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高原骄阳

4、闺蜜席间夜谈

　　“一个人在家，好无聊啊！有约的吗？”白璐躺在床上，把这句话随手发到朋友圈。9点从驿站下夜班，一路慢行，回到空荡荡的房子。这里对她来说，是房子，不是家。老奶奶和孙女已经睡了。她的房间空空，已经一周了，欧阳东海每晚在外边和朋友聚会。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些啥。
　　几分钟后，她翻看朋友圈，好几个人点赞。闺蜜兼资深同事小芳发来信息：璐璐姐怎么了？有心思吗？不如我们出去吃夜宵吧。
　　白璐回复：好呀。在哪里碰头？
　　小芳回复：老地方，十分钟，不见不散。
　　连心楼离白璐家只隔两条街，白璐很快就到了，和小芳挑临窗的位置入座，点了几样菜和鲜榨豆汁。灯光下，白璐脸色不好。她念小学时，是班里的班花。即便现在生了娃，她那娇好的面容，未曾被岁月侵蚀。
　　“璐璐姐，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没有啊。”白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若在以前，白璐遇事，偶尔会跟闺蜜吐吐苦水。现在遇到困惑，她常在腹中消化，不愿跟人商议。她觉得自己必须做一个要强的女人，自己拿主意。
　　“有事别闷心里，影响皮肤和健康。我们边吃边聊。”说着，小芳动筷子开吃。
　　她们碰杯，白璐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豆汁。小芳赶紧伸手阻拦，说：“以为你要一饮而尽呢。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白璐笑笑：“有吗？我很正常。”
　　“欧阳回来了，没好好滋润你？”
　　“小妖精，胡说八道。他呀，不提也罢，提就上火。”
　　白璐和欧阳东海的情感之旅，自始至终，小芳是见证人之一。当他执着地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过红地毯，亲朋好友都祝福他们，从此走进幸福的殿堂。两个人自由恋爱，郎才女貌，赛过神仙眷侣。然而，世间太幸福太美好的东西，往往遭到莫名的妒忌和摧残。也不知道，是谁先冷落对方，因果相生，恶性循环，曾经那么合拍的两个人，后来渐渐地面对面无话可讲，曾经十分感兴趣的话题，彼此漠不关心。
　　“说说你吧，你男人出去了，你感觉如何？适应吗？”
　　小芳的先生小朱，不久前被单位选派援藏。
　　“你不知道，那叫心痛啊！送走他的那天，我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房间打扫干净，把他的鞋清洗干净，全收了起来，把他的书桌恢复原样，连他平时常用的水杯也放在原位。这样看来，好像小朱还在家一样，我的心就没那么空了。”
　　“谁让你们感情那么深，如今牛郎织女，天各一方。我跟许多婚姻里的女人一个样，就是行尸走肉。欧阳不在家，少了许多抱怨和指责，耳根清净，内心平和。吃菜，再不吃，都凉了。”
　　她们你敬我，我敬你，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小芳说：“刚开始几天，我每天都要想念他好几遍，眼睛和心窝间，溢满的都是他的身影和笑意。我第一次真心理解啥叫睹物思人，在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总想起我们共同参与的事情，一起嬉戏共度的时光。我就瞎忙，带娃，工作，做家务，因为忙碌可以减轻我对他的思念。他在家，坐沙发里看电视或者摸手机，哪怕不跟我说一句话，我喊一声，立刻有人答应，多好！”
　　白璐眼睛里喷射出羡慕的眼神，她说：“小朱多好！不像欧阳，他给了我一个家，可也不断给我带来伤害，肆意践踏我的尊严。说明他不爱我了。我们现在经常吵。”
　　“夫妻两人吵架，很正常呢。我和小朱有时也吵，不过这小子识相，知道赶紧哄我开心。你家欧阳也挺爱你。这几年，他可能是对挣钱太过狂热，没能顾及到你的感受。以前，他不忙着挣钱，你催他逼他挣钱，现在他想挣钱了，你又有新的想法。”
　　“怪我咯！男人挣钱是应该的。我不是介意这个，我是觉得，他这人很不靠谱。前几天，他让我把家里存款都给他，一年可以挣一百万。牛皮都快吹爆炸了。”
　　“你干嘛不问清楚，他拿钱去干什么营生，可别做啥犯法的事情。”
　　“我才懒得理他，随他干啥，我又不指望用他的钱，沾他的光。”
　　“璐璐姐，你咋糊涂了呢！他干啥，与你无关？如果他欠一屁股债，你是不是要还一半？”
　　小芳的这一句话，如当头棒喝。白璐说：“你提醒的对。我一定得劝劝他，最好趁早清醒，别再执迷不悟，走火入魔。”
　　这时，服务员端上来一个大汤盆，盆的开口直径足有12英寸，里面装着乳白色的鱼汤，汤里潜伏有螃蟹、虾仁、青菜等。小芳立刻大声嚷嚷：“这是今天的大惊喜！一大瓮汤，真想跳进去游泳啊，牛奶浴！算了，还是先搞大自己的肚子吧。哈哈。璐璐姐，吃，我跟你开玩笑的，别那么严肃嘛！”
