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殇》卫小帅

2、西王母和他的南瓜

　　阿洵并不清楚自己怎么突然就睡着了，等他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待在一个黄澄澄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很大，也许是圆的，也许不是，因为这个房间并不是一个标准的圆，周遭多了很多个往外膨胀的小居室，就像橘子瓣一样，鼓鼓囊囊的。房间中央是根硕大的不规则的黄金柱子，柱子上接着一串串银光闪闪的扁平果实。阿洵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呵，这么快就醒了，不愧是战神的儿子。”一个男人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上空，阿洵从床上爬起来，四下张望，只看到南瓜形的床和南瓜模样的枕头，他恍然大悟——这个房间可不就是一只大南瓜嘛！接着就看到一位拖着曳地黄金长袍的美人风姿绰约分花拂柳朝他走来，浩浩乎如云散碧天，煌煌兮如帝子临江，眼中的一丝缱绻半分倦庸恰如洞庭湖上的浩渺烟波，柱子上的银白果子大约觉得此等美色当前，苟活于世实在问心有愧，便如秋日木叶般纷纷脱落，掉到美人掌中。那美人拣起一颗磕了，樱红的唇上残留一片白壳，艳丽绝伦，又把那捧南瓜子伸向阿洵，笑得实在妖孽。

　　阿洵活了八年，从未见过这等绝色，惊讶得瞠目结舌，连话也说不利索，失神喃喃一句：“仙德瑞娜！”

　　“仙德瑞娜？什么意思？是人吗？那是谁？”美人一开口，又让阿洵跌倒——居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话说同性相斥，阿洵一旦发现他是男的，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说话又利索起来：“仙德瑞娜就是灰姑娘。我爹爹给我讲过一个童话，灰姑娘乘坐南瓜马车去参加王子的宴会……”

　　美人托腮听得眼神迷离津津有味。

　　阿洵讲完了，才发现美人酥软的身子已经无限逼近自己，简直要倚靠在自己身上了，他赶紧要把他推开，却发现撼山易，撼美人难，嘴里嘀嘀咕咕：“怎么死沉死沉的？”只好自己逃开。

　　美人直起身子，眉毛一挑，手指一戳他的脑门子：“破孩子，怎么和你老爹一样不懂得怜香惜玉？”

　　阿洵据理力争：“你是男的！”

　　美人“咯咯”娇笑：“你有听说过西王母是男是女的吗？”

　　阿洵有些傻眼，断定自己在做梦，一头栽回床上。

　　美人笑道：“睡吧睡吧，你睡醒了还是在梦里。”

　　阿洵一跃而起，仰着脖子问道：“《山海经》里说西王母是一头怪兽。你说你是西王母，那好，你让玉皇大帝来证明啊。”

　　西王母掩袖一笑：“玉帝那小儿太不成器，早就被我们逐出瑶池仙境自立门户去了，如果你想见见伏羲殿和女娲殿，我倒可以带你上不周天为你引见。好了好了，不说那些傻瓜了，你刚刚说那个灰姑娘的故事是你爹讲给你听的，我实在想像不出他讲故事的模样，那是怎么样的表情呢？呼呼……呵呵呵……哈哈哈哈……”实在憋不住，笑得花枝乱颤，一毁美人形象。

　　阿洵见这人傻里傻气的，实在不可理喻，道：“是你带我来这里的么？快带我回去，我要找我爹爹！”

　　西王母笑得满地打滚，上气不接下气余音袅袅不绝于耳：“我说，阿洵，你不用担心你爹爹，谁要上门找他掐架，那简直是自寻死……”

　　“昆仑殿。”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房间上空响起，阿洵抬头一看，见是一个怯生生的脑袋悬挂在房间上空。

　　西王母眼眸一弯，招招手：“是璇玑啊，快下来，快下来，陪这个小弟弟玩一会儿。”

　　顶着那个脑袋的女孩子顺着柱子爬下来，低眉顺眼地朝西王母行一个伏礼：“昆仑殿，人间在新的一年里频频遭灾，洛水干涸，黄河先泛滥后枯水，淮河以南降雪严重，淮河以北干旱，泰山塌方，南岭雪崩，喜马拉雅山泥石流，布拉马普特拉河改道，环太平洋地震带地区火山活动频繁，密西西比河以及尼罗河尚无异常情况。消息上报到天庭，经玉帝查证，和中古级神仙无关，是太古级元神所为，怀疑是……玄宸殿，对此他们不负责，请昆仑殿定夺，汇报完毕。”

　　西王母的眼睛眯成缝，咬了咬手指甲道：“是不负责还是不敢负责？那帮没出息的小子，又要把麻烦往我这儿推……不过，战神的印符似乎到期了……”

　　璇玑趁他自言自语的时候，羞答答地朝阿洵瞟一眼，再瞟一眼，又瞟一眼，脸上绽开纯净的笑容，奔过去对着这个可爱的小弟弟左捏捏右捏捏上下其手大吃豆腐：“好可爱好可爱。这个弟弟我见过的……”

