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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生离死别 ...

  •   靳全忠霎时间额头见汗,连忙躬身施礼:“是是是,殿下有命,属下办理就是。”

      李重耳本次随军出征,只是以一个小小牙门将的身份,然而他身为皇子、亲王之尊,岂是靳全忠一个郡守得罪得起?

      赶紧传下令去,押解姬广陵家人上堂。姬广陵的妻子是个瘦弱的妇人,在狱中关押多日,早已形容枯槁,步伐却还从容稳定,扶着一儿一女,一起艰难地拖着镣铐,相偕踏入厅中。

      一家四口见面,猛地扑在一起,紧紧抱成一团,良久一声不出。

      李重耳本料着这生离死别必然有一场哭闹,免不了还要命两旁军士强行拖开之类,却不料四个人全不嚎哭,自案前望去,只见拥抱在一起的身体簌簌发抖。隐约传来姬广陵颤声低语:“……阿阮,三郎对不住你……骋儿,蝉儿,代为父,好好照顾母亲……”

      姬夫人轻声开口,声音倒是意外地平静:“三郎,你去吧,无论怎样,我陪着你。”

      坐在案后的李重耳,别扭地挪了挪身体。

      适才的激愤、厌憎,一时间都消逝无踪,不自禁地涌起满腔同情,连喉咙都有点阻塞。至亲之人的生离死别,无论什么缘故,都是人间至为惨酷之事,饶是那姬广陵罪该万死,眼前这情形也是令人揪心。

      然而沙场征戎,有多少生离死别上演,这姬广陵一人之错,又令多少人无辜蒙难……

      心下烦躁,霍然起身,袍角一拂,大步走出后堂。堂外狂风横卷,黄沙遮天蔽日,然而连日连月的杀声已逝,刀光剑影已逝,这座城池终于暂时度过了危难,令他班师回朝也回得心安。抬头仰望天空,迷茫风沙中全是魂里梦里回旋的旧影:韶王府,玉宸宫,鸣沙山,九婴林,故乡,亲人……

      “敦煌……”李重耳双眼微闭,唇角高翘,深深长叹了一口气:“别来无恙?……”

      ——————

      鸣沙山头风和日丽,莲生唱着歌儿跳跃着上山。

      心头欣喜,实在难耐,时不时地旋舞一圈,让漂亮的百褶裥裙在春风中如一朵花般盛开。

      终于帮白妙姊姊解脱了困境,解脱得干干净净。将那部珍贵的《包氏药经》转交给不离哥哥,不离哥哥的如获至宝,那也不消细说。莲生自己又成功制出一款新巧香囊,得意地拿来送给柳染……生活简直就是完满,每件事都那么令人开心,每天的阳光都无比灿烂!

      “你看,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

      莫高窟的洞窟里,莲生喜气洋洋地托着新制的香囊送给柳染。

      那香囊与寻常锦囊不同,乃是一只镂空的银球,鸭蛋大小,上下两瓣以子母扣相连,精心创制的玉蕊香氛,正从镂空的鸳鸯戏水图案中隐隐发散出来:

      “球里面装了两层机环,香粉盛在最里面的香盂里。有了这两层机环,无论香囊怎样摇动,香盂中的香粉都不会倾洒出来!这玉蕊香是我选用了好多种香材制成,不仅气味芬芳,更能强身健体呢,你这洞窟里满是潮气霉气,日子久了,必然伤身……”

      洞窟静寂,回声幽幽,唯有莲生兴奋的语声喋喋不休。柳染将画笔夹在指间,眼望着这只香囊,只是凝神不语,直到莲生一口气说完,才扬眉笑了笑。

      “我没有用香的习惯。你什么时候看我用过香囊?”

      莲生一愣。满腔的兴奋瞬间被冰水浇熄,一肚子衷情全都堵在喉咙口,憋得鼻腔酸痛,满脸通红。

      说得也是,柳染没用过香囊。自己一腔小女儿家的一厢情愿而已。然而付出这么多心血,这么多难言的唯有以物寄情的心事,被人一语抹倒,让莲生再疏爽,再大方,都忍不住高高鼓起了嘴巴。当下又是委屈又是尴尬,敛袖收起香囊,起身便走,不料手上一紧,却是被柳染牢牢握住手腕。

      “我不用,又没说我不要。”柳染轻声开言。

      他手上用力,将莲生拉回身边坐倒,伸手自莲生手中取过香囊,珍重揣入自己怀中。那香囊果然如莲生所说,任凭翻倒旋转,香粉竟不倾覆,落在柳染襟内,坠得他领口微敞,风雅平和的香气,清晰弥漫于两人之间。

