庐陵君同去议兵馆,她看见了夫归和祝会,他们也一定看见了她。她一消失,庐陵君便成了最先被怀疑的人。

      “不久就要天亮了,王兄,就此别过。”
      她站起身深深看了一眼赵偃,而后不再回首径直钻进乌篷船内。
      船夫撑篙便行,赵颂拱手道别,而后仰起了头继续陈辞,“为君之道,诚心德仁,兄不可忘。”

      “那是自然,兄虽钝非愚。仪清……颂妹,保重。”
      船已远离了岸边,赵偃借着侍人提着的笼火,得以窥见她的神色。
      赵颂在宫中一向温软老派,此时立在船上的她,虽一身侍人打扮,眉眼间确是另一番景象,显得神采飞扬。

      蜿蜒巨练,滏漳渚沁。
      滏阳河、漳河、渚河、沁河四水环城,而渚河之水便是与丛台水系相通。

      船沿着渚水而下,黎明到来,街道已有人烟。

      -

      晨间街道喧闹起来,渡口却也有看守,船夫便换了个方向再行。

      水路曲折,赵颂窥见熟悉的鎏金牌子时才感觉到了不对。
      前方桥洞宽阔,赵颂趁船夫不注意便飞身下水,轻巧得如同一只燕子。

      然而,不稍片刻,她就被一人拎着衣领揪了出来。秋日河中漂动的都是些枯叶,那人却在枯叶上健步如飞,边和河岸上的人打着招呼边将她带上了岸。

      “藏辛大哥,这是哪家娃娃?”

      那男人长相平凡,浓眉大眼,束发蓄髯,一团和气,见她审视自己也不恼,大咧咧将她夹在臂间。
      “大哥家小子,和老娘吵了几句就要跑去跳水。”

      周边立马响起了安慰的附和,还有支招教训的,赵颂在他臂膀间挣扎了几下,却发现他的肌肉极密,压得她不得动弹。
      她原以为他是路过顺手救他,仔细想来却不知其意,他轻功极好,却还扯谎,旁人若是与他熟悉怎会不知其侄子,不熟却又连声附和,真是匪夷所思。

      “叔叔,我饿了。”
      她垂着头含糊了几句,脂粉摊上的大娘随即“哎呦”一声关心道。

      “小娃子想吃些什么?你藏辛叔也不容易,回家后别和你娘置气了。”

      赵颂心中暗喜,随即听话地点点头,嗫嚅对答,“想吃庆元春的鱼。”说完又想了想补充道,“娘烧的鱼实在不好下口,卡喉咙。”

      大娘怜惜地看了看她瘦小的身板,藏辛也没有多言,平稳将她放了下来。
      “郭大娘,劳烦看着这小子,我去买条鱼,回家给他炖鱼汤,庆元春那地方哪是我们能去的。”

      -

      “大娘,我憋得慌,想去……”

      赵颂目送藏辛走远,对着郭大娘支吾两声。大娘瞅了瞅她憋红的脸,嘱咐人给她看着摊子,便带着她去了巷子里。

      小巷幽深,赵颂落后她几步打量附近,随着转角的出现,她灵活翻转,迅速钻入另一条巷子。

      她只管着疾奔,压根没空思考为什么巷子里这么安静。
      风吹得她的双颊生疼,她一停步才发现进了个死胡同,然而当她回头时,郭大娘已经无声站在了她的身后。

      手掌轻抚墙壁,青苔附着难以攀爬。
      随着一声嗤笑,她一抬首,藏辛带着人占满了周边的屋顶。

      “公主殿下,捉迷藏好不好玩?”

      她脸色一变,握紧了双拳。

      ◎◎◎

      “你们是什么人?”

      一把刺鞭破风袭来,赵颂眼一瞪矮身躲过,那鞭子却像蛇一样刁钻地与她追逐。她练剑许久但还是个半吊子,随身带的匕首压着刺鞭却被反手推出去,那鞭仿佛长了眼睛一样绕着她的手臂直直冲她的眼睛而来。

