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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他看着我,睫毛微动,没搭腔。

      我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梦到过你呢,很多次,你在梦里就穿过这样的蓝色连帽衫,有时你会把帽子戴起来,看不到表情。”

      他依然没说话,抖抖搭在背后的衣帽,开始往外走。我跟在他背后,随他一路回到房间,看着他脱掉外套,脱下睡衣,从衣柜里拎出一件背心套上,再把外套罩上去。接着,他从衣柜里拿出一条长裤,手放到睡裤的腰上时,他停顿了,转头看着我。

      他的眼神似乎在询问,或者说命令我出去。

      我有点儿尴尬,又有点不甘心,出去干嘛,大家都是男人,我不想出去。于是我假装没看懂他的眼神,与他对视,一句话不说。他立刻放弃了,大大方方脱下睡裤,换上那条舒适的长裤。我走过去,帮他把换下来的睡衣叠好,整整齐齐放在枕头边上。

      我边叠边觉得奇怪,他来的时候我分明见过,随身只有那个黑包袱,从体量上看里头绝对装不下那么多衣服啊,怎么刚刚他拉开衣柜时,里面竟放了许多我没见过的衣物?

      他什么时候搬进来的?爷爷知道吗?

      更重要的是……放这么多东西,是否意味着他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也意味着我可以有更多时间跟他相处?

      这个猜测让我感到小小的快乐,转头看他,他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似乎又进入了评估我一举一动的观察模式。

      “你要在我家住一段时间?”我问。

      他没回答,目光从我脸上浏过,停留在我的咽喉处,沉沉地看了约莫一分钟,突然开口问:“疼吗?”

      什么?我一怔,不明白他说什么。

      这时,他右手伸过来,较常人更修长有力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压在我脖子上,问道:“你这里有什么感觉。”

      这是在问我的情况?

      我考虑两秒,决定老实回答,道:“有时候会感觉痒。”

      “还有呢。”他似乎成竹在胸。

      我突然明白,他其实很了解我的情况,或许比我自己更了解。这让我越发不敢对他有任何隐瞒,老实答道:“偶尔……会感觉有一股血腥味。”

      他收回右手,垂下眼帘,微微点了点头。我想他一定正在思考,不敢打岔,站在旁边等他发话。

      紧张慢慢爬上我的肩头,我又开始忍不住去看那个静默的黑包袱,它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边缘隐隐勾勒出一个圆润的轮廓。

      那是头骨的顶端,此刻,骷髅正隔着一层背包与我对视。

      它叫吴邪,我也叫吴邪。

      我打了个寒颤,隐约意识到这背后有什么很可怕的联系,我一直在回避这个想法,自从昨天半夜里看到它起,它上面附着的魔力就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我明白一切不是偶然的,却没有勇气去深想那一切。

      梦中人带着与我同名的骷髅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谁也知道这不是偶然。

      如果它是吴邪,那我是什么?如果我是吴邪,它为什么会有同样的名字?

      一直不愿意去想的问题,随着我对他的心意越来越明确,越来越坚定,从梦境中一点点挪到现实里,这个问题也越发变得不可回避了。

      我呆呆盯着那个包袱看了很久,回过神时,发现他正看着我,目光里满是沉默幽静的意味深长,由痛苦一遍遍淬炼而成,仿佛正在拷问我的内心。

      他问我:吴邪,你在看什么?

      你看着它,想到了什么?

