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32、Part.XXXI 无法安息

　　“仍牙？”她轻轻地碰了碰仍牙的胳膊——太使劲的话会加重她自己的伤势。
　　没有反应，只有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和走廊上来往行人的谈话声。
　　她记得偃季的能力是阴气，而仍牙的能力是死气。他显露出这样的反应，难道是因为看见了濒死之人？
　　“……抱歉。”好一会儿，仍牙才缓缓回过头来，歉意地朝课代表笑了笑，“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太过奇怪了，所以忍不住思考了一会儿。”
　　“‘他’？”比起到底是哪里奇怪，课代表更加在意仍牙所指向的某个人，“你难道是说……那个女生的父亲？”
　　“刚刚进来的那个男人，原来是那个女生的父亲吗？”
　　课代表点点头作为回应。
　　“那么……”仍牙迟疑地说道，“很奇怪，他身上的死气很浓重，好像马上就要死去了一样。但是这份死气总给我一种非常不协调的感觉……让人，很疑惑。”
　　“你这种说法，让我也很疑惑。”
　　仍牙难得露出苦恼的表情，他的眉头微蹙，犹如挤牙膏一样艰难地在脑内组织语言。终于，他挺直上身坐正，对课代表解释道：“首先，我来解释一下。无论死气也好，阴气也好，都是自然存在的东西。比如说，有河流就一定有源头，有光合作用就一定会有光，死气或者阴气，也应该存在于它们应该出现的地方。”
　　课代表睁大了眼睛，虽然缓慢但还是理解了仍牙的意思。她确认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叔叔不是濒死之人，但是身上却出现了死气？”
　　“我无法判断他是不是真正的濒死之人。”仍牙回答道，“但是他身上的死气的确给我这样的感觉。”

　　距离自杀事件只不过过去了一天，但是在高三年级中，那种脱离日常的诡异气氛已经消散无几。也许还有新闻记者围堵着教务处，也许死者的家属正和校方纠缠不清，但是无论怎样，这些都没有影响到他们日复一日的试卷、练习册和笔记本。
　　以及依旧随风飘落的槐树花。
　　许简晖从那里走过时，抬头看去——那些原本黄色的小花，忽然又变成了暗红色的点滴。就像天上降下了血雨，带着腥气和温热的血滴张开一张绵密的大网，无论他如何逃离，都固执而倔强地拦住他的去路。
　　——不要丢下我。
　　他好像听见有人在耳边如此低喃，仿佛在念一段让他万劫不复的咒语。
　　风，停止了；声音，停止了；槐树花的掉落，停止了。红色槐树花的幻境，却重新开始了——
　　忽然之间，整个幻境如同被天外之锤狠狠地敲了一锤子般，许简晖感觉自己的视野猛然一晃，就像坏掉的电视机屏幕时不时会拉扯一下画面。
　　原本停止的一切事物又开始重新运作起来，之前的空间抽离感仿佛只不过是自己一瞬之间的错觉，他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切正常的校园景致，微微喘着气。
　　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惊呼声。
　　“哎呀！你、你的衣服！”
　　许简晖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后面发出惊呼的女生快步走到他的身边继续咋咋呼呼。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校服外套的下缘，竟然燃起了小小的火苗。
　　“——？！！”
　　他手忙脚乱地扑灭了这一缕小火，所幸只是把衣服烧了一个洞而已，并没有其他的大碍。好心提醒他的同学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多问，也许只是之前在实验室做化学实验时不小心把某些易燃的化学药品蹭在衣服上了吧？
　　但是许简晖清楚地知道不是。
　　他从腰间取下钥匙，原本挂在上面的黄符纸包，此刻已经有一半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下另一半带着焦黑的边缘，在微风中抖落着纸灰。
　　九泉也给他的护身符，烧毁了。

　　“那么，这半块符就先留在这里吧。”偃季趴在窗台上，探头对站在窗外的许简晖说道，“作为代替，我把这个给你。”
　　她的手越过欧式铁质窗棂上郁郁葱葱的花草，在绿色中递出一串棕色的佛珠。麦丽素一样大小的檀木珠子，在红绳上结成一整个手串。
　　“有用吗……？”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偃季却略微凝重了起来，“……应该有用。”
　　许简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这也没办法啊！”偃季才不要被这样拒绝，脚一踮把整个上身更加探了出去，那阵势恨不得把佛珠嵌到许简晖身上，“因为九泉的能力靠符咒就能发挥，但是我和仍牙的能力一个是咒文一个是阵法，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做成实物啊！”
　　“不是……那，那能不能再给我一个九泉的黄符呢？”
　　“你们这两天放学时间太早了，市立七中这个时候还在上课呢。怎么，要等她吗？”
　　“大概等多久？”
　　“不久，三个小时。”
　　“……”

