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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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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春节过后,齐然和周饼在南县住到初五,又吃了一顿饺子,才双双打包回了成山市。
周饼上了大学依旧保持寒暑假打工的习惯,寒假在司大年的Flower.coffee,暑假他和他哥一起给司小年打工。
齐然和周饼到了市里,直奔Flower.coffee,周饼要接唐明和司大年的班,齐然是过去接司小年回家。
初五市内有花灯展,司大年一家三口早早走了,留司小年看店。
一进门,齐然就奔咖啡机那边去了。司小年背对大门,只听走路和呼吸声也能听出身后的人是齐然。
齐然一手在司小年腰上抓了一把,一手拿下肩上的双肩包,从包里掏出一个饭盒,头伸到司小年侧脸亲了一口说:“放着让周饼干,过来吃饺子。”
司小年没动,只是转头看齐然笑,然后半张开嘴。
齐然麻利在咖啡机的细水流里冲了冲手,飞快打开饭盒捏了一个饺子塞司小年嘴里,贱兮兮拿指腹摸了摸司小年的牙。
周饼进屋就坐到了距离俩人最远的窗边沙发上,但管不住自己总想往狗粮边儿凑,转头就见司小年咬了他哥的手指尖,他哥还傻呵呵笑的贼陶醉地嘬手指。
哎~没眼看。
齐然下巴垫司小年肩上问:“怎么样好吃吧。”
司小年家过年过节从来不包饺子,凡是大点的节日一概从酒店订餐送上门。司小年吃过一次李景兰包的海参干虾仁鲜肉饺子后,回回吃饺子感叹没李景兰包的好吃。齐然算是记住这事儿了,跟李景兰学了好几次,失败过不知道第几次后,终于成功虏获了司小年的胃。
司小年美滋滋地一眯眼,转身一手捏了一个,根本没空搭理齐然“自卖自夸”那样。
从大年三十前一天俩人就分开了,长达七天没见,这会儿见了面忍不住眼神总往不该看的地方看,管不住手欠的总想抓两把。
周饼第三眼撇过去的时候,齐然的爪子已经在司小年毛衣里了。
周饼一声吼:“你俩好歹两年了,能不能收敛点!”
“叮铃~欢迎光临~”门口招财猫响了。
三个人一起向大门看去,焦磊低头拍拍肩上的雪,抬头扫了一眼店里:“这么齐。”他以为只有司小年。
周饼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还是不自在,干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毕恭毕敬打了声招呼:“焦老师,新年好!”
齐然收回爪子趴在前台,手向焦磊方向摊开:“磊哥,新年好!”
焦磊的表情这么多年还那样,没什么过分的情绪,他在身上四个兜里掏了一遍,终于翻出几个红包,然后走到沙发旁先给了周饼一个,例行客套似的说:“又长高了。”
周饼深吸一口气,堵的喉管疼,年年这句话,就特么没有点新发现吗?!
焦磊没看见周饼眼里的火,走到齐然面前往他手里拍了一个红包,问:“什么馅儿?”
齐然回身赶忙从包里拿出另外一个饭盒递给焦磊:“李姨包的,海参干虾仁鲜肉,尝尝。”
焦磊接过饭盒,一指司小年面前那盒。
司小年边嚼边得意地说:“我家鸟包的,尝尝吗?”
