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一曲唱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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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晏府出来，秦燕让车夫驾车去了醉仙楼，全京州最大的酒楼。
其实，主仆二人原本想直接回家，行到街上却听见几个孩子在路边打闹，吵着要去醉仙楼门口看热闹，说是最近掌柜请了几个番邦舞女，长得十分漂亮，隔几天便在一楼大厅里搭台子演歌舞，几乎场场爆满，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昨日刚演过，今日临时又搭了戏台，正要开场。
醉仙楼最早是个寻花问柳之处，越国建国之初便有，是个异族商人所开，后来被一个皇族远亲买下才日益发展壮大。前朝越王卓牧上位之初，官场风气糜腐，官员多沉迷酒色，为正朝纲，卓牧颁布一纸限令，凡在朝为官者，禁宿娼，违令者革职查办，皇族皇亲，不论远近，禁私营青楼酒肆，不得大兴歌舞，渲淫渲奢。
醉仙楼本就靠着京州一干权贵才得以维持，限令一出，几近倒闭，后来一个越国南郡来的富商，将青楼改成酒楼，做起正当生意，这才起死回生，使得醉仙楼的百年招牌得以延续。
秦燕跟白芷之前一直是醉仙楼的常客，跟老板也熟的很，刚回来那一阵，秦燕忙着安顿，很少外出，今日是回京后第一次上醉仙楼，却发现楼内一干陈设装潢有了很大改动，除了建筑最基本的结构外，秦燕几乎已经认不出原貌。
门口的小二看秦燕气质不俗，没敢拦她，直到行至内堂，这才迎面来了一个满脸陪笑的中年男人。
“小人该死，不知将军到此，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秦燕站住脚，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矮小肥胖，下巴一颗黑色大痣的店掌柜，忽而一笑道“我不认识你，你倒是认得我。”
“小人是生意人，定然得识得贵人，否则这店早就关门大吉喽！”掌柜点头哈腰，笑得殷勤，秦燕却只挑眉道“原先的周掌柜呢？醉仙楼换人了？”
“回将军，醉仙楼不是换人经营，是咱京州那位常大人入伙，所以重新整顿一番再开张的。周掌柜年迈，趁此机会回乡养老去了。”
“常大人？”
京兆府尹常龚？
抬眼扫了扫大堂正中穹顶上悬吊着的黑海胭脂珊瑚灯架，桌上几个青丝描花的鎏金瓷瓶和熠熠反光的西陲柔山野桑蚕丝绸的舞台帷幕，秦燕只在心里暗道：京兆府什么时候这么有油水了？
瞄了一圈，俱是金光流彩，姹紫嫣红，惹的人眼晕，却是一转眼瞥到一抹安静的白。
秦燕微微一愣，随即展开笑颜，冲着那个白色身影直直走过去。
江钰自秦燕进来便将视线落在她身上，隔得远，只看她和掌柜聊了几句，却不知讲了什么。
秦燕显然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江钰，因为无论如何，江钰的气质跟这里实在不搭。但当秦燕走到江钰身边时才发现，她想错了。
江钰虽惯常穿着素色，服饰装扮都是朴素合体的，但浑身自然散发的贵气却是怎么都遮掩不掉的。这抹白色非但没有将他淹没于流金溢彩的华丽布景中，反而让他成了最扎眼的一个，不然秦燕也不会只一眼便看见了他。
“先生好兴致，不想你我竟在此偶遇。”秦燕拱手，态度甚是恭敬。
江钰并无仓皇，淡然起身，浅笑轻答“见过将军。在下常年居于南郡，听闻醉仙楼兴番邦歌舞，便来一观，想必将军亦是如此。”
秦燕听了笑意更盛道“我可不是来附庸风雅的，凑热闹罢了。”说完抬眼向四周扫了扫接着道“这戏台之下，同先生一样抱着欣赏歌舞之目的的人，怕是没有几个。”
那些肥头大耳，衣着华贵，一脸猥琐的贵胄豪绅又有几个是能心无旁骛的听曲赏舞的？无非是对番邦舞女的容姿感到好奇，赶来过过眼瘾罢了。
江钰听出秦燕话里的意思却轻笑点头，没有说话。
秦燕懒得自去寻别的位子，顺势就坐在了江钰的桌旁，这才发现今日江钰是一人独行。
“改日我与王爷说一说，给先生配个侍卫，如今先生是晋儿的老师，不比以往。”况且那日江钰已被皇后召见，出了风头，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防着点好。
其实秦燕如此考虑，多半是为了端王府好。江钰如今已经算是王府里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于王府声誉也多少有损，保不齐被旁人借题发挥也是不好应付。
她的心思，不言自明，饶是如此，江钰的嘴角仍是几不可见的微微牵起，却依旧语气淡淡谢道“多谢将军关心，王爷早已考虑周全，只是今日在下想要独行，便没让人跟着罢了，日后，在下注意便是。”
秦燕略一点头，不再搭话。
戏台之上，四角点燃的玲珑灯一下熄灭，只留顶上罩着七彩琉璃瓦的几只闪烁的蜡烛，摇摇曳曳，洒下一地斑驳彩虹。
昏沉梦幻的彩灯之下，隐隐几个轻盈婀娜的身影自暗处缓缓而来，由于看不真切，倒让气氛显得愈加神秘。
这是歌舞即将开演的信号，观众俱是伸长了脖子，擦亮眼睛，一道道期盼好奇的目光投向戏台，全场屏息，鸦雀无声。
暗处不知是谁打了一个响指，自二楼猛然投下一道金光，正照在戏台中央一个华服少女身上。
台下一片惊叹之声，几十个讶然吸气的声音叠在一起，和着骤然响起的乐曲节拍，竟意外有些和谐的意趣。
少女着典型的番邦女子服装，无袖，露脐，光脚，如墨青丝披散在身后，一顶红色头纱缀着金丝流苏，长裤至脚踝处缩口，脚腕上戴两串金色铜铃，随少女舒展的舞姿，丁零作响。
一段独舞结束后，更多的灯光自二楼投射下来，照亮整片舞台，观众这才发觉领舞少女身后还跟着一群国色天香的伴舞，舞姬一个个俱是浓眉深目，高鼻窄腮，美丽的同时多了几分异域的妖艳。
“这出番邦舞剧讲的是勒尔哲族公主的故事。”许久不说话的江钰用只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向秦燕解释道。
秦燕微愣，旋即饶有兴致的看了江钰一眼示意他继续。
“传说番邦各国中有一勒尔哲族，常年四处游徙，天生与世无争。族中第二十七任族长中年得女，喜不自胜，取名依库，意为倾国倾城。如此多年，依库公主长大，果然生的愈发美貌，惹得别族垂涎......”
