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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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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叶尔羌城外的兆惠所部诱敌失败仓惶渡河撤退被围困于黑水河畔,激战持续了整整五天。
兆惠先后派出五路人马突围,分别往阿克苏和爱隆阿所部告急求援。驻阿克苏守将一方面飞章奏报朝廷,另一方面加紧集结西北地区的兵马。而防御喀什的副都统爱隆阿火速整兵驰援黑水河,因怕大和卓部突袭以致腹背受敌,只得在兵力不多的情况下另分出一队精兵死守后方。
此时的喀什驻地,却是另一番较量的景象。
程沅沅和张召重被举着弯刀的回人包围,迎面对上的神色或急怒或谴责或迷茫……众目睽睽之,即便有喀丝丽为质,他们看上去也还是势单力孤。
霍青桐身为回部族长之女向来处事沉稳,但突然得知程佳宁的身份无异于被信任的朋友背后捅刀子,她被背叛的感觉刺伤,愤怒以及失望——
“你以为有喀丝丽在手就能安然离开?茫茫大漠,你带着人质能跑多远!”
程沅沅:“青桐姐姐,你误会了。我说过来助回部,此言不假。以喀丝丽为质也并不是想逃,而是要商量不要发兵助你叔父。”
虽然看不见,但半步之外的张召重完全可以想到佳宁格格仿佛与人聊天般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禁戏谑地勾起唇角。正如他所料,周围的回人听到她前后矛盾的话立时火冒三丈觉得被冒犯戏耍了。
原来佳宁格格除了任性和耍小聪明,竟还有临危不乱的胆量,怪不得做的事与旁人不同……他如是想。
霍青桐却动了气,“战事岂能儿戏,我不是在与你玩笑,整个回部也不可能因喀丝丽受你胁迫!你是兆惠的女儿,我们为何要相信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至于说肯不肯商量……”她耸了耸肩,侧头道:“张大人以为如何?”
张召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有人已在驻地后方,随时等着放火。”
回部的囤粮!霍家人俱是浑身一震。
霍阿伊怒火中烧,提刀就要砍人,“你们简直卑鄙无耻,要是没了粮食,我们的族人怎么过冬!”
西北苦寒冬天最是难熬,没有粮食光靠牛羊撑不过去。张召重一开始就盯上了回人的存粮,他不知佳宁格格究竟要干什么,但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到时只需一把火,既能引起混乱趁机脱身又能给爱隆阿个交代,也算是为西北战事尽了力。
他之前的盘算,正好与耗不下去准备豁出去的程沅沅一拍即合。
不过论起心黑手狠,程沅沅不比张召重,只想到绑喀丝丽做谈判筹码,待得知他另有后招便顺手拿来一用,但其实压根没想真烧,充其量就是恫吓罢了。
那厢霍阿伊骂得口沫横飞,倒也证实了族人的口粮比有香味的喀丝丽更重要……程沅沅的劲头又足了几分,
“你们现在发兵立刻会与爱隆阿所部短兵相接,他是我阿玛的亲信,就算兵力相差悬殊也会殊死顽抗,你们要折损多少人才能到黑水河!退一步说,就算此战回部胜了,我阿玛兄长战死疆场那也是乌雅家的荣耀。可那时朝廷震怒,阿克苏方向大军压境,小小回部要如何抵挡?”
她复又看向霍尼都,“族长可还记得,当年准噶尔阿睦尔撒纳自立为汗劫掠边民、兼并草原,大清出兵安定北疆多次招抚阿睦尔撒纳,但他却屡降屡叛,又是什么下场!”