焦磊这个平时没啥表情的爷们儿,这会儿也想翻白眼了。把剩余的几个红包全塞给司小年,拿过齐然手上的饭盒走了。
这边焦磊一转身,齐然转头对司小年用口型说“大饼包的”,司小年咀嚼的动作一停,撩起小内双往落地窗那边儿看。
周饼以一个别扭的板正姿势坐在沙发上,姿势很好,就是看上去哪哪都不咋舒服。
焦磊坐在他对面,掀开饭盒后动作一顿,先瞅了一眼咖啡机旁的两人,那俩人对上他的目光赶紧低头、转身各忙各的,他又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玩手机的周饼。
饭盒里的饺子,长相那叫一个难看,跟关在饭盒里打群架了似的,一个比一个惨不忍睹,总之就没个饺子样。
焦磊吃了一个,幸好馅儿没被群殴过,味道非常好,他吃了几个又瞅了一眼周饼。
周饼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拔高声说:“看我干嘛!不关我事!”他也是头一回包饺子。
焦磊:“醋没有就算了,筷子也不给一双。”
周饼“噌”地起身,大步往后间走,拿了两双筷子回来,塞了司小年一双,塞了焦磊一双。坐下后,继续别别扭扭地打手游。
这两年,他和焦磊见面的次数掰着手指数都得浪费一半的手指头。
高三那年他忙着高考,即便焦磊在二中教课,他们都能活成两条平行线。当时他想在成山市上大学,最好能上成山大学,因为只有成山大学有教育学专业。拼了一年小命,总算过了一本线。他的班主任建议他报津市大学教育学专业要比成山大学教育学专业名气高,他当时满心雀跃地去找焦磊,假借“建议”之名,想让焦磊开口给他一个“结果”。结果就是焦磊给出的建议同样是“津市大学”。
他越来越习惯得不到回应。
司小年吃完饺子,踢了齐然小腿一下:“去看灯?”他说完往沙发上看了一眼。
齐然会意,收起不老实的鸟爪子,问:“看灯去不去?不去的留下看店。”
周饼漫不经心地举高手。
焦磊看向齐然道:“我就……”
司小年正在做咖啡,扭回头看焦磊,说:“磊哥,去听零点报时钟声?”
焦磊身形一僵,怔了几秒后说:“好。”
周饼眉头一皱,不明白这俩人什么意思,一个报时钟声有什么好听的。
四个人坐在落地窗边儿喝完司小年做的咖啡,防盗卷帘门落下,他们踩着雪走向公交站。新年的气氛还在,出门打车太困难,索性坐公交车。
“咯吱咯吱咯吱……”
四个人并排走,八只脚特别齐整的“左右左右左右”向前迈着。
齐然走在最左边,右手握着司小年左手塞进了司小年羽绒服兜里,剩下两只手各自踹在自己衣兜里。周饼走在最右面,他和焦磊的手都揣在各自的裤兜里,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他俩今天穿的都是短款羽绒夹克。
齐然转头问司小年:“开学前要不要去滑雪?”
司小年靠近他,拿膝盖碰了碰齐然曾经拉伤过的腿:“能行吗?”
齐然:“必须行啊,大不了你滑我看着。”
周饼掏掏耳朵:“你俩忍忍,回家再腻歪,求你俩了。”
焦磊转头看周饼:“几号开学?”
周饼掏耳朵的手一僵,随后塞进裤兜里,僵硬道:“初八。”还有两天。
齐然不耐烦道:“赶紧走,我也求你了。”
周饼抻头看齐然:“有你这样的哥吗?兄友弟恭说给谁听的?上下五千年的传统文化怎么就没把你熏陶成个像样的哥呢。”
齐然:“有你这样弟吗?尊老爱幼说给谁听的?甭跟我扯上下五千年,九年义务教育,教育出那么多优秀的娃,怎么就没你一个呢。”
周饼仰头冷呵一声:“有你吗?”
齐然给周饼一个“看好了!”的嘚瑟表情,然后转头问司小年:“有我吗?”
司小年忍笑忍出了六块腹肌,护犊子没下限地说:“必须有。”
周饼三观被震碎了,转头要问焦磊“有我吗?”但是看见焦磊目不斜视的面瘫脸,立刻改口道:“我|日!”
齐然:“哎呦我去,你不优秀我也就忍了,你还想搞骨科咋地?”
周饼两手摆成电风扇:“我错了!您让我做个人吧!”
