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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枯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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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出了枯林,正沿山道缓行,没走出多远,兀然听见尖叫女声。
庄嬴和田澄对视了一眼。
庄嬴警觉地下了马,抽了悬翦握在手中,田澄跟着也下了马。
田澄看她,说:“这声音听上去不是冲我们来的,没有威胁,你是不是过于紧张了?”
庄嬴瞪他:“等到意识到危险再有所动,就迟了。”
再是一声凄厉女声,二人悚然。
庄嬴身随影动,很快就跑出去了。
田澄耳尖微动,他辨识出来了,那声音的主人,该是个十岁左右的稚_嫩_女_童。这真是骇人,清早的山林外,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一个小小的姑娘发出了这般惨悸的尖叫?
声音越来越近了,有人影在山道上跌撞奔逃。
杂乱的人声,由风吹送着,传进庄嬴的耳中——
“杀了!杀了!”
“阿爹,不要!不要!”
“小鱼,往山上跑,快往山上跑,别叫你爹追上!”
“疯了,疯了,真是造孽啊!”
……
终于,清晨的薄雾遮不住那端的景象,庄嬴看清了:那是从山下上来的很多人,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哭得满脸是泪,捂着染血的胳膊吃力地逃命,后面有一个黑胖的汉子骂骂咧咧举着屠刀追她,再后面,便是气喘吁吁的一群人。
这情状很诡异,庄嬴尚来不及多想,那胳膊流着血的小姑娘就一头扑到了她的身前:“姐姐……姐姐救我!”
兴许是再也跑不动了,又看庄嬴执剑,一身利落,可以庇护得了她,小姑娘抹着眼泪,抓紧庄嬴的衣角躲到了庄嬴的身后。
紧跟着双眼赤红、举刀扑上来的黑胖男人,好像是已经疯了,他念念叨叨,却只有一个字,杀。
“杀,杀,杀!会跑的猪猡,宰了喝汤!”
庄嬴拔剑。
小姑娘立马惊叫按住了她的手:“别、千万别……别伤了我爹……”
“你爹?”庄嬴沉声道,“你爹疯了。”
小姑娘泪涟涟地摇头:“疯了也是我爹,求求你,别伤他!”
疯了的人,身上全是猛劲,杀人的动作来得又快又狠。
田澄奔上前,揽住庄嬴和小姑娘,着力往旁边一带,接连避开了两刀:“我说,要闲话,也等制住了这个疯汉再说啊!”
他一脚踹开了小姑娘的疯爹。
后面追着这对父女跑的人都三三两两跟上来了,是些村民,年轻力壮的见状也不含糊,赶紧来扑黑胖的汉子。无奈汉子人疯力蛮,扭身甩几下就将人都甩开了,还凶神恶煞拎住了其中一人的脚,举起刀猛地往下砍。
“啊!”若不是缩得快,脚就给砍断了,村里壮实如牛的大小伙子,腿上给屠刀划拉出深深的血口,他面色如土爬起,瘸着腿往后面的人群里飞躲。
庄嬴看得胆颤心惊,可是她不能就这么在旁边看着。
小姑娘牢牢抓紧了悬翦剑,索性这剑不要就是了。
“小庄!”田澄伸手抓了个空,没能拦住庄嬴,“太危险了,别去!”
是危险,但不出手,可能全村的老小都得蒙难。
十足的力从身后袭去,落在失心疯的汉子背上,汉子踉跄几步,没有栽倒,他晓得背后有人,立刻就改变了攻击的方向。
庄嬴稳稳落在地上,趁屠刀劈来时,迅疾躲开绕到汉子身后,一记手刀重重击上汉子后颈,不承想没有把他击晕,反倒致其暴怒。
田澄心急欲助战,小姑娘拽紧了他的衣袖,抽泣哀求道:“别……别伤到我爹……”
——这山野女童,未免自私!
田澄气急败坏甩开小姑娘,严声道:“我告诉你,我的小庄可比你那疯子爹金贵多了,你只知道顾着你的疯子爹,没瞧见他现在六亲不认?你的手是谁砍伤的不记得了?快滚开,别怪我没警告过你,小庄要是有个什么不好,我要你们全村人陪葬!”
风从身后过,下一刻,庄嬴发现自己有了帮手。
田澄费力地压住疯汉的一条胳膊,恼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光来看热闹的么!”
庄嬴低叱:“别啰唆!快重击他百会穴!”
不知这疯了的人是不是体质与常人有异,经受几次重击都顽强不倒,反而彻底暴怒不可掉以轻心对待。
庄嬴体力渐不支,加之忌惮疯汉手中劈骨断筋的屠刀,只想速战速决,她狠狠一咬牙,交待田澄吸引疯汉注意力,自己飞快别身滑到疯汉背后,见准时机,用尽十成力猛击在疯汉后颈处,疯汉双眼往上一翻,终于摇摇晃晃跪倒扑地。
“阿爹!”