提起那场席卷准部的叛乱,霍尼都不禁后脊发寒。准噶尔势大,他曾与老父、兄弟被抓幽禁于伊犁,若不是清廷出兵、阿睦尔撒纳兵败,他和霍集占也不会趁乱逃回南疆,只是老父死在了北疆。
后来就因为阿睦尔撒纳降叛无常,最后落得全族被屠的下场。
“青桐、阿伊不要妄动。”霍尼都赶紧安抚住儿女。正因为有北疆的教训在前,他才一直不理会霍集占想要自立的劝说。如今回部与清军僵持,兆惠的确不能死,现在议和应是最好的时机。“青桐啊,赶紧给你叔父写信。”
“爹,您可不能受她蛊惑!”霍阿伊实在接受不了在这个时候向清廷乞降,“真神在上,回人没有怕死的,清狗欺侮奴役我们,我们就誓死抵抗!”
“对,誓死抵抗!”/“血战到底!”/“族长,我们不怕死!”
准噶尔部被屠,回部上下都知道。比起族长的持重稳妥想保平安,屠杀一说激起了族中勇士的反抗精神。眼见群情激动,霍阿伊更是满身是力,恨不得举起长刀多砍几个清兵。
但霍青桐却比他冷静得多,随即转向程沅沅,话语中透着冷硬,“佳宁格格,你也看到了,与清廷作战我族中勇士皆不畏死。你说来相助回部,青桐在此谢过,但帮人讲得是你情我愿,你现在收手我放你们离去,从此两不相干。”
这话说得直白,没得人家不领情还要上赶着的。再者,若诚心相帮,为何又是绑人又要烧粮的。
霍青桐想一刀两断,但架不住程沅沅脸皮厚。她帮回部本就动机不纯,再加上亲阿玛和哥哥有难,当然不能就此离去。
“你们是不怕死,就怕年轻力壮的都死绝了留下族中老弱妇孺还得称臣纳贡。”她犹自回怼直戳人家肺管子,也顾不上好言相劝了。
“你!”霍青桐气急,渐渐安静的营地又叫嚣起来。
程沅沅却毫无惧色,“眼下喀丝丽的死活就在你们一念之间,大不了就在这儿耗着。不然,我们也可以烧了粮食,带着喀丝丽前去与爱隆阿汇合,反正陈总舵主等人加上张大人突围足够了。”
程沅沅突然对回部发难,陈家洛和红花会被无辜拖下水陷在两难境地。尽管陈家洛是向着佳宁的,但几次想开口都被她用眼神阻止,是以情况未定前他们不好多说话。
刚才两边一番唇舌,陈家洛久居大漠有所耳闻倒是听进去了。于文泰来徐天宏等人,他们出身草莽行的是江湖事,对朝廷定边、各部倾轧的前因后果就不是很清楚了。但听来听去至少明白,事关边疆安定的战事不能光靠意气,里面的情况很复杂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然而这一下被点名,却是实锤被拉进了朝廷的阵营。
卫春华第一个不干了,“佳宁格格,我们可是被你诓来的,谁答应帮你突围了!”
张召重冷哼:“胡言乱语,分明是你们自己要跟来的。”
余鱼同:“狡诈之辈,我们与你不是一伙的!”
“说气话有意思吗,你跟张大人分属同门就是一伙的。”程沅沅先白了眼卫春华又怼余鱼同,不等他们再废话只定定地看着陈家洛,“你信我吗?”
