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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永定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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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一场雷雨过后,令人燥热的暑气散去了不少。茶馆门口的地面湿漉漉的,似乎天地间弥漫着一层水雾,连带着江南的青石板和小石桥,都迷蒙不清了起来。
在小茶馆里躲过一场雷阵雨的客人们,此时也不急着走,顺着方才说的话头,继续聊了起来。
他们说的,是三天前,前来谈和的北朝外交官和北朝皇帝亲拟的降和书,终于递到了南朝国都。
南北两朝积怨已久,说起史书中的恩怨那是可以追溯到北朝建国之初,诸多细节已经不可描述,说上三天三夜怕也说不完。民间普通百姓们也多想不到哪去,只不过拿当今皇帝陛下的父亲、已经驾崩快七年的洪武帝当作这一切的前因罢。
当今南朝皇族姓萧。时值承平七年,已是皇帝陛下萧晋元在位的第七个年头。这位皇帝陛下勤勤恳恳,每日殚精竭虑上朝议政批阅奏章,终于把自家老爹折腾快要风雨飘零摇摇欲坠的南朝天下打上了足够的补丁。
萧晋元的亲爹,南朝史上在位最长的皇帝洪武帝,于永康一十九年登基,年仅一十八岁,当时正值皇子夺嫡京城那是一个叫血雨腥风。洪武帝登基不易,早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幸而朝中不乏忠良之士,洪武帝摆脱一个傀儡皇帝的身份,握住了天下大权,开始了他“治国齐天下”的伟大抱负。然而理想是丰满的,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太为难洪武帝的治国能力了。
在那个至高之位上,权利,荣华富贵,贪婪和野心,这些会慢慢地腐蚀一个充满血肉和志气的人的精气神,使他的热血和理想消磨殆尽。现在提及,谁都想不起,晚年昏庸无道的洪武帝,也曾拥有造福百姓安定国家的抱负。
感到越来越无力的洪武帝渐渐老去,衰老和死亡让他对茫茫前路越来越恐惧,直到后来,一名自称长生不老的修道之士,走到了他的面前。
晚年的洪武帝浑浑噩噩不理朝政以及沉迷于长生炼丹之术的表现,成为了南朝史册上对这一帝王近乎全部的概括。
史书对这位皇帝的评价,或许过于残忍严苛。洪武帝迷恋长生之术的那几年所犯下的失误,直接将南朝带上了一条毁灭的道路。
且不说朝堂乌烟瘴气,忠臣良将报国无门谏言难进,满口胡言乱语只会骗人没有真本事的修道之人却走进了权力中心,朝中无正经做事的大臣,边关都是贪污受贿的窝囊将军。洪武帝宠爱的那位长生不老的道士高长宗更是无法无天,迫害忠良蛊惑人心,借官府之手建立长生教,而后长生教称霸武林,做下生杀抢掠的杀孽无数。
还好洪武帝糊涂了十年就驾崩了,其长子兼东宫太子萧晋元听到消息时当场下跪痛哭流涕。
然而萧晋元登基没满一年,皇位还没坐热乎,一直虎视眈眈南朝的北朝,发兵进攻了。
萧晋元当时还挺冷静的,安排主帅调集兵力准备粮草忙得不亦乐乎。北朝起初有些忌惮,先小小试探,等确认南朝确实是已经是强弩之末困兽犹斗之后,开始大肆进攻。
承平三年,简直是南朝的噩梦。
皇帝陛下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朝堂上诸位大臣议论纷纷,迁都谈和之派占了大多数,近乎没有主战的将领。北朝皇军直逼金陵,前方防线溃败撤离,南朝面临亡国之祸。
萧晋元最惊慌的时候连续三个月都辗转反侧无法安眠,得知北朝皇军铁骑已经到了金陵城外十里的时候,惊得在大殿上当场吐了一口血。
万幸的是,萧晋元的亲弟弟,洪武帝的第九个儿子萧晋光带着千里之外驻守南海的五万大军赶到了金陵,救下了兵荒马乱的南朝国都。
借着喘息的当口,谁也没放松,整合兵力重振旗鼓。就在大家不敢置信的眼光中,萧晋光愣是将京都从虎狼口中护了下来。北朝皇军舟车劳顿,停战休息,烽烟未息,这一系列战斗,硬是打了四年。
小茶馆内叽叽喳喳半日,说了半天的前因,又提了好片刻的九皇叔萧晋光的领兵谋略杀敌计策是如何逆天反转的。众人听的津津有味,嘴巴里的茶水不停,楼上的老板笑的眼睛都快没了。
不多时,门外又走进了个年轻人。
只见那年轻人眉目清秀,眉头却是微皱,进门似乎有些心事。他发现有人瞧着他,露出一丝惶恐谦和的笑容,这时他的眼睛眯起,端正的眉眼都生动了起来。他身形修长,气质温文尔雅,一件青色旧长衫,却洗的有些发白了。他的长发用一根褐色木簪子简单的竖起,簪子已经歪了得不成样子了。
年轻人身后跟着个十三四岁的小书童,眉目稚嫩,眼睛清亮,跑进来找了个清净位子,一擦凳子,说:“公子,您快来坐!”
