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被世仇爱上》卞九欢

53、山火

　　第55章

　　沈京初带着发疯的姐姐离开了赵王府。

　　冬日的京城很冷。

　　这种冷冰冰的繁华里，透着一股孤独的味道。

　　偌大一个京城，四处都是王公贵族，天子脚下的皇城，沈京初带着姐姐和她那个破娃娃，竟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回家吗？

　　可是那个家，又算是什么家？

　　沈京初漫无目的地在京城里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蜀山虽然不大，但是容一个女子，倒还是容得下。”

　　沈京初回过头，看见京城微雪的天空下，平谷雪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平谷雪看了一眼浑身泥污的沈清月，又说道：“你若是想来，我就迎你。你若是不来，我也不会逼你。”

　　说完，又瞥了沈京初一眼，见她不说话，又闷声补了一句：“爱来不来，也不稀罕。”

　　沈京初正要惊喜，平谷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子里掠过一丝冷色，冷冰冰地说道：“你要是想去皇城里找你那位公主大人……”

　　沈京初一听见她提盛容虞就害怕，急忙说道：“我去蜀山！阿雪，我们只能去蜀山了！”

　　平谷雪冷冰冰打量她一眼，又说道：“是吗？沈小姐下想来就来，可千万别勉强。”

　　沈京初着急地说道：“我想去的，我想去的！”

　　平谷雪还不算完，又说道：“蜀山是粗茶淡饭，但是我们的人心起码还没烂……”

　　沈京初生怕她又提起谁来，赶紧说道：“蜀山好，蜀山的饭我也爱吃，不是粗茶淡饭！”

　　平谷雪见她说得真诚，神色这才缓和了一点。

　　仿佛冬日里的冰雪里，冒出一棵小小的夏草尖儿来。

　　一贯冷淡的脸上添了一分笑意：“那还差不多。”

　　说完，见沈京初确实是诚心想去，这才一副勉强的样子，说道：“行吧，看在你可怜的份上，勉强收留你。”

　　蜀山路远，一时半会自然是回不去的，此刻启程难免被人盯上，平谷雪和平含烟商量之后，决定先在京城中把沈清月藏起来，等风头过去再出京城。

　　因此，京城巷子深处，一栋小宅子里，藏着昔日的沈相嫡女，王侯夫人。

　　沈清月昏睡的时候，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个脏兮兮的娃娃，仿佛是什么珍宝似的，拥在怀里。

　　平沉欢鼻子灵，每次从院子里过都要绕着走，嫌弃地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平含烟坐在房檐上，四下看着这京城，良久，才说道：“那是她的孩子。”

　　平沉欢忍不住好奇，甚至凑过身子去瞅了瞅，只见那娃娃又僵硬又脏，显然是木头拼成的，也早没了昔日的样子，不由得嫌弃不已。

　　这就是那妇人的骨中骨，肉中肉，一生的盼头？

　　沈清月足足昏睡了三天。

　　这三天里，纪恨山满怀愧疚，一直想弥补沈京初，但是来了沈家数次，连她的影子都找不到。

　　纪恨山请沈家人及时出去找，然而沈家竟然一个动弹的人都没有。

　　到了第三天，纪恨山被逼急了，站在沈家厅堂质问沈海钟：“沈丞相，你少骗我了，你嫡出的女儿就这么没了踪影，你竟然告诉我你一点也不担心？”

　　沈海钟急忙说道：“纪先生这话说得就过了，我怎么会不担心呢？只是初儿自小在我身边养大，我最熟悉她的脾气了，她呀，厉害得很，没人能欺负她的，出去没事的。”

　　纪恨山被沈海钟气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两个人争执的时候，沈京初回来了。

　　她回来，只是想找嫂嫂取之前嫂嫂送给她的那个娃娃。

　　沈清月的娃娃虽然被她珍惜，然而那个娃娃实在是太破太臭了，连洗都洗不干净，仿佛那些年在地牢的日子，都浸入这个娃娃的骨肉里了一般。

　　沈京初只想，给她姐姐一个干净的娃娃。

　　然而她一踏进沈家的门，纪恨山就冲了出来，急匆匆地说道：“你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你一个人跑出去，是想急死你的家人，还是想活活急死我！”

　　沈京初疲倦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老师不用担心，我家里人不会急的。”

　　纪恨山愣了一下。

　　她怔了半晌，才说道：“你方才喊我什么？”

　　沈京初说道：“您为了我专门下了一次山，我姐姐的事，您虽然没能帮到我，却也尽力了。您还是我敬佩的女状元，这一点不会变的。”