她一边等着他回答一边暗想:若信了就继续任务,不然万事皆休。
陈家洛自认了解佳宁,她虽做事随性但心总是好的,既然心中认定也当不改初衷,以免又被她说成优柔寡断。他什么都没说,径自走到了她身边。
文泰来与徐天宏对视一眼,红花会立场已定。
霍尼都对着眼前局面也有了决断,“我立即写信劝霍集占罢兵,佳宁格格还有什么条件。”
程沅沅:“霍族长大义,平息干戈是西北百姓之福。我没什么条件,只请青桐姐姐和喀丝丽与我们一道前往黑水河向我阿玛陈情。”
……
喀什的营地吵闹喧嚣了半日终是沉寂下来,战事紧急讲究兵贵神速,未免夜长梦多,程沅沅等人即刻出发,霍青桐与喀丝丽随行。
关于这个安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喀丝丽为人质牵制大和卓部以防反水,而霍青桐在族中甚有威信,她的话比霍尼都的信更有说服力。有她在既能照顾喀丝丽证实他们并无恶意,顺道还能引路。另有,程沅沅想再给陈家洛一次机会。
从喀什往叶尔羌方向多为荒漠戈壁,丘陵连片飞沙走石。他们策马急行,沿途即便稍做休息也是放慢速度依旧在马上。
一路无话,众人各怀心思。程沅沅明白,她一力主张前往黑水河,无论是红花会还是霍青桐都是赶鸭子上架有几分被胁迫的意思。他们可能会认为她是为了救她阿玛和兄长,但反过来想,只有这么做才能平息战争。
胳膊拧不过大腿,回部再蹦达也耗不过大清朝,就算这一仗打赢了后面还得接着打,总有输的那天。左不过都得俯首称臣还不如省点力气早点议和,再把香香公主往乾隆怀里一送,什么事都了结了。
当然,对霍青桐和红花会不能说这样的大实话。趁着歇息的空当,程沅沅把话题引到了‘霍集占不堪族人被欺辱盘剥杀副都统阿敏道’一事上头。
她对阿敏道并不了解,甚至乾隆在江南收到八百里加急时才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她知道的是,阿敏道被杀不仅打了朝廷的脸面更激怒了整个西北军,札兰泰尤其愤怒。因为阿敏道是常年驻扎天山南路的老将,人缘口碑颇佳,前些年还曾把换防调离西北的机会让给过别人。如今他岁数大了,据说很快就要被批准卸甲回盛京养老,没想到却被霍集占所杀,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
程沅沅不相信霍青桐对她叔父的为人一无所知,相反他们老霍家的人是个什么德行早该一清二楚。再者,之前霍青桐曾因受灾凑不齐赋税贡品找过兆惠,虽然她阿玛态度不是很好但在她兄长的劝说下总算答应减半。所以说,朝廷和驻扎西北的清军没有那么坏,回部非要拿刀拼命根本毫无意义。
说完一通话,众人比刚上路时还要沉默。张召重用眼神示意程沅沅情况不太对,但她并不以为然,只把他们的反常当作是在深入思考。
她既没说回部的坏话也没痛斥霍集占不可信,只把自己知道的娓娓道来,不只说给霍青桐听,更要红花会知道但凡国家大事、部落纷争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不能以偏盖全也不能道听途说。正如红花会之前识人不明、财政不清,他们这些江湖草莽连治帮的事都拎不清还想反清管国家大事?合该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干点力所能及的事。
天色暗沉,渐渐起风了。他们找了处避风的地方落脚,背后不远处一片稀疏的胡杨林。待徐天宏和卫春华捡来枯枝生起火,大家都暖和了一些。
“佳宁姐姐,我们信你。之前红花会对你也有误会,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好人。”心砚一边给程沅沅递饼子一边说,眼睛笑咪咪得成了月牙形,他知道他们家少爷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旁边传来余鱼同的嗤笑,文泰来对他摇了摇头。骆冰将干粮分给霍青桐和喀丝丽,转而问程沅沅:“佳宁,兆惠将军真的会帮回部吗?”
“放心吧,只要我阿玛平安,他知道大和卓部有意求和,定会促成。”乾隆的圣意是‘专剿首逆、招抚多数’,她阿玛当然也要奉旨行事,这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霍青桐大概是把程沅沅说的那些话听进去了,兀自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喀丝丽一直与众人说话有来有往,完全不像人质更有种与朋友出行的雀跃和欢快。
天黑下来,狼嚎四起,让人头皮发麻。
程沅沅守在篝火旁裹了裹身上的皮袄,总觉得狼叫声有些不同,之前在爱隆阿大营听到的好像离得很远,而此处的狼嚎有种它们在四周环伺的感觉。
她提着心渐渐睡去,却不曾想到,近在耳边的狼嚎并非错觉。到了第二日赶路,他们真的遇上了狼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