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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退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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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佳回到自己家中,已经是半下午时分,红色的太阳挂在墙头上。齐大夫正在院子里翻捡药材,他身形消瘦,但今日瞧着精神还好。柔佳这几日的焦虑忐忑,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出口。她疾走两步,伸出手去,本与向父亲寻求安慰,却听到他开始咳嗽。又想到他的病,怕他一时承受不起,只好强自忍下,预备寻个合适的机会,再缓缓道来。
“爹爹”佳佳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笑着走过去。齐大夫闻声回头,见了女儿心中一喜,急忙招呼她进屋。刚进屋就见他端了一碗当归枸杞子炖鸡蛋出来。“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多,每次到外祖母家去一趟,回来都要略微瘦点,想想看,应该是拘束着规矩。行卧饮食,皆不自由。不过等你以后嫁过去了,渐渐的,与妇女姑娘混熟了,就放得开了。”
佳佳看看那白生生的煮蛋,又用勺子舀了点淡红色的汤液细细品味,甜滋滋的,应该是放了蜂蜜。佳佳多日来冷漠而仓皇的心终于得到了安慰,她轻轻摇摇齐大夫的衣袖,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唤道:“爹爹,你是要好起来了吗?”
齐大夫闻言,心中一颤,低头看着女儿面容,只觉得她哀婉清丽,一如妻子当年模样,不由得叹息出声。他岔开了这个话题,笑笑问道:“你在舅母家可过得开心吗?老太太身体还好?可见到你表兄?”
佳佳点头笑道:“舅母家的那对鹦哥儿产了一对儿卵,不知道能什么样子。花圃里新开的芍药非常漂亮,又大朵,又娇媚。我还照着描了样子,预备绣个帕子什么的。不过给爹爹看,您应该又要说,可堪入药了。嘻嘻……”
“你这丫头,越长越调皮了。昨日你姐姐来过,她亲手绣了一副床褥给你。怕你平日里忙着家事,没办法操办自己的嫁妆。”
往日他说到这里,齐柔佳都会面带红晕,生出羞意,可只有对未来婚姻抱着甜蜜期望的时候,才会羞,如今她心乱如麻,只觉得前途渺茫,哪里还有那种少女情怀?
“姐姐真是费心了。”她如今在婆家也不好过,那妯娌看到她给娘家做私活,只怕又得说嘴。她不敢说出顾虑,生恐又让父亲生出烦恼。而齐大夫早已把药铺和几乎全部药材折算成银两,这几天正谋划着给女儿配送物品。赤金的镯子打上几只,精美的耳环来上几对,都按照女儿喜欢的样式和花色来。他早年悬壶济世,美名远播,家中略微有点积蓄,虽不充足,但他自知时日无多,倾尽全部财力供养幺女,这嫁妆也颇看得过眼。可怜齐大夫一片慈父心,他也是生怕女儿在婆家被看不起。
齐柔佳一连几天,悬心不下,直到三日后,她又见到了李文台。一见之下,她大为惊讶,这哪里还是翩翩佳公子,他面庞苍白,眼眶下还有乌青,连素来温顺如水波的眼睛,都显得麻木而无神。
“你……这才几日不见,竟然如斯憔悴。”齐柔佳大约已猜到,他在家中的日子并不好过。说不定挨了母亲多少责骂,妹妹多少闲话。
事实上,齐柔佳没有猜错。李文台经此一事,才知道自己有个多难缠的母亲,多刁钻的妹妹。可笑他往日眼瞎,竟然一厢情愿觉得自己有个温暖和睦的好家。
他刚提到佳佳何其无辜,何其可怜,母亲就讲自己当初在李家受的苦,养儿长大的功。他再说道人怎可有害人之心还害得自家外甥女,张氏就说自己不过一时糊涂,人生在世,谁还不犯糊涂,况且她没事。他再讲佳佳贤良淑德,你怎忍心陷害。李文娇就说她那贤德样子,不过是做给你看,她不反口就教唆小月来引诱我,也弄得我差点被凌辱嘛,我们其实都扯平了。哥哥却只袒护外人。他实在不行,只能搬出朝廷律法,国法尊严,哪知张氏就冒出一句:可我毕竟是你娘。