　　“那么，你说这钱，我要不要给欧阳？”
　　小芳先不下结论，没叫白璐帮助欧阳东海，还是一口拒绝他的要求。她只是说：“厉害了我的姐！你看你一天到晚，忙得像陀螺，奔波劳碌，无法喘息，自己省吃俭用，舍不得买衣服首饰，你以前被他败的家世还少吗？”
　　“我知道你心疼我，我懂。这次我一定要慎重。你的意思，不给他？”
　　“吃菜，姐，别想那么多！你说人生是什么？”
　　白璐愣了一下，静静地看着小芳。
　　还没等白璐回答，小芳笑言：“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没你们搞写作的文化人想得透。说了你别笑话我。我觉得，人生就是吃饭、睡觉。”
　　白璐白了小芳一眼，说：“人家早就不写了，还笑话我！”
　　“开玩笑啦。首先说吃饭。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以前，我和小朱轮流煮饭，谁有空谁烧菜。他的拿手菜是红烧鲤鱼，我擅长做糖醋排骨，我爱吃他烧的鱼，他爱吃我做的排骨。其实，吃什么无所谓，我在乎的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感觉。”
　　白璐点头。
　　“以前，我下班后，急忙往家赶，想着家里有人在等我，我要快点回家。朋友留我吃饭，我都不答应。现在不用了。回到家也是独守空房。一个家，只有你的另一半在，它才是你的家。你高兴的时候有人分享，你委屈的时候有人诉说，你想做什么事的时候能得到帮助，你生病了有人照料，在这个家怎么会孤独呢？”
　　白璐说：“离别都是暂时的，你们在一起才是生活的常态。干嘛那么伤感！”
　　小芳笑笑，说：“我无数次劝解自己，一共就两年，咬咬牙，跺跺脚，就过去了。女人嘛，有时就是不争气。尤其是雨夜，冷雨敲打我的窗，想睡却睡不着。硬生生把他拉起来视频。有了网络，感觉两人相距不远，可是，近在咫尺又怎样，看得见，摸不着啊！说了很多废话，依依不舍地下线后，爱的河流延续到梦里。哎呀，我咋刹不住车！瞧我这张嘴。我其实想说什么，你知道吗？”
　　白璐摇头。
　　小芳说：“我的意思是，别让欧阳出去，这样既不用给他钱，你们又可以经常恩爱，加深夫妻感情。”
　　白璐又摇头，说：“不行！要说动他，谈何容易！再说了，谁敢帮他做主，还不被他揍死啊！”
　　小芳本想说，欧阳这人我一开始看就不靠谱，但她这会儿这么说，无异于火上浇油。所以小芳换了个说法：“你可以好好跟他谈一谈，叫他不要好高骛远，不要不切实际，两个人哪怕过穷日子，所有的苦难，你都愿意跟他分担。”
　　白璐说：“这个嘛。我不是没试着做过。我现在感觉到，把那个人强留在身边，无法改变，然后自己脾气火爆，争吵升级。江山好打，本性难改。我现在完全相信了。当然，我自己也是本性难移。”
　　白璐问小芳，又像自言自语：“我是否该学着那些精明的女人，弄些手段，学着示弱，学着有很多的技巧，能把一个男人改造好。这个方面，我缺乏天赋，也没法学好。是我自己把婚姻毁了，我没有本事把一个男人改造好，没法像女强人一样，可以在外面挣钱，在家里撒娇，把男人留着，或者是强悍的，让男人惧怕。这些我都无法做到，所以，这预示着我永远无法拥有我所以为的幸福，简单的婚姻。要么就是凑活着继续过，要么就是拆伙。我不是没想到离婚，可是离婚对小梅意味着什么……”
　　小芳劝白璐：“姐，不要老是感觉自己凄凉，世上许多人表面幸福，看上去很美，其实内心孤独，真正快乐而满足的，又有几人！”
　　白璐说：“哪有凄凉？我只是觉得，无法突围，好无助！我曾经告诫自己，这些心事，不能对人说，也不必说，就让它们烂在我的肚子里。今天对你说出来，感觉舒服多了。谢谢你！”
　　小芳连忙摆手，说：“我们两个人，谁跟谁呀！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其实你要摆脱现实的窘境很简单，只要你努力一把，独立出来，不依赖任何人。你自己才是关键。”
　　“说实话，欧阳并不坏。也许是我变了。以前我只是付出，心甘情愿地奉献，不去计较什么，一旦算计，什么幸福感都没了。我知道我不好，如果有下次，我一定会做得更好，用别的方法慢慢改变他。哈哈，不讲这些扫兴的话。来来来，喝饮料。”
　　小芳苦笑，她心底想：试问，世界上哪个女人愿意如此帮助丈夫？到头来，女人得到了什么？只有破碎的心一颗。
　　在饭店门口拿车时，白璐拢拢外衣，裹紧她那瘦弱的身体，说：“你知道吗，我奶奶，一个节俭一生、劳碌一生的老人，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做得最多的事，便是躲在阁楼里颂经，而且把她一辈子的积蓄，统统捐给寺院。作为她的后代，我为她感到自豪！如果有人觉得这是一个迷信并且可笑的老人，那么他的层次就低了些。”
　　两人离开连心楼的时候，白璐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对小芳说：“既然认准了这条路，又何必在意还要走多久！人生，也许就是要将错就错，一错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