“快看看去!”
小姑娘和村里人这时才呼啦啦急忙跑过来,将昏迷扑倒的疯汉围住了。
田澄伸手搀住了体力几乎消耗殆尽的庄嬴:“你怎样?”
庄嬴擦擦脸上的汗,摇头:“没事。”
接下来,田澄却十分生气,他转过头指责众人道:“喂,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了?这疯子伤人杀生,我们两个路人辛苦费力,你们居然没一个上来帮忙!”
大家循声看向他们,从中走出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颤颤巍巍由人搀扶着近到他们身前,作揖道:“多谢二位出手相助,不然今日这事真不知如何收场!唉……实不相瞒,哪里是冷眼旁观,只是孙六伤的人太多,大家怕了,一时心有余悸不敢上前来。”
小姑娘哭得惨烈,像死了爹。
旁边有人探过孙六颈脉,宽解道:“小鱼,别哭了,你爹没死,是昏了。”
若无庄嬴和田澄将人打晕,还不知要折腾多久,白胡子老头满心感激,再是敬谢道:“亏得是二位手下留情了,多谢,多谢。我乃乌岭村村长,你二位于我全村老小有大恩,请随我们入村去吧,让我们好好款待答谢二位。”
巧了,原本就打算在林外人家整歇后,再一鼓作气朝昆仑去,老村长主动延请,倒少了其中客套,庄嬴自然点头同意。
在回乌岭村的路上,庄嬴问白胡子老头:“老人家,您是一村尊长,许多事本不用亲历亲为,今日孙六之事,怎劳得您也跟着赶过来了?莫不是孙六与您沾亲带故?”
老村长唉声:“满村就三大姓,随便拉来两个人,多少都是攀得上渊源的。细说起来,我与孙六,不过是远亲关系,他的事,本无须我多劳心,只是他一疯,在村中伤人无数,今早又追着亲生女儿小鱼砍杀,孙六也委实可怜,我放心不下,怎能在村中干坐呢?”
庄嬴回首看一眼,她的马有别人牵着,驮着昏了的孙六,孙六昏得人事无知,她便好奇问道:“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疯成这样,连亲生女儿都认不得了吗?”
“他是世上的可怜人……”白胡子村长摇头哀叹,慢慢地说起了缘故,“孙六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就憨实,子承父业做了村里的屠夫,十来年前娶了一房媳妇,先后生了小鱼和小虎,儿女成双,一家四口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谁知前年小虎得急症去了,失了幼子,孙六夫妻二人都不得纾解,他们开始互相埋怨,后来就是没日没夜地吵啊吵啊。那个时候,村里来了个行脚商,因为摔断了手借住在村里,行脚商的行囊里多是些稀奇玩意,村里人都喜欢去他手上换买,这孙六的媳妇也去过,孙六媳妇长得水灵,这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跟行脚商生了私情……”
庄嬴心里蓦地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小鱼,沉默寡言的小姑娘耷拉着头,抓着叔伯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大家身后,她头低得很低,看不见脸上是什么表情。
十来岁的孩子,早就懂事了。
庄嬴感到难堪,她觉得不该当着孩子的面,提起小鱼那失贞失德的母亲,然而满村老小跟在村长身后,静默听着,仿佛早就习惯反复听闻此事,小鱼旁边的青年,抿着嘴摸摸小鱼的头,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把她揽近了自己身侧——那细微而自然的一举一动,都落进了庄嬴的眼中,她不无宽慰地想,或许这是一个比她想象中要温情得多的小村,年幼的孩子失去了母亲的疼爱,但是叔伯姑亲给了她更多的关照和爱护。
面对孙六和小鱼的恩人,老村长不曾讳言:“不多久,孙六就知道了,他气不过,要去找行脚商拼命,小鱼她娘心狠,拿锄头打晕了孙六,卷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当夜就跟行脚商跑了,是小鱼喊人救醒了她爹。自那天以后,孙六就变了,他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活计也不做了,每日在家里磨刀,直到数日前开始彻底发狂,一日疯得比一日厉害,绳索都捆不住了。”
老村长话音方落,身后就传来一阵大的骚动,小鱼尖声叫了一句“爹”,紧接着有人再喊“快护好村长”。
庄嬴飞快转身,不是亲眼看到,她都不敢信,孙六醒了,双眼赤红青筋暴起犹如一头疯兽,手里拿的,是她的悬翦剑!
被砍伤的人惊慌失措地朝前奔逃,田澄被左右人推搡着,连回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而孙六的目标,正巧是那个不急着逃命的人。庄嬴的心悬在嗓子口,来不及提醒他“小心”,她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惨白着脸迎上前去,将他护在了身后。
“小庄!”
“姑娘!”
……
之后的事,都记不大清楚了。
庄嬴只知道,她的剑,悬翦,贯穿了她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