      你觉得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我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爷爷的声音随之响起。

      “吴邪,吴邪?出来做饭了。”

      我仿佛大梦初醒,朝他勉强扯出一个苦笑,小声说我去给你做野兔吃,逃一般地跳出房间,往后院跑去。

      转弯前,我朝后看了一眼,发现爷爷走入了他的房间,然后门关起来,像闭合起一场谋算。

      今天的晚饭开始得比平时晚,一方面因为我的心不在焉,胡思乱想,手上动作自然落了下乘;另一方面则因为爷爷和他的长谈。他们在房间里关了两个钟头,直到我把一切料理好摆上桌也不见出来,最后我只能去敲门,他们才出来吃饭。

      出来时,爷爷表情在凝重中有一丝放松,他则一如既往的淡然,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饭桌上没有人先说话,沉静的气氛弥漫其中,我心里七上八下,食不知味,勉强吃了两口,眼睛只往他和爷爷身上溜。他们的脸色都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夹菜,既不说好吃,也不说不好吃。

      当然我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自信的,做了这么多年饭,再笨的人也该磨练出来了,何况我一点儿也不笨。

      突然,爷爷搁下筷子,对我说:“吴邪,还没给你正式介绍客人。”

      “啊?是……”我一怔,也跟着放下了碗筷,有些紧张地看看他俩。

      爷爷指着我的梦中人,朝他一点头,对我道:“这位是张起灵先生,跟我们家是多年的朋友了。”

      张起灵。

      张起灵……

      我在心里反复诵读这三个字,像学习一句简短的咒语,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他身上,细细欣赏他的每一处轮廓。

      原来他叫张起灵,这名字我似乎听过,是在梦里,对吗?

      应该是从梦里听见的吧。虽然绝大多数时候我都叫他小哥,但这三个字也一定曾出现在那些梦里。

      原来他叫张起灵。

      我看着他,忍不住咧嘴一笑,他正好将目光转过来,嘴角似乎也微微动了一下。

      爷爷又说:“过两天我要出门一趟,你照顾好张先生。”

      这话让我一惊,意思是爷爷要走,我得和他单独住一起?

      “这……爷爷你去哪儿?”我反问,心里砰砰乱跳。我不是不乐意跟他在一起,但这样是否有点……跟他单独再一起,我还是很紧张的。

      “我去外面一趟,有个老朋友的忌日快到了,需要去祭拜一下,盘桓几天。张先生留下来,你好好呆在家里,把客人照顾好。”

      这句话里包含的东西似乎很多,我第一次听爷爷提到了他的老朋友,还一开口就是忌日;而这位既陌生又熟悉的张小哥要在家里住下来,我需要单独面对他。

      日子似乎正要突破过去25年的规律生活,一切都在加速变化中。

      “爷爷的老朋友?”我忍不住想打探更多,小心地问,“从没听您提过,他……已经去世了吗?”

      “去世九年多快十年了,十年祭奠是个大日子,我得回去看看他。”爷爷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却从他语气里听出了沉痛与不舍的味道,这位老朋友一定对他很重要。
      九年多,正是大雪那一年。

      我明白打探别人隐私是不对的,但既然是爷爷,从小抚育我长大,他的老朋友也应当是我的长辈。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从爷爷嘴里听到关于他自己的事呢,他本就不是个多话的男人,那场大雪后变得更加内敛严肃,再不跟我谈天说地,不跟我一道出门,祖孙间少了推心置腹的交流,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我觉得爷爷是个刻板律己的人,面对我时好像总压抑着什么,比如他自我的情绪。此刻他不留神说出这件事,是因为有客人在,让他感到放松的原因吗?

      这位客人……我忍不住又将目光调向他的方向,他修长有力的手握着筷子,动作优雅而灵活,似乎一点力气不需要使,只通过意志就能精准操纵身体按他的想法而动作了。

      他夹起一块兔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没有看我,好像也不知道我正在看他。

      收回目光,我忍不住又问爷爷:“您的老朋友怎么去世的?”

      爷爷闻言一顿,朝客人身上看了一眼,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然而这位叫张起灵的客人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连眼皮也不动一下。爷爷微微叹口气,端起小酒杯,将里边的酒一饮而尽,简短而有力地吐出几个字:“被杀了。”

      被杀?!

      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如果我早知道发生过这样不幸的事,肯定不会唐突询问的。可现在问也问了,答也答了,我只能尴尬地点点头,满肚子寻觅话题,想尽快把这沉重冰冷的三个字冲刷过去。

      其实我很想再问一句:谁干的?

