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千千结》我叫方糖

6、第 6 章

　　杜晚生醒来时没有闻到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是因为他躺在江城人民医院的VIP病房里。他听到细碎的话语声，眼前的画面有点晃，头疼。
　　一个人脸慢慢清晰。
　　清明笑眯眯地看着杜晚生，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略显苍白，眉眼透着温润儒雅，实在很难和传言中的凶狠的“獒”联系起来——人不可貌相啊。
　　今天一上午清明都在江氏集团大楼顶层的办公室里装模作样，为的就是等杜晚生前来叩门，没成想却等来了体育中心大乱，杜晚生受伤住院的消息。杜晚生昨夜才入江城，不是急着找他，跑体育中心干嘛？看漫展？还被人姑娘一棒槌给敲晕了。
　　清明细思着，为什么他会觉得有些事朝着诡异荒唐的方向发展。
　　“醒了？感觉怎么样？那女孩儿还有膀子力气，拿的又是铁家伙，幸亏是往你脑门上招呼，要敲偏了，你就真见不着今天的太阳了......”清明自说自话，对于和他第一次见面的人，总是没有自我介绍的意识。
　　按照他的理解，全世界在这个圈混的人都该认识我清明。哪个圈呢？生物圈。
　　杜晚生没想到自己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清明。他和他，相差两岁，生于江城长于江城，也苦于江城，困于江城，都是离了又回，都是名声在外，不同的是，杜晚生成的是凶名、恶名，清明是盛名。他有时候会细细琢磨两人的共同点，牵强附会地相比较，想着这两条平行线会不会有相交的一天，这天来了，当他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撞歪偏离既定轨道的那一天。
　　他听着清明自说自话，好像病床上躺着的是位老朋友，毫无隔阂尴尬的意思。
　　杜晚生唇角上扬，眼角染着笑意——想起来江城前K和他开玩笑说怕他去了江城就回不来了，不是担心谋杀，而是怕杜晚生被清明看上，给扣留了。
　　是啊，全生物圈都认识清明，全生物圈都知道清明的八卦。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有点家长里短的闲聊，不清楚的还以为俩人相识数年。或许两人都没想到，“九犬一獒”杜晚生和江家“头狼”清明的第一次会面，没有唇枪舌战、争锋相对或绵里藏针的试探，而是如此春风细雨，阳光明媚的场景。