小茶馆里气氛热烈,方才消散的暑气似乎又聚集了起来。里面一个喝茶的年轻书生说:“若非永定王击退北朝铁骑,尔等安能安寝?这位永定王神通广大,带兵打仗不输将门世家,不知师从哪位高人,这一身本事,令人歆羨啊!”
永定王便是那力挽狂澜拯救南朝于水火之中的萧晋光。
对面的一位老人忍不住插话:“我猜是天上将星下凡,如此气运,百年难见。”
连续四年,期间百余场战斗无一败仗。永定王萧晋光的反转逆袭,就好像命运在那一刻拨转了命盘,开始眷顾南朝了。或者说,就好像,南朝的气运,在这个人身上。
活泼好动的书童突然疑惑地问:“公子,那永定王是谁呢?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年轻人:“永定王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亲弟弟,洪武帝九皇子萧晋光。”
旁人又道:“永定王贵为皇子,何时出生生母是谁却是闻所未闻。我有个表兄弟在京城做了个小官,听说这永定王是在十六岁的时候被突然接进皇宫的,他爹倒是一口咬定他皇子的身份。你们说这中间有什么隐情?”
坐他一桌的人戳了戳他,笑道:“自古最乱是皇家,这种事情听听就过了,除了那几位,谁知道当年的那些个真相?”
一人叹气道:“好事多磨啊命途多舛,若是我能成为永定王那样的人物,厮杀战场把敌人斩于马下,守家卫国名垂千史!就算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值得了啊!”
旁边的人推了推他,“醒醒吧,走了,再不回去活就干不完了。”
一旁听着他们说话喝茶的年轻人一直保持着沉默,书童却恍惚有所感地问:“公子?”
正品茶的年轻人突然露出一抹笑:“他说的没错。一腔热血男儿,若是能保家卫国实现抱负,也不枉此生在这世上走一遭了。也省的在此处挣扎沉浮,落了个不清净。”
热闹了两个时辰的小茶馆渐渐安静下来。茶馆小二忙着打扫,才发现那位后来的年轻人还没有走,手里拿着一封信在看。旁边的书童无聊极了,趴在桌上吹茶杯里的茶叶。
年轻人放下信,推了下他的脑袋:“别发愣了,准备准备,打道回府吧。”
书童抬起头:“这就回去吗?”
年轻人笑道:“都等了一个时辰了,走吧。”
书童结了账,追上自家公子的脚步,一边跑着还未发育的小短腿,一边说:“公子,我也想学武,成为永定王那样的人。”
年轻人放缓脚步,“学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得慢慢来,像造房子一样,要一层一层地建,你得先打基础,再学那些厉害的招式才行,不然就虚有其表没有实在的力量。”
书童说:“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努力的!”
年轻人笑了,书童说:“要是能亲眼见永定王一眼就好了!”
年轻人笑着摇了摇头,脑袋后的簪子弯的更厉害了,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一大一小的两人,带着初夏的微燥暑气,消失在薄薄的一层日光里。
承平七年,永定王护送北朝带着一纸降书和无数贡品的外交官抵达了金陵城门。
至此烽火平息,四海升平。
三个月后,各穿着一身便衣两名男子悄无声息地出了京都城门。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日子已经过了一个季度,炎炎夏日结束,万里无云,秋风凉爽。
同一家小茶馆里,小二还是那个小二,照常打扫。正值中午,茶馆里清净无比,门外走来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子。
小二一怔,莫名觉得对方眼熟,待到看见对方脑袋后那摇摇欲坠的褐色木簪子,才想起三个月前那个和煦风雅的男子。
年轻人这次挑了个靠窗的雅座,点了同一壶茶,在位子上开始看一碟书信。
这年头,平常百姓家哪里有空闲也没有闲钱拥有消遣用的书纸。这位年轻人虽然衣服旧了,身上也不像有贵重东西的样子,涵养和气度却不像是一般人家出来的,看上去就像是中道落魄的富贵人家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