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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 谜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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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植物学教授细细阐释着课本里的内容,饱尝水烟的嗓音夹了些沙哑,与特意布置得充满绿色生机的教室融为一体。在这个以催眠闻名的课堂上,他半趴于桌面,眼皮耷拉,昏昏欲睡。
这是他还身在学院时的情景。
迪伦看够了这张照片,直接将牛皮纸袋倒过来,让所有的内容都滑落到地上。
果然,全都是照片。迪伦瞪大双目。他多少已经猜到了。但没想到,数量居然会这么多……
这些前所未见的照片构图简单,内容清楚明了。他要么在跟人交谈,要么在上课,要么在微笑,每一张都自然无比,全无摆拍的意思。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正处于别人的摄像头之中。
经过几遍审视,迪伦下了个结论:这些都是在学院里偷拍的。
他看向圣骑士长,期望得到解释,但是室内除了粗重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了。
没人开口说话。
倒是床边的治疗师终于采到了血样,兴奋地拎起了药箱,完全没有留意到这诡异的氛围,径自从两人身边跑过,扔下一句「我待会就回来」后来到门边,翻越那张桌子出去了。
丁勒真是……非得这时候离开……只留下他们两个,感觉更加尴尬了……
迪伦舔了舔嘴巴,最终还是没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些都是你拍的照片吗,泰德?」
现在那种陌生的敬畏感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消失了。迪伦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泰德看着地面,没有看他。
「是的,都是我拍的。」
「这样啊。」
「呵。」泰德突然笑了笑,「你现在的想法都流露在脸上了。」他依然没有抬起头,下巴直接抵着膝盖,「变态。对吧。我确实是一个无耻的变态,而且我没有中任何该死的魔法。」
变态……吗?迪伦困惑地想道,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
虽然难以理解照片的存在,但是不知为何,他没有特别受冒犯的感觉。甚至在最初的惊诧后,几乎没有任何波动了,就好像变得迟钝了一样。他都分辨不清这是好事抑或是怪事。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这是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迪伦试图正视对面的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对面沉寂良久,才又开口。
「你无法理解的,迪伦。」
说着,泰德抬起了脑袋。
面上除了疲惫,还有绝望。
「你知道雷帕和他的未婚妻在十年前就订婚了吗?可他们始终都没结成婚,就因为雷帕担心他的妻子会变成寡妇。而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即便条件再好,也难以再找到真心对待她的男人。」
「哦。」迪伦微微动容,面上却无表情,「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许没有。」泰德叹息起来,「只是个老男人的呓语而已。」
迪伦安静下来,放任这段呓语逐渐延长,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凌乱的空间里。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大约三年前。」
学院的最后一年时光,迪伦心想,倒是跟照片里的时期对得上。
「我不得不承认,我最初去学院的动机,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次我去学院,纯粹是为了拜访老朋友,一个像热爱生活那样热爱观星的人。这个老朋友当时是第一魔法学院的校长,整天忙碌不休,现在就清闲多了。当然,我要讲的是那时的情况。
那时,我回到玛比亚开始休假,正巧这位老朋友邀请我去一趟,说要带我领略校园风光。我对什么校园风光并不感兴趣,但乐意去叙旧。我就这么赴约了。
到了门口,我看到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出来,跟一个中年人走了。
我盯了他们的背影半晌,突然被拍了下肩膀。是我的老朋友来了!
他笑呵呵把我领进校园,果真没有食言,愣是带我转了好几圈,不无自豪地介绍师资设施成就。我都听进去了,但是一个字都没记住。接下来我们在餐厅里吃饭,跟普通的教职工和学生一样。
日落后,我在他的办公室里喝茶,讲讲我的计划,顺便看他批阅文件。
不过,这位老朋友很快就困倦了,自嘲是年纪一大就懒散。
为了打起精神,他开始跟我讨论起他最感兴趣的话题:观星。
实际上,那天没有星星可观。这位老朋友只得用讲故事的形式跟我说,『你肯定想不到我今年干了件什么蠢事。』
我问,『什么蠢事?』
他说,『我买了一台照形盒。』
我问,『那怎么就蠢了?』
他说,『因为我想借助它看清楚星星。』
我说,『行吧,这是有点蠢。』
然后我大笑起来。
我猜我的笑声很难听,或者他非常在意这件事,因为他表情可以用恼火来形容。
『你倒是笑话我!』他说,『我敢打赌,你这个生在上世纪的老古董,连照形盒怎么使用都不知道!』
我说,『我怎么就不知道了?现在的科技产品如此流行,我刚一回到玛比亚就接触了不少。』
他说,『你也知道怎么使用照形盒?』
我说,『不知道,但我肯定一学就会。』
出于验证心理,他把那台照形盒找了出来,交到我的手上。
『假如你能照下一颗星星,我就把这玩意送给你。』
我好笑地摇摇头,并不真想要这个东西。但他的大话说得太过了。他怎么能断定我跟不上时代呢?就因为我常年在外面吗?天可怜见,我比他的年纪还小几岁呢。
于是我拿着照形盒,来到天台上面,独自研究这台铁盒。
使用照形盒比我想象中要难。我以为只要知道哪个是按钮就行了。但这上面的按钮,实在多得超乎我想象。而且每个按钮都兼具多个功能。只要界面一变化,功能就随之变化。
我研究了大半个小时,才弄清怎么产生一张照片。
这跟我原先设想得不一样,照片不会自动产生,似乎只能储存在铁盒里。
此时此刻,天上的乌云都出来了,我抬头看不见任何东西,不禁感到沮丧。
看来这个赌约我要输掉了。
我在天台上吹了会儿冷风,正准备下楼去,忽然看见隔壁一栋楼上出现了人影。
那个人影穿着学生制服,瘦弱而憔悴,即便在这样的光线环境里,我也能看出来,对方是个女孩,而且非常巧的是,我早些时候在学院的门口见过她。
但这个女孩大半夜爬上天台做什么?