　　清明离了杜晚生的病房，没打算直接回去，直觉告诉他应该去看看那位敲晕了杜晚生的生猛姑娘。听说那姑娘不知什么原因也晕了过去，也在住院，就是这栋。
　　往普通病房走的路上，人多起来了，有认出他的人向他打招呼，清明一路嘚瑟地点头致意。
　　刚转个弯，就看到病房门口两个拉拉扯扯的男人。在清明眼里，凡是不好好说话，爱搞小动作的男人都有成为同类的潜质。
　　清明走近，清了清喉咙提醒两人，俩人一看到他立刻立正站好了。他认出其中一个是江小北，他众多远房兄弟之一，另一个不认识，长相还挺粗犷的。
　　“要搞去厕所搞，大庭广众找刺激啊！”清明对江小北调侃道。
　　门口俩人立时一脸尴尬，忙解释道:“我们不是......”
　　“不是也别挡着门。”清明面无表情地说。
　　“诶，哥......哥，你来这是......”江小北直接上手拽清明的黑衬衫袖子，清明眼睛直接就眯起来了，盯着江小北的糙汉子手。他虽然是，但最讨厌非亲密的人碰他。
　　江小北扯了个贱兮兮的笑脸，“就今天那事儿您知道吧，杜晚生被拍了一脑门儿。哥，我认识那女孩儿，她肯定不是成心的，这就是个意外。您能不能......帮忙给说说，让杜晚生别记仇。”
　　清明深深看了江小北一眼，没吭声。
　　长相粗犷的男人苦着脸说：“明哥，求您帮帮我妹妹，当牛做马我李玉在所不辞。”男人直接来了个九十度鞠躬。
　　清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想自己是不是跟一帮老爷子茶喝多了，跟不上时代了，现在人怎么这么江湖气。
　　“杜晚生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你想多了。”
　　“不是，那是谁啊，那是杜晚生啊！”江小北抢话道。
　　清明有点不耐烦，“杜晚生怎么了？”
　　“杜晚生那可是复仇狂人啊，亲爹亲哥亲姐他都能给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小茉莉今天打了他，明儿还不得无声无息地没了啊！”
　　“谁跟你说是他干的？警察都没证据说。”清明冰冷地扫了江小北一眼。
　　江小北冻得一哆嗦，“二大爷说的。”
　　“去你二大爷的，躲开。”清明不再理两个紧张兮兮的神经病，抬脚就往病房里迈。
　　清明看到茉莉的第一眼，眼前一亮啊，他是真没想到能把杜晚生给干倒的妹子会是这么个......美人儿。美女他真见了不少，各种款式都有，但这种古典水墨画款式的还真难得一见。
　　有点明白江小北为什么有种跟他面前蹦跶了。
　　病房里围着床坐着三个人，应该是茉莉的父母亲属，似是没料到清明会来，惊得起身，措手不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清明愣是盯着倚靠在床上的美人沉默着，一句话不说，整个病房一片尴尬。清明完全不在乎旁人怎么想，就这么自顾自欣赏，眼神直白，甚至有点赤裸裸地侵略性。
　　茉莉从未想到会有天见到清明，这样的大人物，就算在闹市安坐于王位上，也不应是随处可觑的。江城不大，城南城北，东区西区，十万人不到，他和她最近的距离应该是擦肩而过，而不是这样面对面的相视，这样直白、突兀。
　　她是从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醒来的，脸色还很苍白，父母亲属都来过几趟，告诉她实情——整件事就是个荒唐的笑话，玩儿大冒险的小哥跟人打赌，扛她跑，哪想到惹了半个体育中心的人误会是游戏跟着跑，有人看场面失控了，想救她，却被她误伤了。就这次事件，好几十号子人在拘留所轮流报告。江小北和李玉表哥来她这七嘴八舌一说，就一句话——她惹着大麻烦了，她根本不知道杜晚生是谁，又为什么会和自己扯上，还会被自己给拍晕了。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一时间也愁眉苦脸。
　　茉莉与清明对视，女孩除了开始的惊讶以外，一直保持平静，在清明赤裸裸的目光下，丝毫不露尴尬羞涩。
　　“靡靡皓齿，郑卫知音。杜晚生那么多死对头都没能敲了他一个手指头，却直接被你一棒子撂倒，我现在相信，他一定是故意往你棒子上撞的。”清明笑道，话刚毕，病床旁的齐耳短发少女噗嗤一笑，江小北、李玉等也都面露尴尬笑容。
　　清明转身就要离去，居然正好撞上刚走进来的杜晚生和辛迪。不自觉得眯起了眼睛，看来这件事不简单哪。杜晚生心里一惊，清明是出了名的不按常理出牌，来看那女孩儿是为了......难道已经知道他此行目的？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只想早点解决那件事，鬼知道江城什么时候又会成为泥沼，他要单刀直入，粗暴直接地把惹了他的神经病按在地上打。
　　还没来得急张口询问，清明就一个潇洒得转身冲床上的女孩调笑说：“美女，老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其实无事讨打也是同理啊！”
　　别有意味地拍了拍杜晚生的肩膀，大笑扬长而去。
　　刚出了病房门，潇洒大笑的清明脸比翻书还快，变得冰冷严肃起来，一步之距的随行秘书拿白色衬衫的袖口擦了擦脑门儿的汗，心里暗中揣测着又是谁惹这位爷不高兴了，难道爷真看上了杜晚生，瞧着杜晚生向那女子献殷勤，吃醋了？要不要把这个八卦透露给几个老太爷，还是直接卖给江城晚报呢？
　　“给江朔打电话，让他查清楚杜晚生过去两个月每天都在干什么，找出他来江城的真正目的，别天天听老人院瞎哔哔。”
　　“是，好的。”

　　再说在那小小的病房里，茉莉周身站了一圈亲属朋友，撑腰似的敌视得看着头上还缠着纱布的男人。男人身量高，有185左右，身上穿着江城人民医院的病号服，那么简单朴素的病号服掩不住其灼灼光华，说是温润如玉，谦谦公子也不为过，只是那双眼睛啊，是染上了深沉厚重的墨，吞噬每一双直视它的眼睛。
　　没人坐椅子，杜晚生直接拉过一把坐下，头晕还没完全好。
　　“我想和茉莉小姐单独谈谈，请诸位出去。”君子的外表也只是假象罢了。
　　“我是茉莉的父亲，我在这里对今天发生的事向您道歉，我们会尽全力补偿您的。”一个秃顶的中等身材男人说道，这是茉莉的父亲，旁边一脸愁容的女人是她母亲。
　　杜晚生不想绕圈子了，“你比照片上好看许多”，他从间缝里锁定女孩的苍白的脸，然后转脸面对秃顶男人，“和你父母长得不太像啊”，眼神带着钩子，迅速勾住了茉莉惊慌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圆眼睛，大而亮，带着稚气的天真可爱，可惜了。“不是亲生的吧！”
　　这句话像一声惊雷，打在茉莉的心头，她听到小小的尖声怒喊，在替她辩驳，可是没用啊，有些东西不需要遮掩，她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她很小的时候被抱来养的，她偷听到还有另外两个孩子，两个男孩子，被别人抱走了。她一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怕伤了父母的心，她曾想过等自己长大毕业了就去找他们，要去找的。
　　可为什么这种事会被一个陌生人揭开啊,毫无准备，让她措手不及。
　　“你有个好弟弟啊，为了引我入局，拿自己亲姐当诱饵，我逮不着他只能来见见你了。”杜晚生沉声道。
　　她听到了母亲慌张无奈的哭声，看到父亲愧疚的眼神，小小、表哥还有小北落在她身上复杂的目光。
　　“妈妈你别哭了，我早知道了，这又不是谁的错。”茉莉跪起身去抱母亲。
　　“你们先出去吧，我和杜先生谈谈，我相信在江城，杜先生是不会轻易伤害我的，他今天不是还救我一次嘛。”杜晚生看着跪坐在床上的女孩，女孩坦然与他对视，乌发如墨，肤若羊脂，眉间倔强，只是，那紧紧攥着的拳头暴露了内心的真正情绪。
　　这种情况下，双方再对峙没有任何意义，虽然舍不得表妹直接面对杜晚生，李玉还是规劝着姨妈姨夫和小小暂时离开，江小北走前狠狠地瞪了杜晚生一眼，身为江家人，只要害怕清明就够了，在江城，杜晚生还没胆量找他麻烦。
　　江小北误估了，胆量这种东西，杜晚生从来都不缺，他只是不想搭理这种无聊的挑衅罢了，揍人还要排个队挨个来呢。