      委屈烟消云散,眼角泪花未敛,莲生的唇边早已忍不住绽开一朵硕大笑容。柳染也笑了,四目交投,各自笑得更甚。那只握在莲生腕上的手,始终还没有放开,修长的手指环过莲生那纤细的手腕还有余,火热的温度,顺着整条手臂,直沁莲生心中。

      “你故意逗我!”莲生咬着手指。

      “你生气的样子,太好看。”柳染只是笑:“柳染半生落拓,自然不习惯用香,不过你让我用,我听你的。”

      “我让你用你就用?”莲生满面红晕飞起,皱着鼻子做个鬼脸:“你可不像是那么听话的人。”

      柳染凝视她,眸光中有些异样的深沉:“我愿意听你的。”

      洞窟中似燃了火炉,愈来愈热,无边无际的温暖弥漫,熏得莲生整张脸红晕难褪。

      手腕还是被柳染握在手中,拉得两人的距离这样地近,近得可以看清他眼眸中自己的倒影,随着那眸光闪闪,久久颤动不息。莲生低下了头,望着自己的衣带,讷讷低语一声:

      “说什么都听么?”

      “听。”柳染高大的身形俯低,清俊的面容离莲生更近,眸光更加闪亮,额角散落的长发几乎已经拂到莲生脸上:“你要我做什么?”

      莲生抬头望着他,双颊一片红热,脑海中纷乱地琢磨:要他做什么?

      她对他,一无所求,最大的奢望,也不过是安安稳稳坐着看他画画……对自己喜欢的人,还能有别的什么要求?不过也就是彼此的陪伴吧,一时,一天,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你能陪我……去找花吗?”莲生明眸眨动,亮晶晶地望着柳染:“我要走遍敦煌、走遍天下去找几种奇花,你能陪我去吗?”

      柳染眉梢微扬,神情中有点错愕,缓缓直起身子坐正,唇角重又弯起,侧头凝望莲生片刻,含笑点了点头,伸手拉她起身。

      “怎么?”莲生懵懵懂懂地跟上。

      “陪你去找花呀。”柳染丢下画笔,掠一把肩头长发:“说去就去。”

      有些时光,在当时便已知道必将终身不忘,比如这一天。

      春光绮丽,芳草离离,柳染拉着莲生的手出了洞窟,一路寻花赏景,自东向西横穿鸣沙山。自从认识柳染以来,所有相处几乎全在莫高窟中,莲生脑海中的柳染几乎已经成了镶嵌在壁画中的一部分,从未想过还有这样携手同游的一天。春风掠过肩头,裙袂滑过殷殷芳草,身边那人温言笑语,一切都像一场梦。

      “车轮大的花朵……还真是难寻。”柳染在山间驻足,环顾四周:“我们到山顶去,视野更广,能看到更多。这座山峰甚是险峻,你爬得了么?”

      “爬得了,爬得了。”莲生赶忙点头:“敦煌周遭所有的山我都爬过的。”

      柳染侧头凝视她,微微一笑:“你真是不一般。”

      莲生不能告诉他,自己男身健硕无敌,别说这鸣沙山,连更加险峻的三危山都攀爬自如,不过如今在他身边,唯有以娇弱女身行走山路,一路果然艰险。但是,身边有他相伴,什么艰险能放在莲生眼中呢?眼望着柳染在前面轻捷纵跃,时时回身望向她,那只修长的手伸向她,拉她跳过一道道沟壑,一丛丛乱石……前方的路还有什么重要?能不能找到奇花,有什么重要呢?

      山顶人迹罕至,唯有浩瀚天风回旋。伫立崖边环顾,西边茫茫戈壁,东边漫漫草原,远近皆是繁茂花草,仍没有什么车轮大的奇花。两人四下里展望良久,唯有相视一笑。莲生采了满怀的香花香草,喜气洋洋地数给柳染看:

      “这是望日草,这是九里香,这是一柱香……瞧,这个是斗香花,漂亮吧?芍药牡丹都不能比!”

      恬淡微风里,渺渺香氛中,柳染凝视着她,长久不语,伸手捻起那朵斗香花,轻轻插在莲生鬓边。

      莲生抿紧嘴唇,腼腆地低了头,清晰感到那手指掠过鬓边乌发,在她耳后略停,随即极慢极慢地滑落,仿若一下无声的叹息。

      “莲生,你这样好。”柳染过了很久才低语一句:“我真想留在这里,不回去了。”

      “喜欢留就留下呀。你要回哪里,莫高窟,敦煌……中原?”

      柳染摇着头,俊秀的面孔上又恢复了那份慵懒不羁之意,伸手拂去肩头散发,似是要拂去适才一瞬间涌起的惆怅:“中原是不再去了,那里本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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