　　纪恨山此行下山，就是为了让她拜师。虽然纪恨山帮不到她，但是姐姐的事情终究是有了好结果，再和她起冲突也没什么意义。

　　纪恨山终于见到了她的面，说道：“你说的对，这京城里的是非，我几乎半分也不知。你这一家人，一个个各扫门前雪，没有一个人真心在乎你，你跟我回梅庄去——”

　　纪恨山做天下之师久了，做事难免强硬，见沈京初没有反应，她立刻伸手去拉沈京初，说道：“留在这京城里对你没好处……”

　　然而，她刚抓到沈京初的袖子，就被沈京初甩开了。

　　沈京初说道：“我要做什么，要去哪儿，要不要留在京城，是我自己的事。梅庄不可一日无主，先生还是回去吧。”

　　宗剑见沈京初不愿，只得劝纪恨山道：“纪先生，我们走吧。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梅庄再插手就不好了。”

　　纪恨山一贯强硬，就连君王都要让她三分，此刻她只以为沈京初是耍小孩子脾气和她置气，立刻加重了语气，怒道：“你跟我回梅庄去！”

　　沈京初被她吼了一声，回过头，皱着眉看着她。

　　纪恨山被她的目光刺痛，只好说道：“你跟我回梅庄，我倾囊相授，这些年的学识，武功，不传外的秘籍，我全都教给你，行不行？”

　　沈京初说道：“我不会再回梅庄了。但是若是旁人问起，我会说梅庄纪先生是我的恩师。”

　　但是梅庄，她再也不会回去了。

　　当初纪恨山用各种手段逼她走的时候，她不走。

　　可是现在，就算是纪恨山用她所有的学识来换，沈京初都不换了。

　　沈清月需要她，她必须留在京城。

　　这件事十分危险，一旦走漏一点风声，事情就完了。

　　到了这种时候，她已经不确信，谁可信，谁不可信了。

　　就连晋语娟，她都没有告诉，只告诉她自己借住在京城的朋友家里。

　　沈京初看了纪恨山良久，见她不肯离去，于是索性俯身下跪，对着纪恨山深深拜了三拜，说道：“当初拜师的时候，头磕得少。现在要离开老师了，多叩几个……”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拜，纪恨山就冲了过来，拉住了她，怒道：“你是要活活气死我不成！”

　　纪恨山一贯脾气傲，眼睛里鲜少能容得下几个人，此刻拉着沈京初，她的声音都在抖。

　　纪恨山这一辈子都没求过人。

　　哪怕是求君王，那怕是求血亲。

　　纪恨山在沈京初面前蹲下，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求你了，跟我回梅庄去吧。这京城里危机四伏，你——”

　　沈京初的声音很平静：“我不会去的。”

　　那里没有她信任的人。

　　更没有能帮她的人。

　　那一刻，纪恨山看着沈京初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是求不动这个倔强的孩子了。

　　她叹息了一声，站起了身。

　　但是纪恨山一贯不是愿意服输的人。

　　白衣银氅，傲慢得想远处丛山尖尖上的积雪。

　　远离人间，不谙世故，一心只读那些圣贤书，以为会和笔墨纸砚寡淡一声的隐士，此刻眼里却有了几近偏执的神色。

　　纪恨山冷静下来，整顿衣冠，说道：“好，你不愿意和我回去，也罢。”

　　“从此你留在京城，我就留在京城。你若是来京城住，我就把梅庄搬到京城来，你若是去别的地方，我就把那梅庄搬去别的地方。你想同我耗，我就跟你耗，耗到你甘心为止。”

　　宗剑听她说了这种不讲理的话，急忙说道：“纪先生……”

　　纪恨山道：“我意已决，不用劝了。”

　　宗剑还从未见过纪恨山说这么不讲理的糊涂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好不吭声了。

　　沈京初去后院拿了那个娃娃，见纪恨山依旧在沈家留着不走，摇了摇头，说道：“天下之师纪先生，如今变得如同顽童一般。”

　　纪恨山望着她，忽得笑了一声，说道：“我冷静谨慎了一辈子，怎么也得发一次疯。既然发了这次疯，我就疯到底去。”

　　沈京初拿着娃娃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说道：“纪先生既然愿意发疯，那我就不奉陪了。”

　　她走出了门，上了马车。

　　马车上的平含烟放下了帘子，对赶车的人说道：“梅庄的人会跟着我们。甩掉他们。”

　　车夫无声的点了点头，在人群中驱动了车子。

　　车一走，纪恨山就说道：“追上去，看看她去哪儿。”

　　宗剑犹豫道：“先生，算了吧，梅庄一贯光明磊落，现在我们偷跟人车，这算什么？”

　　纪恨山看着喧嚣的人群，寞然说道：“梅庄的雪，下了足足十七年了。”

　　“可十七年的雪，也压不住那场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