　　刚才还显得拥挤的病房一下子好像变大了，杜晚生看着这个女孩镇定自若的模样，有些不知要从哪出开始，辛迪最后出去把门关了，整个房间安静得好像能听的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我偷听父母谈话，我是有同胞的弟弟，但从来没见过，连名字都不知道，让杜先生失望了，您在我这得不到任何消息。”
　　“失望的恐怕不是我，是茉莉小姐你吧。直接被自己素未谋面的亲弟给卖了，落到我这种恶人手上，心里不好受吧。之前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是诱饵还是弱点？来了江城我就明白了，你两者都是啊。我挺欣赏你弟弟的，这种割肉引狼的做法不是谁都有胆量的。只是可惜了，胆量足，手段却不够啊。”
　　杜晚生话刚说完，突然整个身体压倒椅背向后倒去，一只弩箭在他的面前飞过，整个身体嘭的摔地上。辛迪冲进来，看到倒在地上的杜晚生，插在墙上的弩箭，上前扶起杜晚生，立马通知巴斯等人去追击凶手。
　　杜晚生脑震荡还没好，自己又突兀地往地上这么一摔，头晃得更疼了，脸色白了三分，他没管辛迪追击杀手的事，他的人是专业的。静默着，脑袋疼痛缓解了一会儿，愤怒的火焰在胸口烧得更旺了。
　　他看着对面惊呆了的女孩，穿着医院的条纹病号服，微张着嘴，看起来单纯美好。
　　“你猜，这是不是你弟弟派来的人？”杜晚生看着女孩沉默着，眼里是惊恐，是慌张害怕的泪水。
　　“不管是不是，我都会算在你弟弟头上，因为是他引我来这的。”杜晚生站起身来，伸手拔下插在墙上的箭，他觉得很不开心，过去的一个月，骚扰、恶作剧、幼稚的游戏，难道他杜晚生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吗？
　　“是不是我长得不够凶，所以别人都觉得我是个好性子的人，很好欺负。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是这个道理吧。”他一步步靠近茉莉，女孩颤抖着。
　　“所以为了不被欺负，我不当惹人爱的小犬了，我成了咬死狼的‘獒’。”杜晚生猛地扑上茉莉，按住她的四肢，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箭插在了茉莉的右手上，箭穿过手掌，插进身下的床垫里，牢牢得把那瓷白柔软的小手钉在了床上。
　　女孩疼痛的尖叫声还未过嗓子，便已偃旗息鼓了，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眼角滑出，身体因疼痛紧绷了数秒后，软了下来。
　　女孩痛晕过去了，鲜血从伤口处溢出来，流在白色的床单上，像盛开的红玫瑰，落在了乌黑的头发上，妖异的美，她的唇已经没有血色了。

　　李玉是踹门进来的。
　　茉莉的身世其实在亲戚之间不算什么秘密，只不过大家都避而不谈，就当不知道。今天这层布揭开了，大家都有点难以接受，特别是姨妈姨夫，这些年都是当亲闺女疼着、宠着，就怕茉莉知道后会想去找亲人。姨妈姨夫前几年就收到了来自美国的消息，是茉莉的双胞胎弟弟，那男孩被一个富商家收养了，想见见姐姐。可是姨妈不愿意，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人，只想完完全全拥有自己的孩子，这样自欺欺人地过一辈子。
　　姨妈情绪不稳定，好不容易劝了姨妈姨夫回家歇息，哄着妹妹先回去给自己父母报个信，转过头回来一瞧，跟在杜晚生身边的女人不见了，房门还紧闭，从里面锁上了，心里一下就慌了，叫了小北来，俩大男人把病房门给撞开了，急匆匆往里一看，杜晚生压着茉莉在床上，茉莉的手上扎着箭，整个人已经不知生死。
　　李玉的眼睛瞬时红了，疯了般冲过去，却被辛迪一脚踹倒，压制在地上，江小北冲过去，被杜晚生一个翻身踢在胸口，倒在地上疼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杜晚生安静地看着地上的两人，黑色的眼睛透着死一般的寂静。
　　拔掉插在茉莉手上的箭，丢在地上，到洗手间扯了条毛巾系在她手上止血，然后抱起她，走了。
　　留下善后的辛迪很顺手地劈晕了两个大男人，保证他们会睡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