一名白衣宽袍，发型奇怪，贴着两撇小胡子的舞女，扮作男人装扮上台，跳着一段劲力十足的舞蹈，意图展现阳刚，“男人”几个转身踢腿，和正在拉扯美貌少年的几个“小混混”过了几招，上演了一处英雄救美的戏码。
少女眼角含泪，脉脉凝眸，我见犹怜。音乐由适才的激昂紧张变为暧昧缠绵，台上一对“男”女情不自禁执手相望。
“异族少年舍命相救，情窦初开的公主不顾世俗，芳心暗许。被情爱蒙蔽的公主自知自己的出身绝不可能与异族人结合，便大胆的向少年提出私奔......”
戏台上的“少年”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比起之前白色衣袍，这一套明显要华丽明艳许多。美丽的少女神情的望着他，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台下，猛然间，音乐戛然而止，台上的两人如同定格般一动不动，静立在戏台边缘。
“少年”的表情开始慢慢变化，由平静变为哀伤，再由哀伤变为冷酷。
音乐再次响起，却已不再含情脉脉，铿锵的鼓声有力而决绝。“少年”甩开女孩的手，开始倒退。
“就在少年拒绝公主私奔请求的那天晚上，勒尔哲族的营地被异族攻陷。族长，士兵被俘，牲畜，财产，女人被异族征用，美丽的公主在自己的营帐里守到最后，才发现日夜思慕的情郎，竟是一手毁灭自己部族的异族王子。”
冷酷的笑容凝结在“少年”的脸上，美貌舞姬跌坐在舞台中央，随着凄婉的曲调轻轻舞动，似抽泣似苦笑，动作轻柔而舒展，窈窕而悲怆。
灯光渐渐暗了下去，身后的人再次隐没在黑影中，只留领舞的少女独自在最强的一束光中，翩然起舞。
舞蹈的动作与开场几乎一点不差，却让人心底生酸，别有一番感受。
一段独舞落幕，舞女的手中多了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当啷”一声，随着剑身落地，少女的身体跌进一个怀抱。
自刎的“公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抬手想要摸一摸心爱之人的脸，手伸在半空，徒然的坠落。
“少年”侧对观众，转过头，将脸隐藏在黑暗中，直到灯光全灭，舞台全暗也未能得知，他在最后一刻，是怎样的表情。
一片黑暗，全场寂静。
秦燕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心底的一丝异样。她猛然想起那日在天华殿中，江钰一曲琴毕给她的感受。
震撼。
除了这个词，她想不到其他。
秦燕不禁转头看向江钰，在对上江钰凝眸淡望的眼睛时竟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无声中，压迫感如潮水袭来。
就像完全出于本能一般，秦燕慌忙挪开视线，垂眸盯着桌上的茶碗，心跳声却越来越响。
那一天在天华殿便是如此，她第一次听琴曲听到如痴如醉，第一次从锦华眼里读出激动，从苏翊脸上看出惊艳。她并不知道当时自己的神情如何，但她知道，那个时候，江钰不再只是一个布衣江湖，他像王一样震撼了殿上的人，尽管，他只是弹了一首琴曲罢了。
如今，她心中再次泛起这种感觉，一时间竟不知是因番邦歌舞新鲜有趣，还是江钰同她讲述故事时的语气神态太过认真隐晦。
大厅的灯光在一瞬间全部亮起，昭示着舞剧的告一段落。洪亮的叫好声自后向前贯穿整个大厅，热烈非常。
秦燕与江钰两人，却丝毫未动。
一个低头看着茶杯，好像在数杯中的茶叶片数，另一个淡然凝视，一瞬不瞬。
醉仙楼搭戏台，演歌舞，一天只一场，任谁央求都不再返场，故此人群看完之后便迅速散去，一时间已走得七七八八，不剩几人了。
秦燕能够感觉到江钰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不觉有些局促，端起茶杯，作势要喝，就听江钰轻声出言相问“将军以为，这个故事，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一曲唱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