      也就在这时,空中水汽自凝成一道银练将刺鞭逼退,郭大娘冷喝一声踏着墙壁再压上来。赵颂蹲身翻滚,躲过刺鞭的追击,捞起匕首便跑。

      藏辛手一挥,屋顶上的人就翻身下来,将赵颂围在中心。

      “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

      突然传来的声音渺渺空幽,忽近忽远。
      赵颂余光览过众人,也只看见一样的惊诧之色。

      “唬人罢了!”
      藏辛力大无穷,剑气直接洞开土壁,与此同时郭大娘的刺鞭也摧毁附近密叶。秋日叶片本就枯损,经过这一番,只余下了孤零零的枝条。

      身边的人想要抓住赵颂,而她就像泥鳅一样在缝隙间穿梭,不料迎头撞上了藏辛,她立刻如碰铁壁般缩回脑袋。

      -

      枯叶在迅速的焕新,赵颂的金瞳里已经映出了藏辛重剑的冷光,却被一股清虚之气包围。

      她倒进陌生的怀抱里,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踏着重剑而起,反手用剑柄凝力推开郭大娘,继而在包围圈里横扫。
      她的剑快若疾风,软却不散,一手剑法飘逸灵动,将她的脑袋摁在怀里便矮身用腿再扫倒两人。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
      “名剑鱼肠,荣幸得见。”

      那人嗤笑一声,未答藏辛之言,而是直直刺向他的脖颈。赵颂探头瞥到郭大娘拭去唇边的血就要再来,不禁提醒到,“小心后面。”

      刺鞭来路诡谲,却被她的剑轻易搅住,错身用力拉近。郭大娘一怔,发力抽动,却被手中冰凉的鞭子冻得大吃一惊。

      “还不放手,南聒你不要命了?”

      藏辛的吼声让郭大娘迅速松手退开几步,那寒气沿着刺鞭蔓延,将土壤都冻结三尺。

      “传闻奚宁大师早已归隐,为何要掺和此事?”
      藏辛扫视了一圈哀嚎不起的手下,将手中重剑插入土中,便拱手致意。

      “老身不过一介老妪,受人所托而已。”
      “锈剑不长眼,不想死烦请速速离去。”

      -

      她的声音混沌却明了,赵颂被她抱着远离了小巷,本复杂的曲道,墙头几步翻跃就到了另一条街上。

      “感谢相救,不知如何称呼。”
      入了一家小院,落地稳住身子,赵颂顺势拱手道谢。

      “叫婆婆就行,受庐陵君所托罢了。”
      她的额头布了些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却不显老态。
      “我去烧水,你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听她一说,站在院中央的赵颂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婆婆可是那人所说的奚宁大师?”
      无事可做,她也不喜欢呆立在院中,便去庖厨帮她递柴火,顺便打听道。

      她只偏头看了她一眼,继而刨了刨积压的膛灰。

      赵颂从未见过厉害之人,不仅剑法飘逸而且身手也不俗。她早已掩不住脸上的欣喜,搓了搓手低头凝望片刻,却不敢用脏兮兮的掌心碰她,只能试探性询问道。
      “大师可以教习我武功吗?”

      她的声音回荡在简陋的庖厨里,然而空气中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的响声,以及她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跃动。
      “婆婆可否看在玉佩的面子上。”

      奚宁翻开锅盖,水沸腾得蒸腾起白雾,她情感不明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

      自从庆元春出事后,嬴政便不再去那里跑腿,而是专心和燕丹一起在学堂学习,为君、礼乐、军务、剑术、诸子百家,讲到哪便学到哪。

      他爹本有专门的质子府邸,可长平之战后秦赵关系破裂,人心惶惶之中,被连累的他爹逃回秦国,而他和母亲便不得已迁到了朱家巷。

      赵姬每日都跳舞到很晚才回来,嬴政每每见到她疲惫的神色,对嬴异人的怨恨都要加上几分。

      今日,他刚进院中,却见一陌生少年正在抄写竹简。他头发湿漉,指尖发白,想必刚洗完澡。

      “婆婆,他是何人?”

      宁婆婆是庆元春的庖厨,知名美味“苇叶醋鱼”便是她的拿手菜。她虽然冷淡不易亲近,但是待他们母子极好。

      “是老身新收的徒弟。”
      “子和,这便是我同你说的政儿。”

      赵颂本在研磨卷中深意,闻声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奚宁身边眉眼深沉的少年。他和她见过的所有同龄人都不一样,贵气老成,一双眼有怨怼有愤懑。
      她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心灵的鼓动,因为他阴鸷的眼神里倒映的不止是她的身影,还有万里河山。

      “我是子和,该如何称呼你?”