四个人上了开往市中心的公交车,车上人少,最后一排四个位置空着。齐然上车时松开了司小年的手,司小年递了齐然一个只有他们俩能懂的眼神。
齐然刚在最后一排右侧临窗的位置坐下,就见司小年跟他隔着一个座位和焦磊挨着坐下了。
齐然:“司小年!”
焦磊刚坐下,司小年转头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齐然不等司小年和焦磊眼神交流完,抓着司小年胳膊把人拽到自己身边儿坐下。
周饼年龄最小,被一群人天天当跑腿的使唤,等他刷完四次公交卡往后走时,后排局势已定,他一屁股坐在了司小年和焦磊中间。
越靠近市中心人越多,司小年塞了一只耳机给齐然,俩人靠在一起听歌。
焦磊还是那副目视前方“窗外花花世界与我何干”的面瘫表情。
周饼次次靠近焦磊都坐立难安,说别扭也不对,说不舒服也不是,总之就很不自在,总想动动,瞅瞅,说句话,可是……谁他妈没点小骄傲啊。
骄傲的饼爷直挺挺的做了几分钟,终于还是没能管住嘴,飞快瞥了一眼身边坚硬俊挺的侧脸,清了清嗓子说:“为什么不去体育大学?”他听他哥说,体育大学要聘焦磊当教练,焦磊当时就拒了。
焦磊目光直直定在一个点上,声音不高地说:“不为什么。”
周饼鼻腔喷出一声自嘲的笑:“焦老师,诚实一点。”
焦磊转头目光盯在周饼侧脸上,慢慢地收敛起呼吸,诚实地说:“不想离开。”
周饼感觉实话的威力不过如此,不过是心脏被划了一刀,离玩儿完远着呢。他转头微笑着鼓励道:“这多好,大家都诚实一点。”
焦磊目光没温度,也没生气,但是有强度,那种强度能穿透人的皮囊、骨骼,透视锁定的人的本质。
周饼被看的极其不自在,转头也直勾勾地目视前方:“我说过,我不像。”别瞅了。
焦磊转头面对窗外,闭眼道:“不像。”越来越不像了。
个子长高,五官长开的周饼,并没有那时的夏未申漂亮,也不再精致。这小子好像有意让自己这么糙下去,但看上去更舒服了,阳光依旧,帅的很有特点。好像立志要帅的不雷同。
这让焦磊更迷茫彷徨。
花灯展人山人海,好像这个城市的几百万人都聚到花灯展上来了。步行街一眼望不到尽头,每个花灯前都围着一堆人,挤都挤不进去。
司小年后悔了,齐然也后悔了,这……还不如回家滚床单,七天呀,他们可是七天没见了。补够七天的量,这一晚都不一定够用,何必来这儿浪费时间。哎~
两人对视一眼,再转头,那俩已经被挤散了。
人与人之间能有一步长的距离就算难得了。周饼转身问迷你宫灯价格,再回身,三个人一个都没了,他周围一圈不是大爷就是大妈,稍微小点的孩子都骑在爸爸或者爷爷脖子上、肩上。
他想焦磊毕竟是193cm的大个子,垫个脚准能找到,结果垫着脚像个跳芭蕾似的转了360°也没找到人。他不想找他哥和司小年,那俩人今儿见面后就成连体的了,找来也是给自己添堵。
他想,算了,自己逛吧。他现在是人见人嫌的娃,他哥当他是特大号电灯泡,焦磊当他是……估计他没这张脸,焦磊看都不会看他。
周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有点反感它,可它毕竟挺帅不是么。
他走走停停,心不在焉地混在热闹的人群中,形单影只的很特别。在他身后隔着五六个人,焦磊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焦磊手长腿长,两人距离远了,他侧身往前挤两步,差不多就能走到周饼身后,距离近了,他停住脚步没两秒,他俩中间就能挤进去四五个人。
两个人就这么忽远忽近地走了半程,周饼转身进了一家奶盖茶店,不多时拿着一杯奶茶走了出来,出来后也没往前走,在店门外的一边一蹲,不走了。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拿手指划拉地砖。
焦磊站在不远处一直盯着奶茶店门口一侧,这小子跟个受气包一样蹲在奶茶店外边,人群密集的时候他会被撞两下,人群稀松的时候他手边儿的脚还能少点。
等了十几分钟不见周饼动一下,焦磊抬脚走过去。
周饼一杯奶茶喝了一半,杯子放在两只脚叉开的十五度角里,右手食指认认真真地在地砖上划拉着什么,见一双脚停在自己手边好一会儿没动,他眼神不善地抬头瞪过去——丫的没看见爷桑心呢!