　　阿洵很不满意地拍开她的手，那双凝脂咸猪手又凑上他的脸蛋耳廓捏得好开心好开心。

　　西王母笑得更开心：“小心别把他玩死了，这个弟弟你当然见过的，他是战、神、的、儿、子呀，哈哈……”

　　璇玑背上打了个寒颤，浑身僵硬，机械的转过头问道：“战神的哪个儿子？”

　　西王母朝她大翻白眼：“还能有哪个？当然是无性生殖的那一个。”

　　“咚”的一声，璇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西王母咯吱乱笑，金色的广袖一舒，仙子的身体无影无踪。

　　阿洵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你……真的是西王母？”

　　西王母拂拂他的脑门，抱着他的脖子使劲嘬了一口：“终于肯相信了。呵呵，你和玄宸殿长得一点都不像，倒很像我呢。”

　　“为什么会像你？”阿洵抹掉西王母留在他脸上的口水，吃惊地问。

　　“天下哪有外甥不像舅舅的？哦呵呵呵呵呵呵……”

　　阿洵摸不着头脑：“你是我舅舅？那我娘是谁？”

　　“问得好！”西王母一拍膝盖，笑得特妖孽，“刚才你给我讲灰姑娘的故事，那么我就来给你讲讲战神的故事。你知道无性生殖吗？”

　　阿洵摇摇头。

　　西王母朝他甩一个“你是小笨蛋”的眼神：“在你们那个世界里，每个小孩都有父母双亲，唔，当然你例外。可是在太古时代，大部分神仙都只有一个父亲或者一个母亲，比如女娲殿生了原始天尊和通天教主，我也只有一个母亲……”

　　“你也是女娲娘娘的孩子？”阿洵立刻肃然起敬。

　　西王母非常随和地摇摇手：“怎么可能？女娲殿是个女神，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生出比她还美丽的神祗，我嘛，是伏羲殿所出的孩子。虽然伏羲殿是男神，可是我习惯把生我的那一位称为‘母亲’。”

　　阿洵有些糊涂了，插口问道：“我娘也是伏羲生的吗？”

　　“女娲殿和伏羲殿是万物的始祖神，在太古级神系谱上地位最尊崇，法力也最广大，因此他们有无性生殖的能力，而女娲殿是天地万物之母，自她而出的神尤其繁盛，连伏羲殿都是在女娲体内孕育出生的，这是女娲殿的第一个异数。女娲殿的第二个异数就是和伏羲殿共同孕育了玄宸殿——也就是战神。玄宸殿是太古诸神祗中唯一拥有父母双亲的，因此他也同时拥有双亲的能力和赐福，他也是除始祖神之外唯一可以进行无性生殖的神祗。现在你应该明白，你是无性生殖的产物，你的父亲或者母亲是双性合一的。”西王母在阿洵的脸上如愿以偿看到困惑的表情，显得格外开心，“虽然这个事实在你们那里看来很不可思议，但是也确实存在呀。我和你母亲是同父兄弟，所以，来，乖乖，叫声‘舅舅’我听听。”

　　阿洵一阵恶寒：“那我爹爹到底是男是女呀？”

　　西王母脸一板：“都说了我们太古元神是没有性别的，你怎么还问这种蠢问题？至于外形体貌，那全凭神自己的意愿变幻，告诉你个秘密哦，”他凑到阿洵耳边，窃笑道，“你那个爹爹平时总是以一副剽悍的巨无霸形象示人，听说他的女形还是非常窈窕有致的哦，不过见过他女形的神估计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你在他体内孕育了八千年，是他唯一的儿子，假如他心血来潮变给你看大概没什么问题吧。”

　　“玄宸殿是一位神力强大的太古元神，他刚出生的时候，女娲殿的孩子水神共工和我哥哥火神祝融打架，把不周山撞坏了，祝融殿把共工殿赶跑以后，要负责帮助女娲殿炼石补天，可是五彩石太坚硬，连祝融殿都没有办法熔化，当时共工殿又伙同通天教主和其他的生物乘乱进攻瑶池仙境。玄宸殿在不周山顶吞吃了祝融殿，帮助女娲殿补好了天，又在不周天的第七重天吃掉了共工殿和通天教主，于是不周天和瑶池仙境得以保全，那时候玄宸殿出生才不过四天，但已成为天界最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被人冠以‘战神’称号。”

　　阿洵道：“这个怎么和书上说的不一样？你不会在骗人吧？”