　　最后还是带着佛珠回来了。
　　许简晖看着被自己放在书桌正中间的灰棕色佛珠，叹了口气。
　　这个护身符，比起之前九泉也给的东西，未免太扎眼了一点。也许，可以私底下拜托九泉也再给自己一个……
　　他的手机已经按开了屏幕，开始在通讯录里寻找九泉也的名字，但动作忽然停住了。
　　——不知你是否有察觉到，九泉其实对于自己的除灵能力非常在意。这可能是她自认为无趣的人生中唯一一点执着了。结果这一回她引以为傲的符咒镇压却被人烧毁了一半，无论是他人为之还是怨灵自己冲破封印，对她而言一定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
　　仍牙的话忽然浮现了出来。许简晖叹了口气，收回了手机。
　　如果之前贴在树上的符咒镇压被烧毁会给她带来打击的话，那么这回这个黄符纸包被烧毁，恐怕就是雪上加霜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刺激她了。
　　那么，谎称自己是不小心弄丢了符咒呢？
　　……不行，一定会死，九泉也说了再掉就拿他的皮来做新的。如果是别人的话还好说，但九泉也是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他只好又叹了一口气，把佛珠收进自己的书包里。
　　如今，只能希望自己的运气好一点了。另外，在学校的时候最好也尽量绕开那片槐树林。这样的话应该就没事了吧……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继而又用力地摇了摇头。连续两天学校都没有上晚自习，但这不代表是可以休息的时候，此刻他面前的书桌上就摆着从学校带回来的习题集。
　　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他诧异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地颤抖。
　　——这是什么？是心灵深处的反映吗？

　　晚上11点过的时候，许简晖的电话响了。
　　那时他已经睡得半梦半醒，忽然响起的闹铃让他的大脑一阵发蒙，好一会儿才缓慢地睁开眼睛，在透着现代城市夜晚所特有的灯光的昏暗房间里，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来电人显示：仍牙。
　　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从许简晖的心头浮现，就像忽然被煤油点燃的火苗，一路上窜，直到脑门。
　　“喂……？”
　　“许君？太好了你还醒着！”仍牙的声音听起来时大时小，而且难得地带上了些微的喘息和急促，在他的声音背后，有时起时伏的风声一并灌进手机听筒里，“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但是我们害怕事态恶化，所以就只好找你了。”
　　大约是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许简晖也不由得变得有些紧张起来，连着睡意都消去了不少。
　　“九泉不见了！”
　　许简晖条件反射地头皮一麻。
　　“现在我们在外面找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的失踪和那片槐树林有关系……”仍牙稍稍平复了情绪，以一种类似恳求般小心翼翼的语气问道，“许君，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即使已经离冬天很远了，但是天气却并没有要转暖的意思，春寒还固执地残留在凄清的夜晚里。
　　许简晖跟着仍牙奔走在都市的高楼大厦之间时，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寒冷。像细小刀片一样不引人注意却能制造伤口的寒意，在街巷里裹成细长的气流，扑在他们的脸上。
　　“等……等一下。”在一个拐角处，许简晖一手扶着墙角，弓起身子，气喘吁吁地叫住仍牙，“让我……歇一下……”
　　仍牙的身影像鬼魅一样从前方忽地回到了许简晖的面前，他的嘴角努力地往上翘了一下，似乎是想露出和平日一样的温暖微笑。但是很明显，他失败了。在许简晖的眼里，他不仅没有笑意，甚至头发也有些凌乱，连衬衫领子都被风吹乱了一些。
　　这不是平时的仍牙。
　　许简晖的拳头下意识地握紧。也许，九泉也真的出什么事了。
　　“好了，休息够了。”他朝仍牙笑了一笑，“走吧，别让九泉等久了。”
　　仍牙点点头，他的眼睛被额发的阴影所掩盖，只留下一片幽暗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