呃……
周饼回过神儿,赶紧拿手捂住脚边的字。
焦磊抬脚拿脚尖扒拉开周饼捂着地砖的手。
地砖上写着仨字——求领走?!
焦磊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两下。
周饼不自然地搓搓鼻子,恼羞成怒地抓起奶茶泼在自己划拉了十几分钟的字上。地砖是常见的铺路红砖,拿刀刻兴许能容易点,拿指甲划十几分钟,才划出“将就着能看懂是什么字”的状态。
两个人,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尬了一分多钟。
焦磊人高马大,四周的灯光将他的影子罩在了周饼身上,他只能看清这小子的发顶,手落在周饼发顶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稍微一怔后,他揉了揉周饼的脑袋,发茬太短刺着手心指腹,手收回揣进裤兜里。
焦磊:“走吧。”
周饼仰起头看头顶的人,“啊?”了一声。
焦磊瞥了一眼被奶茶覆盖的三个字。
周饼顺着焦磊视线看过去,立刻跳了起来,嚷嚷道:“我写着玩的!”
焦磊转身往前走:“我没看清。”
周饼一扁嘴,低落地“哦”了一声。
步行街出口,齐然和司小年一人一个冰淇淋,缩着脖子冻着直跺脚,还一边往嘴里送。
周饼离老远就开始笑:“哈哈哈哈……你俩够狠啊,这么冷吃冰淇淋也不怕冻不举了哈哈哈哈……”
齐然抬脚就踹,周饼蹿的比猴还快,围着司小年转圈躲闪。平时被司小年护着惯了,忘了他刚才连司小年一起损了,躲着躲着被司小年抬脚一勾,来了个五体投地。幸好焦磊及时伸脚接住了周饼的脸,否则这位帅哥的帅脸得被拍成一张大饼,彻底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饼爷。
四个人过天桥,去马路另一边的商场听零点报时钟声。
过街天桥上,有人唱歌。司小年一眼就认出这人,他曾听过这个人唱诺亚和鲸的《5 years time》。他驻足,身边的三个人也停下了脚步。
司小年等歌手唱完一首歌,上前耳语两句,随后响起了《5 years time》的前奏。
焦磊硬如磐石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缝。
齐然和周饼眼见奇迹发生。焦磊跟着歌手轻哼,唱的甚至比对面的歌手还要好,眼神不在灰败颓丧,有了生气和颜色。司小年也跟着一起唱,偶尔调皮的小幅度蹦跳几下。
一曲过半,齐然和周饼成了背景板,司小年和焦磊仿佛合作过无数回的最佳拍档,曲调欢快人也欢快。
齐然明白过来时,周饼也明白了。恍然间觉得他这辈子都撬不开焦磊的心了。住不进去,离不开,就是他目前的状态。这曲子在他听来已经不再欢快,酸涩的调子听的他难受,他转身刚要走,感觉手腕被攥住,回头看去,对上神情略显彷徨的焦磊。
焦磊:“别走。”他的呼吸有了起伏,哈出的白气都带着热度。
周饼一侧嘴角机械一勾,然后落下,手腕用力甩开攥着他的手,大步流行的下了天桥。
“叮~叮~叮……”零点钟声突兀地响起。
四个人均抬头看向商场楼顶的机械钟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