      “嬴政。”

      “那便唤你阿政吧。”

      -

      嬴政每日晨起都要劈柴当作练身,赵颂来了之后,早晨的风景线就成了两道。

      赵姬打了个哈欠,倚着门框看了会儿,便发现这俩孩子竟在暗中较劲。

      “你们两个省点力气,今天的日头还长呢。”

      “娘。”
      “夫人。”
      嬴政嘟囔一声,赵颂也趁势唤了一声卸了力。

      赵姬回屋继续补眠,嬴政收拾妥帖也要去学堂,赵颂送他出了门,二人尴尬地点头示意后就算别过。

      她先将院中的柴火搬到庖厨里,而后在院中抄写竹简。奚宁是道家人,嬴政尚法,她也跟着接触到了别的思想。而就在其中,她窥见了道家与阴阳家不可说的渊源。

      平民间虽只有两顿,朝食和晚食,贵族却有三餐,而目标人群为重臣贵胄的庆元春自然朝暮都很忙碌。奚宁自收她为徒后,也没有多加讲解,而是予她几书自行领悟。

      “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历经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四个阶段,才算入门。”

      那四卷经书所书皆不同,却自有一番道理。
      视万物,闻百言,循天机,阅尽生息盈亏,方能化“易”为“一”。

      她便苦学吐纳之法,妄求通达经脉。
      太易者,通阴跷之脉,则内力生。
      太初者,正形顺气,形正则生势,内力再进一步。
      太始者,意守下丹田,可视万物闻百言,其为再精。
      太素者,凝神坐禅,此时已达无我之境,循天机法理,迈入深门。

      ◎◎◎

      初冬渐冷,赵颂与嬴政在院中以木剑交锋。

      她已入太初之门,周天运转,气由体生。嬴政剑刚,直冲面门,赵颂左手蓄力灵巧避开,随即凝气添了三分孤煞。

      嬴政且战且退,稍一闪身压着她的发丝便再取面门,毫不留情。赵颂愈战愈勇,木剑翻转划开攻袭,也径直压上前不留余地。

      恰在此时,另一把木剑横空出世,以巧力撞开赵颂的剑,而后借力打力,削去嬴政五分力,化为己用,将双绝争斗之境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丹兄虽慕非攻之名,剑法倒是得之兼之。”
      比试结束,赵颂倒扣着剑柄拱手就调侃道。

      燕丹不以为意地甩甩剑,嬴政也未置一辞继续在树下练剑。他的剑术简练又纯粹,没有多加修饰,只是由内而外的霸道。

      “阿政剑法凌厉,霸道又凝练,自成风骨。丹兄也侠气清邪,倒是子和不才,还未入门。”

      “道家注重自身修炼,大器晚成者数不胜数,子和能有如此提升,也算个中翘楚了。”

      燕丹还是那副爽朗样子,安抚几句便与嬴政对坐在矮桌两面,抓耳挠腮起来。
      “这先生真是,知道我兵法不行,还特地让我排兵布防。”

      赵颂见他空白一片的竹简,笑着转望向了嬴政的,也不过寥寥几字,还上言不接下语。她见惯了嬴政优秀的课业,也不知道什么竟将他也困住了。

      嬴政见她含笑在二人课业间徘徊,面色一沉。燕丹却哈哈大笑道。
      “子和,我同你说,阿政啊什么都好,为君之道能和先生辩几个时辰,军务也别有心得,剑术你也知道,自成风骨。更别说诸子百家群芳荟萃,每家他都能说上一二,偏偏这礼乐,死活不通。”

      嬴政面颊飘过一丝愠色,咳嗽一声继续磕磕绊绊地写他的课业。赵颂和燕丹对视一眼,缩了缩脖子专注自己的事情。

      -

      “关于礼乐,你们有什么心得?”

      赵颂骇然看他,嬴政日常话很少,更别说请教这件事了,便组织措辞道。
      “丹兄短于军务,阿政不擅礼乐,你们二人何不互相帮扶,取长补短。”

      燕丹挠了挠头发,转而讪笑道,“其实我也不太擅长礼乐,只是略懂皮毛瞎搬硬套罢了。”

      嬴政眼皮微颤,拼命遏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赵颂略一思索就提议道,“丹兄多看些兵法,如若不然可去议兵馆。”

      “荀夫子不是已离去了吗?”

      “荀卿虽去,议兵馆中典籍还在,而且听说每几日都有将士学子在那里辩论,丹兄此行不至于无所得。”
      赵颂说完,燕丹连连点头,收拾收拾东西就往外跑。她一转头,嬴政正蹙眉看她,唇齿微动,却未发声。

      赵颂知他不好意思开口,便从竹简中翻出自己整理的礼乐乐理,皆是结合典籍所书和叔豫所讲,再加上自己的心得而洋洋洒洒写成的。
      “礼乐说难也不难,说易却也不易,儒家尚礼乐,先前我曾受学多年,颇有心得,阿政可先看看。”

      将几卷竹简翻给他,赵颂便继续览读手中的道家经书,而恰在此时,耳边飘过一声几不可闻的致谢声。
      她诧异地转头看了看,嬴政唇边含着一抹笑意,许是感觉到她的视线,复而敛下唇角,正色端坐着轻手翻阅竹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羊奚青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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