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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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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小城,与童年记忆里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灰色的高楼很少,都集中在商业区,更多的则是坐落在水上的古朴民居。
水、树、山,构建起了这座城的轮廓和骨架,脚下是湿漉漉的青石板,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清甜气息,苍祁总也分辨不清,究竟是植物的清香,还是路边摊甜品的味道。
他走过狭窄的巷子,走过排满小船的水边,走过布满青苔的拱桥,寻着过去熟悉的路来到熟悉的山。
山林间树木掩映着幽静的石阶,一条浅浅的溪水自山顶流下,他将鞋子脱了,赤着脚踩着溪水缓缓往山上走去。
若是每踏上一级便能剥去一层痛苦,等到达建在半山腰的寺庙,该有多么轻松。
到了寺庙门口,苍祁穿好鞋子走了进去。寺庙里除了和尚,还有上香的信徒游客,不过人很少,寺院里十分清净,缓缓落下的香灰和树叶,点缀了所有的声音。
门口的小和尚好奇地看着苍祁,游客虽然每天都有,但这样年轻的人却很少,更何况一连三天每天都准时出现——晨昏暮鼓,一日两次,他就坐在树下静静地听着。
苍祁上了香,却没有对佛祖许下任何愿望。敲钟三下,也不曾乞求福禄寿。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座建筑,每一棵植物,子安塔,情缘树,许愿阁……全都塞满了沉甸甸的期许和心愿。
风从树叶间穿过,沙沙作响,仿佛轻轻诉说着人世间的欲念。童年时无数次在树下跑过,苍祁从不曾听到那些窃窃私语,而今却听得很真切。
这其中有多少实现了,有多少落空了,有多少无处安放,流离失所。所有的痛苦,皆源自欲念,若无所求,便不会失望。
他内心一片安静,诚如寺院本身,落叶也好,香灰也罢,都无法落进他眼里、心里。
接连三天,他彻底与世隔绝,躲进这清雅之地,一点一点删除抹去自己的记忆。小时候曾经很幼稚地幻想,父亲究竟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什么苦衷,卷入了什么是非,迫不得已才抛下他们,也许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也能一眼认出他的模样。
他以为秋芃的冷漠和憎恶都是因为父亲的无情,只要他努力,他们总会像其他母子一样其乐融融地相处。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的出生甚至不是一时冲动的结果,只是一次醉酒的错误。对秋芃来说,每看他一眼就提醒自己一次那时的错误给她带来的种种不幸。
若非他还有点名气,有点利用的价值,怕是秋芃早就不会搭理他。曾经他庆幸自己早早就开始了舞台剧和配音的工作,现在……
卓润每次回家时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神情,在看到他毫无变化后,便转为深深的失落。那眼神像利刃,一下下戳进他的胸口。
他不想做什么演技和声音迷死人的男神,他只是想作为苍祁这个人被爱被接受。现在才发觉,原来这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
太阳西沉,暮钟敲响,庄严肃穆,隆隆的回声在寺院上空飘动。身旁参天的大树上挂满红色的许愿笺,在风中簌簌作响,应和着钟声和鼓声。
小和尚走到他面前,双手奉上一张空着的许愿笺和笔。苍祁接了过来,冲小和尚微笑行礼。
他不知道小和尚为什么要给他这个,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直到一百零八声敲钟过后,他才提起笔写下了几个字,用挑钩将许愿笺挂在一根树枝上。
它淹没在红海里,无声无息,仿佛从不曾存在。
苍祁仰头看了一会儿,准备离开寺院,转过身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一阵奇妙的声音从耳畔滑过。
眼前有个年轻人,个子挺高,头发有点卷,神情有些疲倦,眼睛却很亮,即使笑得眯缝起来,也遮不住里面的光。
苍祁怔怔地看着他,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无需他发出声音,卓润便知道他想问什么。卓润揉了揉鼻子,低头笑了笑:“《堕落》慰劳旅行的时候,你在卡片上曾提到过寺庙,后来咱们逛商场的时候,我问起过你这件事,你说你小时候住的地方,附近有个寺院,没事的时候就会跑去听敲钟的声音,有时候还会听和尚们做早晚课。所以我猜你可能会来这里,不过我也不确定,只是不想错过任何可能。”
苍祁关了手机,卓润联系不到他,去找过温弥、陆之桥,还去了苍祁的工作室,却从许晋那里得知苍祁已经退出工作室,成为自由人了。
这三天里卓润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一遍遍翻看手账里记录的有关苍祁的事。他蓦地发觉,虽然苍祁的名字写满了黑名单,可是那些记录中的字里行间,却写满了自己的爱。
“我……我上高中的时候,在一个动画里听到你的声音,爱上了你的声音,成了你的粉丝,想着有一天能跟你一起出现在同一个录音室。可那个时候也只是把这个念头当成努力的动力,并不是真的认为就一定能成功。”
“认识你之后,我发现你跟我想象中很不一样,情绪化,小心眼儿,醋坛子,喜怒无常。上一刻明明温柔得让人都要化了,下一刻又冷得让人结冰,对于我这种智商低的,还真的很难搞懂你这么复杂的人。”
卓润说着说着就笑了,声音却抖个不停:“就好像小的时候,老师让我们概括一篇课文的中心思想,我就只能一脸懵逼一样。”
“可就算你是这世上最难懂的一本书,我也会读到最后。我不在乎里面有多少生僻字,有多少复杂的句子,有多么纠结的段落结构,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读你的任性,读你的喜怒哀乐,读你的笑容和眼泪,你无须对我说任何一个字,只要安安静静地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苍祁静静地听着,不知什么东西从脸上滑落,重重滴在地上碎成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
卓润克制不住地冲过来抱住苍祁,喃喃道:“别再离开我了,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我不仅是你的爱人,也是你的亲人,从今以后我的父母也是你的父母,我哥……你爱要不要,我的一切都给你。”
苍祁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卓润又哭又笑地说:“你看,有了我就有了一切,你还舍得跑吗?”