      不知爷爷会不会回答我。

      餐厅里一时陷入沉默,我心里闷闷的,食不知味地又吃下几口饭,眼见着汤碗只剩小半,赶紧端去厨房添上,也借此逃开这股让我如坐针毡的古怪气氛。

      站在厨房里,我边搅拌锅中浓香四溢的肉汤,边听餐桌那边传来了低低的话语,是爷爷的声音,他正在询问那位客人的意见。

      “……我后天走,族长认为如何?”

      “可以。”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沉静冷淡,似乎被抽光了所有情感。

      “吴邪的事。”爷爷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留你们单独在这里,没问题吗?万一他发作……”

      接下来的话低得听不清了,我知道他们正在谈论我,简直连大气儿也不敢出,聚精会神地听着。

      “不会。”客人声音不大,却蕴含着掷地有声的力量,简单两个字,就堵住了爷爷的担忧。

      “不会最好……我观察他这么多年,倒也有两分把握,否则不会跟族里申请,请族长你过来。自从那件事后,差不多快十年了,他就这样下去也很好……”

      说到这里,爷爷沉默了,客人也没有搭话,凝重似乎正在他们之间蔓延,伴随着一秒一秒溜走的时间。我察觉自己在厨房里耽搁太久,再不出去就显得不自然了,于是端上汤,准备过去,突然听客人问了爷爷一句话。

      “你恨他吗?”

      我一怔,赶紧停下脚步,靠门边继续听着。不知怎么的,我直觉他话中的那个“他”正是在说我。

      “恨……”爷爷干涩地笑了两声,叹息般地低声回答:“恨不恨的有什么意义,族长恨他吗?”

      屏住呼吸,我将头抵在墙上,努力捕捉他们说出的每一个字,然而过了好几秒,客人依然没有搭话,倒是爷爷又接着追问了一句:“我是说,族长恨现在的吴邪吗?”

      “……不。”似乎经历了永恒那样漫长的时间后,他才轻轻吐出一个字。听到这个答复,我竟有种浑身虚脱的感觉,差点双脚一软就跪在地上。

      他说不,不恨。

      眼角有隐约的水汽浮起,来自本能的情绪让我为这句话感到酸楚又幸福。

      他说不恨。

      “您这么想,我也高兴。”爷爷恭敬的声音突然远得像在天边,他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吴邪……说实话最初接到族里的命令时,我很抵触,他做下那件事,说我一点不恨他是假话。我根本不想面对他,更别提照看他。可是,这几年过下来……我又无法将他当成那种丑恶的东西看待。除了那一天,那一次事故之外,这么多年里,吴邪从没有任何不好。有时候……有时候我甚至想啊,吴邪要真是我的孩子,或许也不错,像他这样聪明懂事又体贴的人,不多了。”

      “嗯。”客人声音响起来,似乎穿越荡荡的时间长河后,才缓缓落在我耳朵里,“吴邪……很好。”

      他说吴邪很好。我心头一跳,感觉有股又甜又苦的味道在弥漫,怀疑像河底的水草般丝丝缕缕晃动着,我不确定这个被他赞为“很好”的吴邪,到底是指我,还是他包袱里的骸骨。

      爷爷闻言长叹一声,喃喃道:“那您现在决定怎么办?他……”

      客人没有回答,我也无法继续在厨房里偷听下去,端着汤进入餐厅,他们立刻停止了谈话。

      我放下汤,佯装什么都没听到,热情地向他们介绍这道汤的做法,爷爷像他过去无数日子所表示出的那样严肃内敛。而客人看我一眼后,便将视线长久凝聚在桌面上,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我知道他们之间有许多秘密,他们背着我在商量一些事,对此我很好奇,却同时又有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力量,阻止我直接向他们探问这些秘密。

      那似乎是我现在还不该去碰触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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