我很奇怪,便停下脚步观望。
她径自走向前方,在设有防护的边缘坐下,一条腿盖在另一条腿上。由于我没有站在她的正对面,加上四周黑暗,所以她没看见我,只是垂着眼睛,自高空欣赏大地的风景。
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我有种预感,那不是很好的事情。
就这样,她在天台坐了许久,可能有二十分钟,期间有各种各样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想,也许我该立刻下去,告诉我的老朋友这件事。但若她只是想来静一静,并没有轻生的意思呢?
我一时左右为难,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我觉得打仗比这个容易多了。起码对于敌人,我不需要费力气分辨他们想要做什么,只要杀了他们,否则他们就会杀了我,还有我的战友。
我别无他法,只能留在原地观察她的动向。
如果她表现出冲动,我想我会喊住她。
大门开启的响声传来。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发现不是我这栋楼的大门。
因此我转过身去,望见那个天台上出现了第二个人。同样穿着学生制服。
在黑暗的阻隔下,我只能模模糊糊地分辨出,第二个人应该是一个男孩。
他身形像柳条一样瘦削,但却并不是很高,手里提着两个小罐子。
在发现天台上已经有个人的时候,他明显呆了一下。那个女孩大约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只是没有回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从侧面打量女孩,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波莉?』他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不作声,交叠的小腿却分了开来,在天台下轻微晃荡。
他思考了片刻,在她身边蹲下来,『挂科了?』
侧头看她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沉默的摇头。
『难道你的赌鬼父亲又来找你了?』
她自动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他叹了口气。除此以外,他没再做任何事了。一种传染性的寂静扩散在两人中间。我忍不住推测,他们互相熟识,应该是同学和朋友,所以他肯定了解她在烦恼些什么。但即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不总是能够解决的,对当事人来说是如此,对外人来说更是如此。
『我知道该怎么做。从我入学那天起,我就决定跟他断绝关系了。』她开始说,『可这比我想得难,难好多。每次他来找我,都是问我要钱。我除了那点奖学金,没有别的东西了。就在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跟他说,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不会再给他钱去赌。然后……当时听他骂我,倒是感觉没什么……但现在我突然意识到,我父亲,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家人,真的离我而去了。』
语毕,她掩住脸哭了起来。
这跟他们所学的、所知的、所做的,都没有任何关系。只要生为人类,活在太阳的底下,便永远摆脱不掉阴影的追随。而那些阴影孵化的,是痛苦的万千重面孔,衬得阳光如斯甜美。
他侧身拎过罐子,自顾自地打开。
『要来点红醋栗蛋糕吗?』
这一句毫无关联的话,让她怔愣地抬起头。
一个罐子里装着糕点,另一个罐子里装着果汁。
她囫囵地点点头,脸上泪痕未干,小口地进食起来。
直到蛋糕和果汁都没了,她才蓦然反应过来。
『抱…抱歉……迪伦……这应该是你的宵夜才对吧。』
他轻轻笑了一下,『没事,本来就是我中午做多了的。』
她站起来,很不好意思似的,开口时压低了音量。
我站在这边的天台上,原本就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才能听到他们的交谈。现在她有意把声音减弱了,他也配合着小声说话,我便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了。但我猜测,这其中不乏感激的言辞。
乌云散去,天上的明灯散射到楼顶,照亮了那两人的面容。
我望见一个鲜花般的侧脸,散发着温柔甜美的气息,如同杯中满溢的热牛奶。当她扑进他怀里,我莫名其妙地感受到嫉妒,因为那副表情只针对波莉。假如我是波莉呢?也可以讨得一个拥抱吗?
不久后,两人分开,并肩走向了天台门。
我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心知他即将消失在视野里。
仿佛有所察觉,他突然顿住了脚步,缓缓转头,瞥向了我的位置。
而我,猜测到他视线转移的方向,提前一步躲到了附近的花架后面。
我想他没有看到我,因为数秒之后,响起了天台门开关的声音。
曾经的我面对黑黝黝的枪口,并不怕再挨一发光魔弹。
但现在,我却害怕一个男孩的目光。
我不敢被他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