苍祁摇头。
卓润跟他抱在一起,连日来的紧张和担忧在顷刻间消散,疲惫感瞬间涌了上来。可是卓润却无比开心,无比安心。听不到声音无所谓,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苍祁不在身边。
“我们……回家吧。”苍祁发出耳语般的声音,有点沙哑,微不可闻,却很清晰。
卓润倏然睁大眼睛,又惊又喜地看着苍祁:“你,你再说一遍!”
苍祁也有点惊讶,他不知道自己是现在才能说话,还是因为刚刚有机会开口所以说出了话,他抱紧卓润说:“我们回家。”
卓润呜呜嗷嗷地哭成了狗,苍祁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好意思笑。”卓润自己也在笑,胡乱擦着眼泪说,“都急死我了。”
苍祁很诚恳地道歉:“是我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几乎就要散了,卓润激动兴奋得像找个容器将他的声音保存住。
两人牵着手走出寺院下山,苍祁看到一辆悍马停在那里,卓沛靠在车门上抽烟。
卓润大大方方地拉着苍祁的手走过去,对苍祁说:“我哥闲着没事干,非要跟我一起来,不用管他,上车。”
卓沛瞪了卓润一眼,上车把烟熄灭在烟缸里,发动车子先去苍祁住宿的旅店拿行李。卓润兴奋得一直在唠唠叨叨,等取了行李返程的时候,不知不觉就靠在苍祁肩上睡着了。
卓沛从中央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他好几天没睡觉了,非要跟我借车来找你,我怕他这个样子开车出事,只好跟来了。”
苍祁低头看了卓润一眼,睡相还是那么蠢:“谢谢。”
“别谢我,我是为了我弟。”卓沛一手扶着方向盘,微微皱着眉说,“比较笨的人往往都死心眼儿,我弟就是这样,认准了一件事就会执着地做到底。不过我真是没想到,他对你这么……你千万别让他伤心,我就受不了他哭唧唧的样子,谁欺负他了,我绝不会放过那个人。”
苍祁浅笑着点头:“放心,不会再让他哭了。”
卓沛默默叹了口气,他真是拿卓润没辙,这回可好,他还得回去先给老妈打预防针做工作。
开了七个小时的车终于回到本市,卓沛把二人送回家便走了。卓润拿着苍祁的行李,一蹦一蹦地进了家门,小七好几天没见到铲屎官,气哼哼地好一顿喵。
卓润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点了一堆外卖,放开了吃。吃着吃着他突然停下动作,很认真地对苍祁说:“许先生很生气,说你太固执了。”
苍祁点点头:“习惯性固执。”
卓润乐了:“不然这样吧,咱们俩开个工作室,以你的资源和人脉,完全没问题。以后你想接什么剧本就接什么,也不会有人不满。”
苍祁见卓润是认真的,便考虑了一下:“二人工作室吗,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以我现在的‘声名狼藉’,做老板好像不太靠谱。所以这个光荣的职责就交给你了。”
卓润怔了怔:“我?”
苍祁凑过去在他嘴唇上吻了吻:“卓老板,什么时候潜规则我?”
卓润眯起眼睛,把筷子一扔,将饭盒推到一边,拍了拍料理台说:“那还等什么,趴着!”
最后趴的还是他自己。他被苍祁按在料理台上伺候了一番,四肢无力地冲了个澡,躺在床上翻滚了几圈便睡着了。
苍祁擦干头发,在卓润枕边躺下,静静地凝视着他傻乎乎的样子,情难自已地在他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
直到这一刻,之前那强大的冲击力才完全消化,全部化作柔情。苍祁将卓润搂进怀里,感受着身体的贴合,灵魂的融合,终于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