李文台心中发凉,终于认识到有些人是不讲道理的。当这个不讲道理的人还是你的母亲,那你就无可奈何,束手无策了。哪怕你说得再对,道理再正派,她都能用一句:“可我毕竟是老母”全都挡回来。
李文台这三天,仿佛一下子老了三年,不仅往日书生义气,连对未来生活的渴望都消散了,再次出现,憔悴到吓人一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佳佳,是我对不住你。”他终于开口,嗓音有点沙哑。“我枉为男儿,竟然无法替你做主。”
他这句话出口,齐柔佳已知道了结果,她心中微凉,勉强抿起了嘴角:“文台是谦谦君子,哪里斗得过深宅恶妇。这结局我早该猜到的。我强硬的把你拉进来,倒是我欠考量,反叫你为难了。只是你我……只怕无缘了。”
这话一出,李文台身子猛地一颤,几乎站立不住。“佳佳……”
“我知道你待我一片真心,可我又怎忍心叫你为我忤逆高堂,又因为我家宅不宁?”齐柔佳把话说得很漂亮,漂亮到连自己都有点意外,以至于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早在心里准备过这样的说辞——她见着了温顺如绵羊的李文台,便预感到自己这件婚事可能要悲剧收场。他怎么可能斗得自己母妹?
李文台听了这话,愈发难受,愈发不舍。她眉眼哀婉动人,仿佛风露中一支荷花。这模样映入眼帘,刻进了他的脑海,叫他心痛如绞,愈发失魂落魄,心道她竟是如此体贴隐忍之女子,可叹自己如此没用,竟然无法将她细腻疼爱。
要这样的女子饱受委屈,不得展眉,他简直——有罪。
齐柔佳回自己房间拿出了婚书。她捧着一个红木漆雕看上去有些念头的盒子,打开来,就是朱红色的聘书,还有当初接收的聘礼。“文台,从此后,你可好好的吧。”
她不敢抬头,似乎是强忍着泪水。但那挺直的脊背却透着刚强和决断,她是何等样人,怎会叫人看轻贱了去?张氏,李文娇,难道你李家就是热灶台香汤池,我齐柔佳那么稀罕?
李文台看着那盒子,终于克制不住,红了眼眶,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泪眼朦胧。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齐柔佳相信他心里有自己——可那又如何,他的手护不住自己。这是命中无分,强求不来。
“你不必如此”齐柔佳原本强撑着一段冷硬心肠,如今倒叫他感染得悲上心头。“自从张氏勾结牛二毁我清白,就注定了我俩不能共存。你选了娘……这倒也是情理之中,不用太过愧疚。我会去衙门撤消诉状,你回去告诉她们,不用再担心了。我们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佳佳……我,我说我们可以关起门过自己的,离得远远地,这样都不行吗?”
齐柔佳轻轻摇头。所以直接开口挑明态度的才是她。因为李文台此来,还是想哄她回心转意,无法说通老母,只好希望她妥协——她怎么可能妥协?
“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拖着抗着也不是事,如今一切两断,彼此干脆,咱们,也都好过活。”齐柔佳把盒子往他手里一塞:“你这样回去,可以给张氏有个交代了吧。”
“好过活?”李文台接过那盒子,双手微颤,凄然一笑:“我最多想着姑娘念着姑娘,长夜终开眼。可姑娘以后指望谁?”
你现在问我,我又问谁?齐柔佳心中凄凉,却不肯露出自己的虚弱和惶惑,她冷肃了面庞转过身去:“太阳当头照着,大道四方通着,活得好端端的人还能活不下去咯?实在不行,我尚有姐姐可以投奔。我帮着做些家务,又有爹爹留给我的些私房,自然可以活得下去。 ”
反正,你是不指望了。
她已转身去了。那纤瘦的身形,却有强大的坚毅。李文台呆呆看着她的背影,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虽没有明讲,心里却是希望齐柔佳妥协的,只是没料到她如此决绝,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