　　“吓，那些都是我亲临的事情，人怎么可能知晓？那种书才愚蠢人脑的产物！”西王母一想到《山海经》里对他的诽谤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理阿洵，“因为是女娲殿和伏羲殿共同的结晶，又是他们最小的孩子，所以玄宸殿从小就在万千宠爱中长大，成年以后他成了一个极度狂妄极度自恋的家伙。他到处惹事生非，破坏力极大，还搞种族歧视和宗教压迫，以至于以玉帝为首的，信奉道教的中古级仙人们不堪忍受他的极端独裁统治，脱离了瑶池。他给天界的稳定和谐繁荣带来极为负面的影响，因此众神商议，决定推翻战神。八千年前，玄宸殿的心脏开始孕育幼神，那是战神力量最薄弱的时候，孕妇的脾气向来不稳定，因此那时候他的猜忌心格外重，大家再也受不了了，终于联合始祖神、七大主神、二十八星宿、中古仙人的强大法力将他的神性封印在不周天第九重的瑶山之巅，而把他的仙驱锁在八重不周天的玄宸殿里面。”

　　阿洵嘟着嘴很不服气，恨恨道：“你们以多击寡，乘虚而入，真是胜之不武！那么女娲伏羲到哪里去了？子不教父之过，难道战神变成那样，他们就没有一点过失吗？”

　　西王母惊得瞠目结舌：“两位始祖神有什么过错？他们对战神难道还不够宽容有爱吗？甚至连九重不周天的统治权都交给了他。虽然玄宸殿是有性生殖的神，比一般太古神祗都要聪明，天界的确繁荣了一阵子，但是他的恐怖也是有目共睹的，他四处征战杀伐，连人间和冥界都想控制。他的坐骑名叫‘饕餮’，极为贪吃残忍，玄宸殿竟然喂它吃信奉道教的仙人和龙。还有啊，洛神——就是昨天上门找你爹爹掐架的那个女人，她曾经是天界第一美女，和战神一度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战神不但抛弃了她，还把她嫁给丑八怪河伯，她愤而自杀，进入轮回道，最后堕落成一个半仙。此类花边事件还有很多，比如巫山神女、华山圣母、珠穆朗玛、尼罗河女儿……”

　　阿洵更加困惑地看着他，沉默很久，问道：“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我爹爹名叫白杨苏，人称白仙人，长得像个文弱书生，看到女孩子就会脸红，最喜欢吃巧克力，还会给我讲故事，脾气可好啦，爹爹从不动手打人。”

　　西王母笑咪咪地看着阿洵：“他被印符封锁神性八千年，只留下了仙骨。原来苏醒之后是这么可爱的凡仙，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

　　“白仙人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喽。”西王母的眼神突然忧郁起来，“他沉睡八千年，八天前印符解除，你就诞生了——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这个你总知道吧。战神虽然苏醒了，但还需要八天恢复体力，因此只能沉睡，只有在每天晨昏之交的子时外出活动，在人间，就是每年的新正月。每到那个时候，他都不会在不周天的玄宸殿呆着，我猜想，他应该是降到凡尘同他宝贝儿子亲热去了。第九天的时候，他就会恢复原有的神性，包括所有的力量。”

　　阿洵这才明白，为什么爹爹只会在新年的时候带他出去玩，而且从来不会陪他过完正月，而且他总是神出鬼没，并且行事作风总是和他所处的时代脱轨，原来爹爹和他根本就是身处两个时空的人！

　　“今年我八岁了，那么爹爹就会完全苏醒喽？”心里一阵雀跃，以后我就再也不用和爹爹分开啦~~~~啦啦啦啦~~~~

　　西王母扶着额头痛不欲生：“本来还有一天的时间，可是，洛神那个死女人昨天居然上门找死去了，用暴力提早催生出他的神性，这比我们原来的准备计划整整提早了一天，一天哪~~~~”

　　阿洵突然冷静下来：“这么说，你们其实不希望我爹爹醒过来，你们是要对付我爹爹？我被你抓来就是为了要挟我爹爹？”

　　西王母的眼睛一下子直了，勉强转了几转，干干笑道：“你的脑子一点也不像无性生殖的产物，看来在人间呆几天脑子真的会变得复杂……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们就是这么想的。那么，你愿意合作吗？”

　　阿洵哼的一声，半分好脸色也不甩他：“人家要你加害伏羲你肯吗？”

　　正在这时，房间的屋顶突然坍塌了，地动山摇起来，南瓜籽掉了一地，就像在热锅里被炒得噼里啪啦。

　　西王母神色一变：“不好，可能是战神。”袖子一舒，把阿洵卷起来，突然消失了。

　　阿洵发现自己被西王母抱着腾云驾雾起来，往下一看，果然是白雪皑皑的连绵山峦，号曰昆仑，但是一股狂怒的黄流席卷而来，污秽非常。

　　西王母骂了声娘，愤愤不平：“世风日下！连河伯都能上我昆仑山踢馆撒野来了！灭绝八千年的情杀案又要重见天日喽……外甥，我们还是先避避吧。”风头一转，直冲云霄。

　　阿洵恐高，生怕自己变肉饼，紧紧抓着西王母，局促不安地问道：“我们上哪儿去？”

　　“八重天。”